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的十七岁,开始于一声对不起。

我想留下你。

多么直白,又那么可笑。

谁的人生,又会轻易为你驻足。

这几天,我尽量不见你。

多讽刺。

季晓坐在床头,因为怕再次纠缠,所以,连面都不要见了。

也是,她竟然生猛地扑到人家怀里。

好比她的告白一样生涩又无奈。

没有方法,没有步骤。

猛汉一般。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

杨虹说:“季晓,你真是我见过最勇的姑娘。”

可是,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而事实就是,这样的表达,不是勇,而是打扰。

是恬不知耻地入,侵。

伸手蒙住脸,再次松开,是因为秦女士的叩门声。

“季晓?”

“嗯!”声音嘶哑,她不敢多应。

秦穆瑶靠在门口等了一下,刚刚她回来的时候没瞧见家里亮灯,还以为女儿没回来,听得这个嗯字,下意识就停住了脚:“已经睡了?”

“嗯。”季晓咳嗽一声,清了嗓子,“有点困,大概是晚上吹了风。”

“这阵子流感,你注意点,药喝了没?”

“喝了。”

秦穆瑶不放心,仍是推了房门。

房间里拉着窗帘,只隐约看得见床上拱着的小山包,心才放了下去,上去给人被子拉了拉:“别蒙头睡觉!这么大人了。”

“知道了~”季晓一翻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秦穆瑶顺手对着被子又拍了一下才出去替她带了门。

重归静默,季晓别过头,眼睛发疼,头也疼。

人,果然说不得谎。

第二天早上起来,季晓就觉得有点头重脚轻的,大约是因为失眠,缓了一阵才拜托了眩晕感,出去的时候,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对门飘去。

“小梁昨晚没跟你一起回来吗?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他在楼下。”秦女士锁了门与她一并下楼,“这孩子好像有什么心思,说是最近不回来吃饭。昨晚都忘记问你了,你们吵架了?”

“……没啊。”季晓别过眼,须臾又问,“他还说什么没?”

“没,我问他怎么了也没说。”秦女士骑上小电驴,“你今天行不行?不行我给你请个假。”

“没事。”季晓跨上后座,今天起来气色不好,秦女士坚持送她去学校,“妈,梁予衡要回北京了。”

“啊?”秦女士扣上安全帽搭扣,“这孩子,怎么也不告诉我。所以,你们昨晚是为了这个吵架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女士坚持认为他俩吵架这个事,季晓解释不了,最后默认:“嗯,想劝他,没劝住。”

“劝什么?我说你怎么昨晚不对。”秦女士滴着喇叭出了一中校门,往槐中驶去,“小梁有自己的家庭,人总有聚散。”

难怪,昨晚楼下的男生会在看见她时,那么局促。

她印象里,小梁一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像昨晚那样低着头的时候,少之又少。

“秦老师,季晓可能心情不好,能不能……”

“章骞的比赛成绩不好?”

男生赶紧摇头:“没有,不是——可能是生我的气。秦老师,您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多陪陪她。我……对不起。”

男生说话还有些语无伦次。

季晓是什么性子,秦穆瑶知道。

除非是自己说,否则也撬不出什么,难受不高兴了,也是自己玩自闭。

好在,给她静处的时间,总能重新爬起来。

季晓坐在后边,秦女士的一句人总有聚散,轻飘飘地顺风吹进了耳朵。

那么轻巧。

可是——

人生却该死的好像确实如此。

梁予衡说到做到,当真没有出现。

不仅这一周没出现,就连最后搬运行李的人,都是印总派人过来直接装车的。

没有告别,一句都没有。

消失得那么干净。

干净到,季晓甚至觉得,那两年多的同桌,都是浮光幻影。

季晓浑浑噩噩感冒了一周,病去如抽丝,彻底好透的时候,已经深秋。

“为何我会喜欢上你,不管时间如何流逝,你本应一直在我身边才是啊,但是已经无法实现了。”

歌声依旧,听的人却变了心思。

梁予衡,原来你是这么狠心的人。

季晓想,她开始理解泡沫偶像剧里的女配了。

被忽视,被推开,被无情丢开。

由爱生恨,何其容易。

只是,她恨梁予衡吗?

