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诗经》

我们可以认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诗经》里可以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相媲美的著名诗句。

一个是庶民的誓言，一个是庶民对心仪女子的表白，一个忧伤，一个愉悦，却都非常朴实。

……

建安元年，夏末，北狄联合东瀛再次出兵大夜。

一场战争打响，他是主战国队伍里一个很普通的士兵，跟随他们的将领，踏上茫茫的征途。

这一次，不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面临侵略时，子民必须承担的责任，只是君主之间的穷兵黩武。

战争，征服的欲望就好像深不见底的漩涡，以无法抗拒的力量，把所有无辜的人都牵扯进来。

当北宋的范仲淹写下‘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的时候，想必，心情一定是晦暗萧瑟的。

四面边声连角起，长河落日孤城闭，大雁的哀号，连营的号角，是如此的摧人心肝！

可是，每个人都无法逃脱。

从将领到士兵，所有人都是受害者，需要背井离乡，需要把自己放逐到千里之外，而死亡，更是随时都可能到来。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如何的依依不舍，都终将离去。

你知道吗？

我很羡慕那些能为我们的王挖土筑城的人。

是的，虽然他们很辛苦，但是当他们劳累的时候，他们能够回家，他们有家可归。

即使，即使……每天吃的只是野菜粗粮，那碗野菜汤也是他的女儿采摘，他的妻子细细地洗过，他的儿子去砍柴，他的母亲守在灶台前添柴加火，一家人共同努力，把爱熬出一碗浓汤，然后耐心地煨着，等他归来品尝。

你知道吗？

他们再苦再累，却可以留在故土，每天见到家人，喝一碗野菜汤，就是死亡，魂魄也得安然，而我，必须远涉千里，去赴死亡盛宴。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

或许，我可以有幸活下来。

就算如此，那时我已经白了鬓发，像路边的老杨柳，再也舞不动了。

你能听见出征归来的士兵是如何吟唱的吗？

他们唱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

告别了你，在风餐露宿的长途跋涉中，我忘记了有多少人因疾病和劳累死去。

前面的人倒下去，后面的战马紧跟着踩踏上去。

鲜血，混着泥土。

我只能看见一张张绝望的脸庞。

等我们再经过这里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了累累白骨，湮没在泥土里。

明天，依旧会有无数的战车、战马，无数的人，踩在他们身上，沉默走过。

最后一颗星终于消失在天边。

我今夜最后一次想起你。

天明，又要启程，我不知道，明日明夜的此时此刻，我还有没有命坐在这里思念远方的你。

……

我的战马不见了！我要去寻找它！

它是我最忠实的朋友和伙伴。

没有它，我会被弃绝在荒郊野外，我会没有能力走完这条长路，回去见你。

我的妻。

你知道吗？

骏马的嘶鸣声像风，像寂寞掠过荒原的风。

我听见它的叫声，便忍不住流泪。

我仿佛看见你每天去田间为我送饭，柳絮飘落在你的头发上，那时候，你的黑发如同风中的杨柳，轻舞飞扬。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看见这八个字如同红色的流星坠落。

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几乎感受不到死亡的疼痛，只有，一生路尽，蓦然回首时的甜美眷恋。

我是如此的眷恋这个人世。

虽然它百般疮痍，虽然我无法完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但是此刻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侵袭我的脑海的，全都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记忆。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记起，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拉着你的手，对你许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现在，请原谅我，无法做到对你的承诺。

生死的距离太遥远，你我的别离太长久，我的妻，不是我不想遵守我们的誓约，是我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

题外话：

这是一个深沉而无望的爱情故事。

一个士兵和他的妻子之间的爱，沉默到连名字都没有。

若有爱的墓碑，上面可能是一片空白。

北狄的风无休止的吹着，吹红了，我们的眼睛。

年逾七旬的老人，因北狄征兵攻伐大夜，不得已披甲上阵。

从此，身不由己。

天人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