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之,你说……”

“我分明帮剑宗摆脱了危机,按理来说,也该是一名功臣,这将功抵过就两清了,可为什么……我还要被关在这里啊?!”

场景一换,姜月年已经从禁闭室的“铁窗泪”改成了飞鸾阁的“铁窗泪”。飞鸾阁是弟子们的居所,离被毁的那些警戒飞阁较远,没有受到任何损害。底下都是剑修弟子们的房间,而最顶上那些无人使用的空房,就腾出来给了禁闭室中的弟子。

鹤之主动上来送每日的餐食,顺便,再看一看他的月年姐姐。他上来时乐呵呵的,姜月年还以为他是在幸灾乐祸,一气,差点直接闭门谢客。

“月年姐姐,你绝对会庆幸自己能被关在这里的!”鹤之左瞧右看,确定周围没人时,才偷偷摸摸地凑上去,和她小声地咬耳朵,“我和你说……外面的剑修弟子现在都‘疯’了。”

姜月年:疯了?为什么?

“你和大师兄这次救大家于水火,在剑宗里扬眉吐气了一回,现在他们都嚷嚷着要见你,甚至……有的还想和你结拜为师兄妹呢!”鹤之不满地嘟了嘟嘴,“自那日之后,你的旧房间外面堆满了各种鲜花,还有各种首饰,我还要费心费力地帮你去清理掉……”

“这……”其实,姜月年也不愿鹤之来帮她。

“你不愿清就别清了,别管它。”

鹤之:“不行,那里面可有我的一份呢!”

他像变戏法一样,将在路边摘的一束野花掏了出来:“知道月年姐姐不愿意被关在这里,喏——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安慰礼’。”姜月年从窗台接过安慰礼,她手捧着那束黄蓝相间的野花,与鹤之四目相对,哭笑不得。

“对了,凶兽既除,你们都没事吧?”姜月年随口一问。

她先前透过窗,看见大批弟子匆忙往山峰赶。山峰是长老和师尊们的居所,普通剑修弟子不得允许不准随意入内,看来……他们是受到了什么传召。可“传召全宗门的弟子”这种事情……长老和师尊们要同他们说的,肯定也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没事。”鹤之摇了摇头,“凶兽只是毁坏了几幢警戒飞阁,这种东西很快就能再修建起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但是前几天,长老与师尊们召集全宗弟子,同他们说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比起凶兽,那件事情似乎更加‘严重’。”

“月年姐姐你也知道,剑宗与其他宗门不同,大家勤学苦修,未敢懈怠,此前也从未有过‘节假’的先例。可是这次之后,他们遣散了所有外门剑修弟子,说是……要给他们放一个‘长假’,方便回家探亲。”

放长假……?

姜月年一愣:这哪里是严重的坏事?

她接着问道:“那鹤之你要回家探亲吗?”鹤之虽是内门剑修,可他尚未及冠,年纪轻修为薄,按理来说,也该和他们一起休息的,可他摇了摇头。

“长老们说了,内门弟子这段时间要留在宗内,一步都不许出去。”

“真是天要亡我剑宗!”

“前有魔修进犯,后有宗门内鬼,我们自建宗以来,还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长老阁的长老们这几日愁得吃不下睡不着,本就苍白的头发更是覆上一层新雪,看着更加苍老了。

“之前魔教黎远横空出世时,我宗尚有一名大乘长老庇护,可他已经因渡劫失败而魂归黄泉。如今,我们的修为已停滞在合体境界长达一百余年,已无升阶可能。宗门的新进弟子颇多,可这一众弟子中,却没有一位能像那位大乘长老一样担此大任。”

“哪里没有?”

连久歌迈着阔步,提着剑走了出来,他拱手向各宗长老请示:“我就知道一个。”

长老中的为首者缓缓摇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你难道以为我们不知道?本宗最有天赋的两个人全都被关在了那地塔中,可如今呢?一个竟自甘堕落,成为了别人口中那被诛灭的凶兽,至于另一个……”

“我今日提早去问过了,他压根就没有这个念头!”

“这……”连久歌满腹孤疑全堵在了心口:这是为何?慕尧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不该是这样的人才对啊。

“不信?”

“他人现在就在剑阁,你自己去问他吧。”

连久歌拔腿,转身飞出了门外。

一人手轻抚上剑,如见离他多日的“旧友”。这剑他以前用着趁手,如今……反倒觉得是自己配不上这把剑了。流不觞的修为无故废去大半,他心想着大不了只是重头再来,可今早长老的一席话让他恍然惊觉:

原来自己已经没有重头再来的时间了……

他当然是愿意挺身而出的,只是……流不觞攥手抿唇,刻意避开了来寻找自己的连久歌师尊。他想:如今的自己,怕是配不上长老们的满眼期许。他们的境界何等高深,肯定一眼就能窥破自己的底细,既如此,还不如干脆就说“自己没有这个念头”,让他们早早另作打算。

不知何时起,阁楼上多了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流不觞心烦意乱,吹吹冷风,戒骄戒躁,正好。

“可是,师兄哇……”

“你说心里话也该找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偷偷说吧?我全都听到啦。”

他恰好跑到了弟子们居住的飞鸾阁,姜月年就在顶层,相当于是他的脚下。于是,非常自然而然地,她将所有的话都收进了耳中。

“师兄,你不开心?你可知,看见你,我更不开心。”为了方便说话,姜月年特意将椅子拖到了窗边,托着下巴,仰头看他。

“为何?”

