所幸他站的地方比较偏,邵越没有看到他。

楚南林漫不经心的站着。

附近有人吸烟,烟雾盘旋而上,将邵越的轮廓勾勒的不甚清晰。

可楚南林仍然能认出他。

头发因为碍事被剃成板寸,露出锋利的眉,上挑的眼,双眼皮的褶皱很明显,沉沉的压下浓黑的眼睫。

眉头总是习惯性皱起,像是时时刻刻都要竖起一根刺,保持对外界的戒心。

冷漠,孤僻,不近人情。

这是所有认识邵越的人都会得出的结论。

谁也不知道,后来的邵越会长成一副圆滑世故,能言善语的模样。

楚南林看着邵越,眸子微微眯起。

这一瞬间,他像是想起了很多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习惯性掏出烟,点上,楚南林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

尼古丁的味道很好的麻痹了神经。

前世他有很重的烟瘾,现在也戒不了。

烟雾彻底模糊了他的视线。

灯光照射下,地板上分成了鲜明的明暗交界线。

网吧明亮的灯光照不到他身上。

就像他纵然换了个世界,换了具身体,也从未得到过一分一毫属于他的光明。

看着邵越的身影渐渐消失,楚南林捻灭烟头,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他不能让邵越看见。

邵越眸子望向门口,刚刚他察觉到有股视线在盯着自己,但是当他看过去后,又什么都没有了。

他皱了皱眉,觉得是自己这几天太累,忙出幻觉了。

“哎小越……”

从房间里出来的王豪看见邵越,连忙出声叫住他,“等会再忙,哥给你说个事。”

邵越脚步一顿。

因为他这句话,少年眼神暗了暗,心底顿时涌出许多猜测。

这几日网吧经营不好,已经走了几个人。

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

难道现在也要轮到他了吗?

邵越抿唇。

他并非不懂老板的难处。

可过两天,学校就要交学费了,他钱还没有凑够,如果这份兼职被辞退,他就要再挤出时间,去找别的兼职。

他已经请了两天假,课程落下不少,如果再找兼职的话,就没有时间复习功课了。

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邵越跟着王豪进了房间。

狭窄的空间里,两人一站一坐。

邵越没有开口,昏暗灯光下,照出他暗淡神色。

过早体会到生活艰辛的少年已经学会用悲观的态度看待一切。

“这几天你干的不错。”

先是一句夸奖,邵越已经能猜到他后面会说什么。

“这是你上个月的工资。”王豪笑眯眯的递给他一个信封。

邵越一手接过。

“王哥……”

他正准备主动开口辞职。

话刚开了个头,突然,邵越手指动了动,感觉信封的厚度有些不对。

他拆开信封,看着那多了一倍的钱,蓦然抬头,眼中带着惊讶,“王哥,这是……”

王豪笑着开口,“这是一点奖金,算是给你的一点心意。”

听到这话,邵越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这钱我不能……”

“这是你应得的。”

王豪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道:“小越,你在我这干了这么久,都是知根知底的人,王哥知道你不容易。”

“这也算我的一点小心意。”

“最近是不是该考试了,晚上就早点回去,你这个年纪,还是学习重要对不对。”

自从母亲去世后,邵越孤身一人,经受了太多的恶意。

这些带着关切的话,是他许久都没有听过的。

邵越喉咙有些酸涩。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单薄的感谢。

“王哥,谢谢你。”

王豪看着他,颇有些感慨。

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以前想帮邵越这小子,也是有心无力,现在多亏了那位富家小少爷,不仅自己能渡过难关,邵越也能轻松不少。

可惜自己都不能对这小子说。

他摇摇头,“行了,今天给你放个假,赶紧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上课。”

“可今天的工作……”

“没关系。”王豪挥挥手,“你王哥今天心情好,回家看看老婆孩子,提前关个门。”

邵越一直紧皱的眉头难得松开些许,他眸子中露了点笑意,点了点头。

王豪一手夹着烟,将邵越送了出去。

“嗯,那王哥,我先走了。”

邵越推门出去,心情有几分轻快。

网吧临近一家公园,因为临近深夜,公园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路灯孤零零的立在那里,照出一丛丛灌木。

