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国历853年,上春,朔一日。

一架马车缓缓驶入容城,交予车夫费用后,有四个黑黝黝的少年人从车中走出。

因为决定历练,所以在中途的某次休整后,他们就更换了原来的装扮。

用筓束起头发,以蓝色头巾包裹,穿上一身灰白布衣。

通过易容把肤色抹黑,将五官粗犷化,操着一口地道的南地腔,活脱脱的土鳖外乡人。

此刻的容城街道上并无多少行人,连树木也并无几颗,只有风卷着沙肆意的吹着。

“大哥,这里就是容城,俺们还是头一次来这么远的边境。”

许重山看着眼前低矮的建筑群,那种独特的荒芜感让他惊奇。

“据我以前了解,容城是丰州边境的小城,人口大约有三五万人。”

柳天青以前曾在学宫中看过乾国的地图和户口,虽然数据是五年前的数据,但仍有参考价值。

“那这些人都去哪里了呢,总不可能消失了?”

梦语也趁机说话,虽然女扮男装后梦语外表是没有破绽了,但声音还是太过娇柔明丽,常人一听便知是女声。

所以为减少麻烦,这一路上但凡人多时,梦语都闭口不言,而方浪三人则解释其为哑人。

“我们沿着这路走吧,想来人们应该是聚集在一个地方。”

方浪觉得一定是有什么情况,所以百姓才不在街上,于是四人沿着土路前行。

不多会儿,前方的人流突然密集起来,来来往往的农民面带着愁色,离开了背后的“山海”。

那是一座高大的库房,前有栅栏门堵住入口,有两小吏把守,不时有人拿出吊钱递上。

小吏掂掂钱,点头后,交完钱的人就如释重负,扛起放在地上的粮食走进库房,随后空手离去。

“老伯,这是在干什么啊,为什么大家都要交钱才能进去?”

方浪见状拦下一位黑瘦的老者,他刚刚从库房里出来。

“后生,不是本乡人吧,这是今年交皇粮的时候。”

老头奇怪的看着眼前的黑壮后生,惊讶他竟然不知道这么基本的规矩。

栅门仅一步之隔,却是门外人山人海,门里悠哉悠哉,几人心中的疑惑更加强烈。

“老伯,这交粮我懂,但是为什么要给他钱啊。”

柳天青看着愁苦的老汉,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些穷苦人还要交钱才能进去。

“后生啊,等不起的。这每年收取皇粮时,户房的书吏都是晚来早走。”

“你就这么等下去,十天半个月都交不上粮,家里农活就被耽误了。”

”要是真的耽误了最后的期限,那就是犯罪啊。到时候官府的老爷派人来抓你走,非得叫你突出来更多不可。”

“所以大家要么天还未黑就早早的来排队,要么就给钱就可以了,只要钱给够,交粮就快。”

老汉摇了摇头,耐心的向几位后生诉说着百姓的道理。

“岂有此理!这简直就是官逼民反,天理难容!”

“狗官纵容下属,毫无作为,只会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这等人不配为官!”

听闻老汉说完一番话,方浪勃然大怒,大声怒斥。

他自幼被长辈教导日后要好好治理乾国,又在国学院学习儒家圣人之道足有五年,心中正义感自是极强。

“嘿,你这嘴巴没边儿的后生,瞎说什么,快跟我走!”

这可是给老汉吓了一跳,连忙向门前的两位小官鞠躬,抓起方浪的衣袖就往前走。

老汉的力气当然拽不动方浪,但他也不傻,自知刚才的话可能会给老汉带来麻烦,就任着老汉牵扯。

许重山三人也跟着一起走,几人回身直到一处无人的巷子才停下来。

“后生,怎可如此说话,你可知如果刚才不是我拉走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小巷中,老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的方浪,还点了他脑袋一下。

“这就是他们的错!为什么不去告他们,告到府,告到道,告到巡抚总督,告到都城!”

方浪不服气的说着,在他看来眼前发生的事情只要有百姓勇于举报,那一级级上报最后中央一定会严惩贪官,同时解决问题。

“看来后生还懂得学问,那老汉我就好好跟你们年轻人说道说道。”

“你说要告官,去举报。但是这官啊,他们是一伙的。官官相护,自古以来这就是不变的道理。”

“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万个百姓里有一百个敢上报。一级一级往上告,谁都不会管你,连问都不会问。“

”一百个人里面,有十个人告到了都城。最后也不过是批下来,让总督,巡抚研究处理而已。”

方浪听的那是一个不服气,怎么就不会处理了呢?

“那就继续告,告到皇帝那里去,他一定会管!”

“好,算你厉害,继续告,你让皇帝把钦差大臣派下来调查。“

”那我告诉你,就是你这个告出钦差大臣的,把全州的百姓的害惨了!”

“乾国历三百一十八年有钦差大臣来丰州视察,光招待费就花了两万两银子。“

”而最后这笔钱大概率会加一倍,然后摊派到当地的老百姓头上。”

老汉大声的向方浪诉说着这残酷的真理:民不和官斗,出头的椽子先烂,屈死不告状,这就是民间智慧与无奈。

“后生,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大的学问,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就是人间的真理。这世间,又哪有那么多青天啊。”

方浪几人愣在了原地,这样的现实和他们受到的教育完全不一样。

“不应该的啊,那些县令、府台大人们都是国学院出身,他们受圣人教育,怎么会这样!”

柳天青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在国学院学习的五年,他不止一次被夫子和师兄们的博学所折服。

“圣贤是所有官员的第一位老师,他教会了所有人仁义道德;但入朝为官后,现实将会给他们上第二课,那就是规矩。”

“没有人能抗拒,抗拒他的最终都离开了官场,这就是现实。”

方浪低下头,心中满不是滋味,他的心中满是怒火。

“有些事情不是说就能明白的,自己好好领悟吧,后生们。”

老汉说完这句就背过身离开小巷,几人刚想追回老汉,却发现没了身影。

“这怎么就没了呢,刚才的老伯呢?”许重山四处扫视,不敢相信这个结局。

“这可能是隐世的前辈高人,像他说的一样,抗拒他的最终对离开了官场。”

方浪闷闷的说着,老汉明显不是个普通百姓,哪有百姓说起官场上这些东西一套一套的。

“呼~,继续前进,我要亲眼看看这乾国大地上的贪官污吏!”

方浪狠狠的锤了自己大腿一击,恢复了过来。

乾国历853年,上春,朔二日。

一架马车缓缓驶出容城,向着未知驶去。

心有疑虑,尽可前行。

那虚无的假面已悄然崩碎一角,世界的真实,再次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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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删文改文直到凌晨三点才睡,中午起床后去楼下采集核酸,等到缓过神来已是下午二三点钟。

随后重温了一遍吴思先生的书《潜规则:中国历史中的真实游戏》,因为过于精彩,不禁又沉浸其中。

所以今日才这么晚更新,甚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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