或者,喜欢,是爱吗?

低头作业的时候,总是管不住自己地偏头去看。

可是身边那个转笔的人,已经离开。

她搬了位置坐在了另一个女生身边。

门后的网球拍被她收进了床底,连带着一整套的网球王子。

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经常只有她一个人。

后来,她也不想回去了,前一天拣了饭菜进饭盒。

第二天在食堂的微波炉里加热一下。

好像越多地避开与他有关的东西,就会越快忘记。

然而事实却是,压抑的情绪似是洪水决堤。

席卷着最初的关联,毫无道理地冲毁击塌。

这是化学老师本学期第五次请她出去谈话。

好学生的成绩往往不用老师担心,起伏总有,但不至于一落千丈。

季晓却做到了后者。

这一次,秦女士也被请来了学校。

当着她的面,老师只简略说明了学习情况,而后,季晓被请了出去,留下秦女士一个人面对。

季晓没有回教室,她靠在办公室的门口。

学不进去化学,甚至本能地排斥它。

化学它,明明没有错。

她总记得姥爷摇着扇子在她边上提醒她公式的模样。

“你俩刚好互补嘛,阿衡你可以教季晓化学,季晓能教你数学。”

笔记上,多得是男生的字迹。

“化学真没劲。”

“挺有意思啊,”男生的下颌隐在羽绒服的毛领中,接了一片雪花,忽而道,“送你棵雪松怎么样?”

于是,那个冬日的午后,她拢着手站在灶台边,看着他调了苏打和盐,又倒了白醋一并放在火上烧热了兑进玻璃杯。

眼见着玻璃杯凉下,男生抽了姥爷蒲扇上的芊草打湿递过来。

“雪松?”

“试试。”

草竿子入水的下一瞬,奇迹般,细绒的冰丝自草竿上绽开来,犹如一个小小的冰雪世界。

“哪里有雪松!”

“不像么?”

一点都不像!彼时季晓觑他,后者却只是弯了眉眼:“知道这里用上的化学公式吗?”

男生的话仿佛还在昨日,一转眼,却消散不见。

走廊上飘进一片落叶。

季晓眼见着它落在脚边,又跟着风往前纵了纵。

可是啊,那些化学公式,她都不想看了。

秦女士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正见女儿捡起一片枯叶。

“季晓。”

闻声,蹲着的女生茫然看过来。

回去的路上,母女俩谁都没有说话。

到家时,秦女士换鞋,季晓站在一边,突然觉得自己胆子肥了。

“妈,我想转文科。”

秦穆瑶没有应声,只是洗了手去做饭。

季晓就跟在她后边,秦穆瑶不说话,她便也不走。

到最后,秦穆瑶终于搁下了锅铲:“季晓,给我个理由。”

“我想,我原本,就更喜欢文科。”季晓缓了一口气,“我现在,根本学不下去化学。”

“你对得起你梁老师吗?”

“妈。”季晓又喊了一声,说不出话。

秦穆瑶只炒了个青椒鸡蛋,然后下了两把面条。

端上桌不过二十分钟左右。

短短二十分钟,她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女儿:“你是因为梁予衡,对吗?”

不是小梁,是梁予衡。

没有哪个母亲,能够对伤害自己女儿的依譁鄭儷人表示亲切,哪怕,她并不清楚事情经过。

季晓收了脚尖点在地上,筷子上的面条挑了又放下。

“不是因为他,是我自己,我真的,不想学理科了。”

有些孩子的叛逆期,大概来得就是晚一些。

比如季晓。

来得晚,威力却更大。

冷战,摆烂,哪怕是季学亭回了家狗血淋头骂一顿,也没有拉回季晓学文的心。

十七岁,行进于一场又一场的抗争中。

然后,便就以永不回头的架势,冲破了十八岁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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