以往看过千百遍,已经有些厌倦的景色,竟然也变得可爱起来。

邵越拉好书包拉链,背在肩上,戴上耳机,调出一首喜欢的英文歌。

积极昂扬的旋律在耳边响起,邵越哼了两声,被自己不在调上的声音逗笑了。

这时的他,才褪去那刻意的伪装,露出几分属于少年的脾性来。

看着邵越渐渐走远。

公园入口某个拐角处,楚南林吸完最后一口烟,嘴唇一张,吐出烟圈,然后嘴角微微勾了勾,语调压的很低,却好似也带着笑意。

“小朋友就是好哄。”

将烟头扔进垃圾桶,楚南林重新戴上口罩,跟了上去。

因为怕被发现,楚南林没有跟太近。

邵越虽然走的很快,但路线却是楚南林十分熟悉的。

看着那拐入某狭窄小巷的邵越,楚南林没有继续跟。

这附近住的人不多,跟进去容易被发现。

青色水泥墙勾勒出一户户破旧楼层,在处处高楼大厦的现代化都市,这样偏僻,老旧的小区显得格格不入。

可它承载了邵越的整个童年回忆。

“果然还是住在这里。”

楚南林自言自语说了这么一句,他手有些痒,可闻到自己身上呛人的烟味,还是收回了手。

眼前熟悉的一砖一瓦,再次勾起了他掩藏的回忆。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被楚耀民接到了楚家。

奢华的高档别墅中并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所以他大多数时间,还是住在以前母亲留下的那栋房子里。

房子虽然破旧又拥挤,但那却是他的灵魂唯一能够安分的地方。

楚南林单脚靠在墙上,目光在某一楼层打转许久。

为了不崩人设,他不能大大方方的去帮邵越,只能用这种循序渐进的方法,一点点改变他的命运。

有他在的话,这个世界的邵越,应该不会和他一般,为了钱走上□□拳的道路。

以至于最后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楚南林垂下眸子。

系统有一次问过他,为什么初见时,能够毫不犹豫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楚南林没回答。

因为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其实,钱并没有那么好挣。

尤其对于一个初入社会不久的年轻人来说。

他去打拳,本意只是为了拿到几万块钱奖金,来当做学费。

可那些支离破碎的触角,却将他拉进社会最深处的黑暗。

有些东西,一旦沾染上,就轻易不会脱离。

他为了逃离那个黑暗的世界,想尽一切办法,最后,硬生生磨没了半条命。

而那些折磨,也将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与之前的邵越,截然不同的人。

许是晚上的时候想了太多,回到楚家后,躺在床上休息的楚南林难得做了个梦。

是一段,非常,非常久远的经历。

满脸横肉,戴着金项链的大老板在梦里扭曲成了张着大嘴的怪物,一手拍拍他的肩膀,用满满一桌的现金,诱惑着他。

“小子,把这针药打了,这钱就是你的。”

“不过是一点兴奋剂而已,打这种药的人多了去了。”

“就打一针,没关系的。”

“你的对手都打了,你没打,我不放心。”

“只有你打了,我才能确保你一定能赢,放心的把钱给你。”

扭曲的人脸吐出诱惑的低语,不停在楚南林耳边环绕。

窗帘被风扬起,柔软的大床上,栗色头发的少年眉头紧锁,额角已经出了汗。

下一瞬间,楚南林眼睛猛然睁开。

那双琥珀色眸子中涌起某种强烈的情绪,又很快被压下。

窗外天色破晓,楚南林没了困意,掏出烟。

一整盒烟已经被他抽了个干净。

他烦躁的扣上打火机,眉宇沉沉。

上一世,他睡眠不好,经常需要安眠药才能入睡。

他本以为,现在这毛病已经改了。

没想到,过往的阴影仍然如附骨之疽般纠缠着他。

一手插进发间,撩起额前刘海,楚南林坐在阳台上,单脚屈起,重新拆开一包烟,没点,只是这么叼在嘴里。

窗外隐隐约约露出一点金黄色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温暖且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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