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终于将人给推开些,喘着气看他:“梁予衡,我以前恐怕是对你有误解。”

“怎么说?”男人手里还拿着修柜子的梅花起,这会儿看她逃开也没有继续,单是饶有兴致地问,“以前怎么看我?”

“多少都有点仙气儿吧,反正肯定干不出来把人抵在墙角的事儿。”季晓如今终于找回一点学生时代与他相处的感觉,没了拘束话也说得顺溜多了,“人淡如兰知道吗?”

“这样?”梁予衡是第一次听闻自己在她眼中的印象,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只是这话换个表达方式,大概也就是那群挑事的男生口里的清高骄傲了吧?

季晓嗯了一声就回了客厅收拾了背包,留他一个人在玄关暗自回味。

手下迅速,一方面想躲着点,毕竟出院归出院,他那一身的伤还没好透,别又裂开了才是,另一方面,今天她中途改道,面不改色地将男人领回自己家,已经是用尽了毕生皮厚之功力。

反正,得离他远点冷静下。

梁予衡敲敲打打把那柜子整理完,回头瞧见人已经背了包:“去哪?”

“今天教师年度述职,你没看柯遇都没过来么。”季晓过去换鞋,“乖哈,姐姐还要上班,就不陪你了,中午你自己拿鸡汤下点面条?”

“???”怀疑自己耳背,梁予衡俯身,“你说什么?”

“我说你中午将就一下,鸡汤还是有营养的,下午我回来再张罗,晚上吃好的。”

“不对,上一句。”

季晓想了想,伸手将人往边上扒拉了一下:“什么啊?不记得了。”

梁予衡被她拨到一边,眼见着人打开门要走,抬手就要捞回来,被某人一场灵巧地躲了出去。

季晓扒着门框恍然:“啊!我想起来!”

梁予衡掀起眼皮。

“回来给你带糖果吃哦,弟弟~”

接着,门就被怼上,最后一眼是女人喜笑颜开的模样。

他想起无数个课下,女生笑闹在一块没心没肺的时光。

那时候章骞还在滥用成语,不是现在的电竞赛场上杀伐果断,沉着冷静的队长。

大奔单恋的小心思还藏在一个又一个丰盛的早餐里,杨虹还生气于章骞这个网瘾少年,一切情愫都将将起始。

再往前推一些,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那一年她肿着荨麻疹的脸,躲他似只兔子。

那时候,那门拍得可比现在用力多了。

她刚刚还说了什么?弟弟?

呵,好气又好笑。

梁予衡收拾了玄关,又挨个检查了一遍房子里的东西,这才歪进沙发里。

上次的诗集已经收起来了,他闲得无聊,瞧见茶几下摆着的一沓贺卡。

都是教师节收的,看字体却不像是小学生。

其中有一个还是外文中文混合的。

梁予衡细致瞧了落款,叫Emi。

掏出手机查了一下,原来是德文。

Ich——liebe——dich。

Emi说:“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让你说出这句话的爱人。”

跟着搜索语音念了一遍。

梁予衡想,果然,德语是这个世界上最像吟唱的语言。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见那个小姑娘唱给自己听。

微信上梁鹤宇的消息突然开始轰炸。

【听说你差点死了?】

【我这才晓得呢!要不是我刚好联系印总我都不晓得呢!】

【哎你多不够意思啊!】

【我现在听说你的消息都要辗转几层才能晓得了?】

【你不想想,是谁!殚精竭虑为你寻找失散多年的爱人?是我!】

【真情栏目组怎么不做了呢?人间有真情,真情就是我啊!】

【你怎么不回复我?】

梁予衡本来嫌烦,看到最后才突然想起来。

【Give:我问你,为什么要联系印思琪?】

石沉大海。

【Give:这些年你都帮我殚精竭虑了什么?】

许久,对面才终于回了几句话。

【之前不晓得你们还有这层关系】

【我就是觉得,跟家庭相抗衡,尤其是你妈那样的女强人,还是很累的】

【你能行,季晓行吗?】

【我爷爷,你叔公,一心想要我传宗接代,因为小瞎子的事儿我俩费了多少劲只有我俩自己心里晓得】

【不仅仅是我,你想,千神现在在我的俱乐部,他还是你们老同学呢,季晓都没给他们说过自己究竟在哪里,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叫一个混不吝的人,掏心挖肺地说这些话,属实不易。

梁予衡静静盯了那一行行跳出来的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小姑娘曾经那么坚决地离开,甚至不惜对最好的朋友隐匿了行踪。

