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好比轮回。

多年前她一次次地飞蛾扑火,如今,追逐的人却换成了他。

浮光掠影般,影像散去。

耳边似乎还有车上的八卦声,关于他,关于那个被推了很多微信的单身青年。

季晓开口,带了些疲惫:“梁予衡,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么多年,总该有其他人走进我们的生活。”

梁予衡皱眉,没有说话。

这一刻,无端有些失望。

季晓低头,罢了,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血气方刚的男人,整整六年都似她一样埋了心,专心学究呢?

可是,他安静的默认,终究还是叫那原本松动的齿轮重新咬紧。

她不知道自己在较劲什么,可能是那份自尊心,可能是单纯的不甘。

只是,这一晚,所有说服自己的借口都成了空。

扒开微酸的胸腔,里边有她刻意按捺的心脏。

此时,它在男人慢慢退开的呼吸中,慢慢回到了原位,重新冰封。

“我知道了,”梁予衡垂手,“无论如何,我——祝你幸福。”

【听说你喜欢的人是我?】

【是】

【那你……换个人吧】

原来,她早已换了人。

而他,只是陌生的老同学。

是那个私自离开,连一张同学录都没有留下的老同学。

季晓站在客厅半晌,终于记得折身去倒了杯水摆到了柯遇床头柜上,本该睡得昏天黑地的人,却是醒了。

“你装醉?”

“没。”柯遇慢慢爬起来,“渴醒了。”

管她是真是假,季晓也不想打破砂锅。

“温水,喝吧。”

柯遇接过来咕咚咕咚喝完了,歪回枕头里:“你说,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啊?”

“你们才认识多久,已经这么上心了?”

“不是这个道理。”柯遇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晃了晃手指,“我年纪大了,不像你们才二十五六岁,还可以折腾。其实,到了我们三十岁的年纪,动心就是很难的事情,你说,有动心那功夫,我多粉点小鲜肉多好啊。”

“说的什么不着调的,共青团还没让你退团呢,什么三十岁。”季晓觑她。

“那是团支书延迟退团,职务在身的。”说罢柯遇摆摆手,“你烦死了,乱引什么话题,我不想跟你说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趁着年轻,喜欢谁就放下身段,不要错过了。”柯遇伸手没轻没重地捏她脸,“否则到了我这个年纪,哪怕想要争一争,也扛不住风浪。”

柯遇的父母催婚得厉害,季晓知道:“叔叔阿姨说你了?”

“不是说,是骂。”柯遇恢复了嬉皮笑脸,“哎,年轻就是好,这就是胶原蛋白吗?”

任谁都看得出来柯遇喜欢穆彦,想象不出柯遇口中的骂是什么模样。

脑海里唯一能够想起来的,大概就是门口老奶奶看社会新闻的时候评价过的一句,老牛吃嫩草!

再难听,大概是责之切了。

看柯遇的模样,是不会再说。

伸手把某人的爪子扒下来:“行了,想要胶原蛋白明天去吃猪蹄。”

柯遇瘪嘴哼了哼。

季晓没理会,抱了被子准备出去。

身后人却是又提了声:“哎,我刚刚给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骗不了人,年轻时候错过了,可能就跟我一样,单一辈子了。”柯遇说着突然又蒙了被子,“糟心,为什么我都这样了还要给你们做红娘,滚滚滚,快出去吧,别打扰我睡觉!”

都说别跟喝醉的人理论,季晓深以为然。

哪怕某人现在看起来好像已经醒了还得得道高僧似的。

洗漱完躺进沙发里,一扭头,手指碰上了茶几上的诗集。

书页还停在他打开的那一页。

“地久天长,但没有以往。”1

或许吧。

年少的时候,她也信奉着喜欢,就要告诉他。

长大以后,她才知晓,喜欢是一种多么奢侈的情绪。

更没有了说出口的冲动。

直到今天忐忑地试探,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重新开始悸动。

喜欢就是喜欢,骗不了人。

季晓想,她好像,也没有想要骗谁。

只是不确定罢了。

不确定这些年固守原地的心思,值不值得。

房间里的人突然又开始闹腾。

开始只是有一声没一声地喊季晓,后来变成了控诉。

柯遇:“季晓!你为什么不跟我睡啊?你跑出去干什么?你是不是嫌弃我?我不洗澡怎么了?我心里头堵……季晓!季晓!你回来嘛,我不捏你的胶原蛋白了不行吗?季晓?!”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耍酒疯还带续杯的?

所有的心思只能暂时搁浅,季晓无奈,打开手机发了个生无可恋的表情包。

【想一个人】

没打完字,柯遇已经开了门,披着被子:“当当当当当!看我!像不像白娘子?”

“咳!咳咳咳咳咳!”季晓手忙脚乱丢了手机抢救自己的被褥。

觉得现在上头的那个不应该是这个疯子,而是自己。

“我是不是说过我能走直线?”

“是是是。”

“那你看着我!我走给你看!”

“你走,你走。”

柯遇当真沿着地板缝打房间门口往沙发走过去,发现新大陆一般:“哎?你要发朋友圈啊?”

“没,不是,哎!”