她怎知:自己看见那人不开心,可是那人瞧见她却是没由来的欢喜。

“有人负罪,被惨兮兮地关在这里半步都不给出去,可有人负罪……却能提着剑游历四方,逍遥自在。哪有这种道理的?这不公平!”她一拍窗棂,震得边缘抖了三抖。

流不觞:“的确不公平。”

“那需要我下去吗?”

姜月年:“……不。”

她算是明白了,师兄上辈子绝对是一根榆木,不然……怎么会这么榆木脑袋?!她想让他下来陪自己么?她想让他带自己出去!

“不提这个。师兄,你为何不高兴呢?”她决定不给自己徒增烦恼,说点师兄能懂的话题。见流不觞开始低头沉思,她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难道是……因为凶兽?”

“不。”

“清……”清流是他的仙名,既已成兽,或许,他不应该再这样称呼他,流不觞悠悠转口,道,“他最后应是明白了,可我还是不懂。”

姜月年歪了歪头:“为剑?”

流不觞点了点头:“为剑。”

他们二人终要为剑所累。清流曾说他非常“纯粹”,可是……那是之前心无旁骛时才能达到的境界。现在,他心里装了心念,装了宗门,便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次次意外,几乎要断他性命。他知道自己不该去细想这些,可开了事事都要考虑的头,便容易事事忧虑。

落入尘道,其实……已经没有了进阶的空间。

她羡慕他在宗内时的满身天赋,其实……他更羡慕她身在“外头”。

“好吧,我也不懂,所以……我放弃了。”她这番话说的理直气壮,如果让师尊听见了,估计又要被她气到心梗。“但,我记得有位大能剑修曾经说过,当修者的心产生了杂念,就会产生瓶颈,要破除瓶颈,要先找到那蒙蔽本心的根源,然后……”

“然后?”

“放下它。”

“哦,你是打算劝我放弃修剑吗?”他有些哭笑不得。

“不不不——”姜月年摇了摇食指,“我是在劝你‘放松’。”

“你想,比你厉害数倍的大能剑修都会遇到瓶颈,可见这种事情真的相当常见……先放轻松,然后……再看看那些大能剑修是怎么做的!”她还是剑修时,除去每日修炼,其余的时间全在请教师兄师姐,为的是能找点诀窍,快点进步。这种事情对姜月年来说是家常便饭,可对流不觞来说,却是前所未有。

“如此……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谁啊?”

“一代剑仙。”流不觞仰头望天,“想当年,他也是名剑修,从筑基开始,一步一步修到渡劫飞升的,这独一人该是名声雷震,只是,不知道为何剑宗内与他相关的书籍与名录并不多……”

“哦!”姜月年觉得这个称号相当耳熟,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我想起来了!”

“我在宗内修不进剑,躲进藏书阁里偷懒的时候偶然翻过一本九州修者异闻录!里面恰好提到了一两句!”

流不觞:“……”

“原来你逃出剑宗是早有预谋。”若是他没有在桃源镇偶然与她碰到,怕是之后都见不到面了。

“师兄你为什么那样看我?”

“唉,那……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姜月年努力把话题带回正轨,“异闻录中说,那剑仙姓沈,名不详,只一个‘沈氏’称呼。”

“沈氏并未在剑宗渡劫飞升,他在分神期出了剑宗,一路向东,落脚在了一座竹林山上的竹林庵中,自此不知所踪。某天,竹林庵内落下数道天雷,响彻上空,一道火光直冲云霄,记纂者过几天后去看时,只看见了一圈烧焦的竹林和矗立在中的小庙。”

“听着的确玄乎。”他听是听了,可这毕竟是异闻录的记载,未必属实,他也没有全信。

“听说那座被烧毁的竹林庵已经重建了,就算找不到沈氏,去那里放松放松也是好的!”

流不觞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言下之意是:此行难道就我们两个?

“我本来是想叫上鹤之和绪离的,他们这段时间也经历了很多——”

流不觞:……

刹那间,他的手僵在半空,一个“别”字脱口欲出。

“但长老不让内门弟子出宗,他们都是守宗规的好孩子,肯定不会愿意同我一起去的。所以……没错!就我们两个人!”

“啊!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

“我要找那个灵石商人算账去!”姜月年将手团成拳头:之前被困魔教,她本想美美地“摆烂”,可谁知,那礼雉当着黎远的面把东西给她送过来,害她差点成为师门眼中的叛徒。

好在,她最后靠那一剑卖力挽回,当然……也好在师兄先前足够信任她,可造成如今这个尴尬的场面,他也脱不了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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