她一定曾想过永不回头。

可是现在,她那么坚定地守在自己身边。

比他更先站在了那些人的面前。

他何德何能。

季晓开着会给梁予衡发信息,问了他家的密码。

在医院里都是穿的病号服,这出了院,当然得穿自己的衣裳。

只是普通换洗能重新买,外套什么的还是拿他自己的才好。

梁予衡现在裹着的还是穆彦的羽绒服。

出乎意料的,开完会出来的时候,穆彦开了车过来。

柯遇坐在副驾驶上涂口红。

季晓咳嗽一声:“那什么,打扰你俩约会了。”

“没事!”柯遇收起小镜子,“本来穆彦就要去他家拿文件的,你们家男人说了,处长催得特别急。”

穆彦接道:“是啊,我反正也要过去,衡哥说你也要过去,这不是巧了么。”

“实在辛苦你了穆彦,一会你们坐在车里,我上去一把拿了就是,外头冷。”季晓问,“是什么样子的文件?”

“嗐,我也不清楚他搁哪里了,要不一会电话他问问。”

“行。”

梁予衡家里干净得厉害,虽然不是毛坯房,要床有床,要地板有地板,但是就是空,空得厉害。

季晓想,这要是换成是她,那也宁可住宿舍了。

视频接通的时候,男人不知道在干嘛,镜头呼啦啦一转,才看见他坐回沙发里。

季晓照着房子绕了一圈,吐槽:“你这是家吗?也就是维持个基本的生活吧?这也太家徒四壁了!”

“我待得少,而且不知道软装什么合适,”梁予衡说着补了一句,“过完年回来就会装了,你喜欢什么,就装什么。”

“……”季晓看他认真的样子,假意咳嗽了一声,“我才不呢,装修多累人啊。”

“你就负责挑,工程我来盯。”

季晓没话了,只能打回正题:“穆彦说你们处长着急跟你要文件?什么文件?我看你这好几个书柜呢,在哪一个?”

“就书房第二个柜子吧。”男人的声音模棱两可的。

“第几层?什么样子?”

“大概就……第三层,一个文件袋。”

季晓拿出来对着耳朵晃了晃:“这是啥啊?这么轻?”

“就一个诉讼稿,挺机密的,叫穆彦别打开。”

“行,我找着了,那我先挂了。”

季晓将行李箱里的衣服压了压,一抬头,瞧见隔壁书架上的漫画。

是全册的网球王子,还有棋魂。

再往右,是精装版的哈利波特。

像是打开了封存的匣子,里边跳跃而出的,都是青春的信号。

漫画的书页偏黄,已经有些年头了。

边上摆了一个手办,透明的防尘罩里,光手中的黑子与佐为的扇子一齐点向那神之一手。

正是梁予衡的微信头像。

季晓缓缓起身,轻轻抚过那棋盘,才发现底座上是刻着字的。

“我永远与你在一起——衡,17岁,秋。”

记忆像是把沉静的刃,被轻轻一敲,抖落了一身的红锈。

生生激出剑鸣。

“梁予衡。”

“嗯?”

“你还回来吗?”

那一年,姥爷故去,槐中的校庆盛大又隆重,她在公交车站与他道别。

斟酌着,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忐忑地不敢看男生的脸。

“想什么呢,等我回来。”

他说过的。

原来,他没想过要食言。

原来,这才是她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原来,年少时那颗酸甜自知的糖果,他也曾分享。

冬季的暖阳落得早,季晓提着箱子上楼,闻见一阵菜香。

梁予衡刚刚摆好筷子,看见那一人一箱立在门口,偏身笑:“怎么了?”

“没怎么。”季晓摘了围巾过去,“你做的?”

“嗯,得让你吃点好的。”

“什么时候学会做菜的?”

“……今天下午。”

“?????”

季晓看着梁予衡,梁予衡低头看着她。

“噗——”季晓笑出声来。

梁予衡也不介意,认真道:“但是肯定能吃,我尝了。”

“以姥爷的遗传基因,我有点怀疑。”

“实在不行我再下鸡汤面吧。”

季晓往前一步,趁他拿碗的时候将人抱住了。

犹如十七岁那年的生日。

“梁予衡。”

怀里暖融融的,梁予衡将人环住:“怎么?”

“高二那年,你说会回槐隅的。”

“……嗯。”

“你食言了。”

男人的胳膊收紧了些,抚上她的发。

胸膛上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今天,找到我的生日礼物了。”

原来是这样,梁予衡沉沉笑了一声:“喜欢吗?”

“如果你早几年给我,会更喜欢。”

“少不更事,傻不自知。”男人这么评价自己。

然后,怀里人一动,扬起头来。

季晓看住他:“为什么给我刻那行字?”

“就是——”梁予衡替她理开眉梢上的碎发,“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告白。”

我永远与你在一起。

桌上的手机亮起,肖处困惑至极的问句。

【小梁啊,刚刚穆彦给我带来一个空的文件袋什么意思啊?是不是丢了什么文件啊?穆彦说是我要求的,我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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