来不及抢回自己的手机,柯遇就呕了一声。

“不是,柯遇!你耍我的吧?!”

“我……呕……”

我想一个人静静!!!!!!!!!

生活总归一场闹剧,季晓收拾完所有东西的时候,身心疲惫。

好容易重新窝回沙发,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脑子比身体精神,只能逼迫自己闭着眼睛。

结果就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重脚轻。

一看才发现睡不踏实把被子掀了。

难怪越睡越冷。

季晓扶着额头起来,根本无法完全睁开眼,然后吸了鼻子。

不通。

甩了甩脑袋,季晓裹了一件毛衣往厨房区烧水,然后就听得手机铃声从沙发下边传来。

费劲巴拉掏出来,对面已经挂断。

几秒钟后,又开始新一轮的铃声。

陌生的号码。

“喂?”

“你好季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穆彦。”

把人连拖带拉送到小区门口,季晓终于把想要装鹌鹑的人交付了出去。

“乖,喜欢就是喜欢,不论有什么事情,好好面对。”

不顺意,季晓又补了一句:“反正,别再折腾我了,好不好啊姐姐?”

柯遇也知道自己昨晚没干啥好事,多多少少有点印象,理亏,只能直面穆彦。

后者目光执着,不容她忽略。

一个人折回电梯口的时候,季晓狠狠打了个喷嚏。

接着,就见邢禹成穿着一身运动服进了单元楼。

“季老师。”

“邢警官。”有点冷,季晓将毛衣领子拉高了些。

“季老师感冒了?”

“嗯?”

邢禹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声音,哑了。”

“哦,可能是受凉了吧。”季晓笑笑,“喝了药了。”

邢禹成与她一并上的电梯,顶上的红色数字一点点跳动,沉默了两楼,他终于还是开了口:“季老师昨晚,心情不好吗?”

什么意思?

季晓看他,柯遇闹了几次,确实折磨人,不过,反而叫她没有了感花伤月的心思。

所谓心情不好,又是从何而来?

大概是她困惑得太明显,邢禹成便也低头笑:“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探听你的私事。只是觉得,如何季老师不开心的话,可以与我说说。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要过去的。”

“好的,谢谢啊。”季晓礼貌地道别,并没意识到他说的什么。

直到回了家拎起餐桌上的手机打开微信,瞧见一堆新消息,才觉得没有什么比让自己的手机落入醉鬼手里更恐怖的事情了。

生无可恋的表情包上赫然一行字。

【想一个人。】

真是谢谢你了,柯遇。

竟然还给我加了标点符号。

除去杨虹、大奔的双排问号,季学亭的质问仿佛自带音效。

【季晓!你想哪个男人了你?!你回话!】

打开季学亭的对话框,对方还在输入中。

哥哥太关心你怎么办?

季晓清了清嗓子,按下语音键:“如果我说,昨晚我同事喝多了酒,拿我手机乱发,不是,如果我说,我原本只是想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信不信?”

三秒钟后。

【季学亭:你当你哥是傻子?】

摆烂算了。

【季晓:爱信不信。】

摊回沙发的下一秒,季晓猛地又睁开眼。

她的朋友圈被大家误会成这样,那梁予衡呢?他是不是也看见了?!

赶紧重新扒开微信,删掉了这个狗血的状态。

接着,又自嘲笑了。

也不知笑什么。

梁予衡再去划状态的时候,那一条刺眼的朋友圈已经不见了。

屏蔽他了吗?

男人下颌线绷紧,孤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梁予衡丢下手机,张手搓了搓脸。

而后,起身出门。

去社区医院挂了水回来,天都黑了,季晓顺便买了点泡腾片。

不想又碰上了下班回来的邢禹成。

“上车?”

“不用了。”

“上来吧,还有半截路呢。”

邢禹成停着不走,季晓只得上了后座:“周日还上班?”

“临时加班。”邢禹成打了方向盘往小区里拐,“你呢?感冒好点没?”

季晓手藏在装泡腾片的塑料袋下,打着哈哈:“嗯,好多了。”

话音刚落,前座的电话响起。

邢禹成面色变了变,季晓赶紧表示可以先下去。

“不好意思,是队里电话,恐怕现在还得回去。”

“没事,本来就已经到家了嘛!你去吧!”季晓没犹豫就下了车,“拜拜!”

“你好好吃药,多喝水。”邢禹成叮嘱了一声,这才边接电话边再次将车调转头出去。

季晓站在路边,想起他早间说的话,终于呼了一口气,往单元楼去。

只是,还没刷门禁卡,有人从旁伸手按住。

与之一并袭来的,还有带了些酒意的气息,熟悉又陌生。

本是要叫出声的人,终是忍住。

她撞进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里,鼻尖生疼。

“梁予衡!”

“对不起,”男人却只是搂紧了她,“别换人了,求你。”

“也不要折磨我了,不管你想的那个人是谁,不管你心里还有没有我。季晓,能不能,重新看看我?”

你是我年少时落下的糖果,我找了这颗糖果好多年。

现在,我又怎么可以放弃。

作者有话说:

1摘自《另一个,同一个》:我要痛饮你晶莹的遗忘,地久天长,但没有以往。——博尔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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