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临揭晓谜底的语气不乏恶意,言罢抬手按住我肩膀,见我全身僵硬,却又温柔下来。

“大师兄不愿认我们也没什么,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他笑着说,“只要你还活着,修仙界就会很不一样。至于别的,我们却也无法奢求。”

他温柔安抚,把剥好的葡萄喂到我嘴边。我却自觉姿态太过狼狈,咬牙侧头躲开了。

我第一次背过身对他,不说话也不吭声。楚昭临见状态度反而更好,伏低做小伺候羹汤,最后瞅准机会把我拉了回去,低声道:“大师兄不必心有负担。这个消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无论是南宫玉,还是云阳宗宝昙门,甚至是师父,只要大师兄不想,那么谁都不会知道大师兄的消息。”

“只有我知道,”他固执地强调着,“只有我知道。这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好不好,大师兄?”

我依旧不理会他。这些天下来我已经深知如今楚昭临的性子,而这样的楚昭临无疑是万分危险。曾经我还能安慰自己,他也许并不确信我是谁,如今既然一切他都了如指掌,那么还有什么可谈?

他完全可以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我是他大师兄又如何?尊重我抑或是颠覆我,不过他一念之间。

我更深地沉默下来。楚昭临等了许久没等到回答,轻轻叹气:

“大师兄这些年究竟受了多少苦,居然这样不愿信人。”

他拉过我的手握在掌中。我立刻抽回手来,礼貌地袖手而立。

衣料窸窣,我感觉到楚昭临也站了起来,只是眼前遮挡着一片漆黑,叫我看不清站不稳,只能听到自己渐快的心跳。

于是转头就走,却被楚昭临一把扯住丝绢。铃当声杂乱地响成一片,我措手不及之下差点摔倒,一阵晕头转向后,干脆被楚昭临绑着双手按在了墙上。

“我真喜欢这个姿势。”他甚至这样笑着说,“大师兄就这样被困在我怀里,动弹不得,逃脱不掉。”

他倒也知道我是想逃!

我气得胸膛起伏,半晌咬牙道:“放开我。”

楚昭临笑问:“大师兄承认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了?”

“什么秘密?不知道,不清楚。”我冷冷回答,“我只知道堂堂沧溟仙尊放着大敌当前不管,倒去欺压名不见经传的筑基弟子,还很自得其乐。”

楚昭临却道:“不说是筑基,哪怕大师兄变成了一介凡人,也并不是名不见经传。恰恰相反,光大师兄这个名字,就足以颠覆整个修仙界……”

“何况我也并没有放着大敌不管。”楚昭临略微沉默后笑道,“看好大师兄别乱跑,特别是别和青墨河乱跑,我已经是克敌制胜了。”

“是吗?”我咬牙道,“那么魔修呢?”

“我会竭尽全力对付他们的。”楚昭临认真回答,“不过说实话,比起外敌,还是内奸更叫人担忧些。——对,我说的就是南宫玉。”

“以往他总是不和我同去一个地方的,更何况这次我并没有叫他来。突然这么热心,必然是有阴谋。不过不必担心,我早有准备……”楚昭临声音冷淡无情,末了却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道,“大师兄既然担心大敌当前无法顾及,那么帮我监视南宫玉可好?”

没料到最后会绕回到我身上,我一时愕然。楚昭临倒觉得大有可为似的,笑道:

“再怎么掩饰,他也必然会来找大师兄的,说不准还会和大师兄说起他与青墨河那些阴谋。”

“到时候,”楚昭临亲昵地揽过我的腰,“大师兄就把他说的全都告诉我,好不好?”

我无心回答。在他触碰我的一刹那,我已经无法思考。然而无论怎么挣扎,楚昭临只是更用力地抱紧我:

“大师兄从来都是偏向他。如今也为我做这么一回,好不好?……”

我努力推开他,指尖都在不住颤抖:“你放开我!”

“那大师兄是答应了?”

“……答应了!”我胡乱应着,终于楚昭临松手,我头也不回退开两步,摸到房门便忙不迭出去了。

走出房间,我想取下眼前布条。然而这个东西和手上丝绢一样,也是一件法器——天知道楚昭临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法器!我取不下来,又不愿再去找他,干脆取出储物袋里许久没用的拐杖,自己摸索着回到房间睡下。

第二天天色既明,醒来时我只觉眼前发烫。手指搭上布条还未用力,忽然楚昭临的声音近在咫尺:

“醒了?”

