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明,犀明!”
皇帝遽然惊醒,按着怦怦跳的心腹,恍惚定神。
昌平十二年一月。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表,略过孙相投来的不解的目光,落到他绯紫金玉带的公服上,暗舒一口气。
还好,只是梦,梦而已,他的儿儿还在,不过——
“这都大半日了,怎生还没有动静?”
皇帝望了眼门外灰蒙蒙的天色,初觉寒气,拢袖幽幽一叹:“汝谅哪,我看你这法子不行。”
半日,足够往返三四趟了,可他晌午送信过去,温泉宫那边什么反应都没有,实在不像他家太子雷厉风行的作风。
“非也,非也。”
孙相未停下手头的活计,只乘着忙碌的空隙回望君王一眼,波澜不惊。
“恰恰相反,我看…”
正待分解,孙相整理公文的动作一滞。
君臣两人不约而同侧耳,屏息凝神,片刻后有人蹀躞跑来近处,殿外的侍官匆匆入内,递上了他们所盼之物。
皇帝的呼吸有些紧张,打开东宫特有的明黄纸张,上头依旧是太子本人特有的张狂字迹,与上次不同,这次是写得满满当当。
“谢父亲挂念,鹿肉甚美,蒸饼为馅儿,吾与弟与妹共食之,腹已满;裘衣甚暖,欢欢答“谢阿耶”,斑奴答“软软白白,吾喜欢”。
…思及父恩深厚,儿等铭感五内,涕泪加身,无以为谢,数日前制水酒,天浆果浸之,有生津止渴,收敛固涩之用,奉予大人品鉴。
至于翔龙撞柱,女主刘氏之梦,本就虚无缥缈,作不得真,父亲思虑过重,宜应多加休息,莫信神鬼之论,若有不适便召医官看诊,切莫贻误病情……”
皇帝本是笑眯眯的,可越看到最后脸色越沉,冷哼着撇掉信笺,兀自靠上了椅背。
“还是不愿意回来。”
姜俟昭烦恼地敲着扶手,看向正把玩着粉红酒液眼睛发亮的国舅,太阳穴憋闷不已:“我怎么老觉得我这儿儿是在骂我呢?”
“我这大外甥素来乖巧知礼,怎会对陛下出言不逊呢?我看看。”
看起来还不错,回去他也做上一些。
十二分不舍地放下水酒,孙相捡起来信,一目十行后,忽然敛容正色,肃穆作拜:
“儿子关心父亲身体,是符合忠孝之道的。太子有一点说的不错,陛下近年来多言鬼神,屡建庙宇,上行下效,臣曾细细察勘过,只是京都佛寺道观就多了百余家,所耗之财力和人力,户部尚书曾有奏闻,陛下须警戒之。”
不待皇帝置辩,又真挚道:“臣知陛下思妻甚切,我那妹子在天之灵也定然不胜感怀,可若因此劳民伤财,其实也并非她的本意,唉,陛下若为她积福,不负她生时的嘱托才是正理哪!”
是也,皇后生时为人端持谦善,俭以养德,若她在…定然是不能赞同他的所为的。
“汝谅所言不错,这几年我是放纵了,”皇帝接过那封信笺,含泪轻抚着:“这庙宇建得再多,怎换不来一个活生生的她?要是玉娘在,儿儿承欢他母亲膝下还来不及,怎会去温泉宫二十又二日不归?他本是仁孝懂事的好孩子,最是令我放心,可如今变成了这样,约摸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好…”
二十又二日…精打细算,一日不差。
听着皇帝妹夫日常的自怨自艾,孙国舅的头又开始疼了。
这是皇帝的心病,要解决这块心病,须得下猛药,嘶…药?
“陛下莫急,”孙相取来空白的纸张,胸有成竹一笑:“臣还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