我蓦地僵硬。楚昭临则道:

“此带名为鸿雁。鸿雁虽不能传书,但我离大师兄越近,它就越会发烫。上至九天下至黄泉,都是如此。”

“好叫大师兄知道,我永远在你身边。”

楚昭临声音颇温柔。我听了出神,却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明知我是你大师兄,还让我用这种姿态站在你身边?

为什么明知他们要来,还叫我这样出现在故人们眼前?

楚昭临最终也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拉着我出门。我穿上昨晚的宽袍青衫,风一起,蒙着眼的长长布带、手腕上系着的雪白丝绢便随着衣角飞扬起来。

然而我本人却飞不走,楚昭临于是很高兴,把我困在树下,伸手把布带打个结,又伸手去拨弄丝绢上的小铃当,特别高兴时,还轻轻哼起了歌。

这场景大概是被路过的弟子看到了,不到第二日谣言就传遍长平。我好容易被放过取下蒙眼布带,去藏书阁找徐长老时,一众弟子瞬间噤声,齐刷刷看着我。

我有点疲惫:“怎么了?”

弟子们回过神来:“天哪太好了,叶师兄眼睛没事!”

“我们还以为那个,那个谁,他把师兄眼睛给挖了呢!”

“没事就好啊!”

大家欢欣雀跃,个别人还喜极而泣。大家大逆不道地小声嘀咕楚昭临,不再叫他“沧溟仙尊”,而是跟称呼魔尊似的,叫他“那个谁”。一会儿说那个谁虽然庇佑修仙界但也不能欺凌弱小,一会儿说那个谁怕不是个变态色/魔,重华派怎么会教出这种徒弟!

“不会被魔修附身了吧?”

“要不用黑驴蹄子作法试试?”

众人慷慨激昂,角落里翻看医书的季恒安则似笑非笑瞥过来一眼,正和我对上眼神。

他眼中分明带着揶揄。我一向对他敬而远之,于是不待他开口便移开目光,只默默对弟子们说:“谢谢。”

“呜呜呜叶师兄!”

弟子们哗一下炸开锅,纷纷递给我防身符箓、丹药、武器……我好容易谢过他们的热情,艰难上楼走进阁楼里,徐长老已经在窗前坐着等我了。

这次他额头敷着膏药状的丹药,手里捧着颜色奇怪的水,根本不正眼看我,只盯着棋盘:

“过来,我非要给你推上化神境不可,楚昭临这厮欺人太甚……”

我坐下拈起棋子,告诉长老我只有半天时间,顺便小心翼翼问:“长老怎么敷起了药?这喝得又是什么?”

徐长老闭着眼睛久久不言语,半晌才蹦出几个字:“清火的灵药。”

“别让我看见你的脸,也别让我再听见楚昭临这三个字。”长老盯着棋盘,“老夫气得多年修为都快毁于一旦……”

我这才自觉闭嘴,遮着脸和他下了一下午的棋。

傍晚回去时,楚昭临果然又在殿门边等我。掌门微微弯着腰和他在说些什么,楚昭临只眼中含笑望着远方,神色飞扬。

见我走近,正在说话的掌门一下子卡壳,露出奇怪且纠结的神色。

楚昭临倒是不在意,伸手把我拉过来打量,又毫不顾忌地当着掌门的面轻轻嗅闻。

“这次没有奇怪的味道了。”楚昭临微微笑着说,丝毫不在意一边掌门眼睛都要掉下来了,自顾拿出布巾重新给我系上。

“大师兄好乖。”楚昭临凑近我低声说,“作为奖励,不如给大师兄改个名字吧?”

改名字也算奖励么?

我暗暗想着,楚昭临却已然笑着开口,这次是对掌门。

“本尊给他改名楚微。不知掌门觉得怎样?”

掌门不觉得怎么样,掌门只是瞠目结舌:“好……好,这名字极妙!”

“我也这么觉得。”楚昭临十分理所应当地笑道,“只有这样的名字才清清楚楚,不会叫不相干的人怀疑觊觎。是不是,大师兄?”

他侧过头来问我。而我既然知道他改名是为了避开“叶微”这个引人注意的名字,又还能说些什么?

“是,仙尊。”我只好这样回答,接受了这个新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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