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王爷,我想让你陪我一起睡。”

小姑娘声音刚刚落下的时候,景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袖口又被拉了一下,才惊觉青妩是真的没睡。

“害怕吗?”景立沉吟片刻,问,“还是伤口疼?”

青妩没说话,闷在被子里小小声地哼了一声,好像刚出生的小猫儿。

两人同被圈在这一小片黑暗里,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晨间的雾。

景立无声地叹口气,说:“你往里面挪挪,我在外头躺着,陪着你,好不好?”

青妩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抓着被子挪到床榻里面去,景立脱掉外裳,躺到了她的身边。

成婚半年,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

景立平躺着,能十分清晰地听见青妩的呼吸声。

他心里本就不平静,被这呼吸声一打扰,更是无法安眠。

干脆便只闭着眼,养神假寐。

不想过了一会儿,青妩忽然往他的身边蹭了蹭。

景立感觉到她的动静,以为她是睡着了,正想伸胳膊过去给她摆正一些,就听见青妩叫他,“王爷,您睡了吗?”

景立搭在小腹上的手指微动,没说话。

闭着眼睛,身边的动静感觉的更加清晰。

他能感觉到青妩撑起了些身子,上半身往他这边探了探,小手试探着拉他的胳膊,“王爷……”

她的声音放得更轻,也不知道到底是想叫醒他,还是怕打扰他。

见景立仍不理会,青妩自言自语,“睡着了?”

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听到景立平稳均匀的呼吸声,青妩才放下心来。

她伸手把景立搭在小腹上的手臂勾下来,抱进自己怀里,然后身子还特意往他边上靠了靠,散开的长发几乎贴到景立的脖子上。

可她好像很满意这动作,小脑袋在景立肩膀旁边蹭了蹭,很快就睡着了。

景立试探着想把手抽出来一些,却发现小姑娘抱得很紧。

怕把她吵醒,景立无奈作罢,由着她继续抱着。

只是这小姑娘睡觉实在不太老实,没一会儿就忘了自己抱得是什么,不仅把脑袋都枕上来,还拉进怀里轻轻地蹭。

景立一开始还没觉出什么,直到手肘不小心陷进一团柔软。

已经快入夏了,小姑娘衣单衾薄,他更轻易就能感知到形状。

景立猛然一怔,险些直接把手臂抽出来。

可是听着小姑娘沉静的呼吸声,他硬生生忍着没动。

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里,好像被人倒上了一大锅刚烧开的热水,四周都升腾着闷闷的热气。

景立穿得很薄,却仍然感觉到一阵燥热,尤其是挨着青妩的那半边身子,绷得好像一块铁板。

明明她抱得是没有受伤的右手臂,这感觉却更让人难以忍受。

青妩不大舒服的哼了哼。

景立无奈,手指张开又收紧,最后仍是得放松一些,好让她抱得舒服一点。

-

就这样折腾了一早上,疲惫不堪的景立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外间已经大亮,遮光的帷幔都遮不住这光。

景立用没被占着的左手揉了揉眉心,然后去看身边的青妩。

她仍睡着,且睡得很踏实香甜。

景立不忍打扰,便陪着她继续躺着。

可两人也没能再多久,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景立蹙了蹙眉,伸手想去捂住青妩的耳朵。

房门跟着被人敲响,宣灵的声音传来,“主子,宫里来人了。”

“宫里?”

景立稍稍一怔。

青妩已经被这声音吵醒,哼哼唧唧地醒过来,“姝红姐姐,怎么啦?”

她的尾音拖长,还带着一点娇软的睡意。

景立没忍住唇边掀起一抹弧度来,轻轻去捏她的耳朵,“绥绥,先起床。”

青妩感觉到他指腹上粗糙的茧子,蹭的她耳尖发红。

她这才反应过来身边挨着的是谁,睁开眼,“王爷。”

“嗯。”景立撩开帷幔,顺着窗格往外看去,能看见院子里人影憧憧。

他微蹙起眉,对青妩却仍旧温柔耐心。

“先起来,我叫姝红进来给你换衣裳。”

青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仍是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景立下床穿好靴子,“来人。”

宣灵和姝红就在外面守着,立刻推门进来。

景立看一眼床上的青妩,说:“王妃刚醒,伺候她起床吧。”

说着披上衣裳,预备离开。

青妩抓住他空荡荡的,还没来得及穿进去的袖管。

“王爷——”

声音很小,挽留的意思却很明显。

姝红和宣灵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诧异。

景立的视线冷冷地在她们身上扫过,直接截断了这两人的眼神交流。

两人忙低下头去。

景立这才回身,拍了拍青妩的手背,安慰道:“乖,我去去就回,不用怕。”

青妩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

“宣灵。”景立稍稍放下了心,走出内室。

宣灵会意,跟着他一道走出去,小声禀报道:“回主子,是皇帝的人,送来了几个太医和侍卫。”

“侍卫?”

往楚王府里送太医已经是景宣帝的惯常伎俩,这回竟还送了侍卫。

看来,他真的对自己很不放心啊。

景立冷哼一声,说:“那他们来这儿干什么,叫他们去花厅等。”

宣灵应道:“是。”

景立说完,便先回了致远堂。

昨晚陪了青妩整整一夜没换药,他先回致远堂擦身,又重新换了一身衣裳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走进花厅。

“参见王爷。”

来的人比景立想象的人多,满满当当地跪了一屋子。

景立一一扫过这些人,淡淡地嗯了一声,“起来吧。”

“是。”

跪在最前头的是这次亲自来颁皇帝口谕的罗旭,福宁贵的大太监。

景立看他一眼,“罗公公亲自跑一趟,想必是皇上又大事要吩咐。”

罗旭笑着打了个欠儿,“楚王爷说笑了,陛下听说您在路上遇袭,实在是担心您担心得紧,这才命奴婢带着太医来给您问诊。”

跟在罗旭后面的就是太医,景立睨着他们,毫不遮掩地挽起袖口,把胳膊撂在桌子上,说:“诊吧。”

景立这般坦荡,反倒是让太医们有些不知所措。

为首的太医和罗旭对视一眼,然后朝景立拱了拱手,“是。”

他跪到景立的跟前,一丝不苟地替他诊脉,不一会儿捋了捋胡子,说:“王爷的外伤不算重,就是失血过多有些体虚,臣给您多开一些补血的药,很快便能痊愈。”

景立点点头,说:“王府里的府医已经替本王开过方子了。”

罗旭笑着说:“王爷府上的大夫手艺自然是不会差的,只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往旁边的太医身上瞟,等着景立自己意会。

景立只当做不明白,“只是如何?”

罗旭恨他装傻,又只能硬着头皮说出来,“只是奴婢觉得,还是不如太医的,不如王爷把药方给刘太医瞧一瞧,也好让皇上放心不是。”

这已经不是罗旭第一次来楚王府了。

若是搁在往常,景立一定会冷冷睨他,然后让他滚。

今日竟只是冷笑一声,然后吩咐人把药方拿来。

看着几个太医拿着药方认真地核对讨论,景立冷嗤一声,问:“怎么样,本王喝了这药会死么?”

罗旭赔笑,“王爷说得哪里话,陛下不过是担心您的安全罢了。”

景立说:“看也看完了,滚吧。”

原本罗旭还觉得景立的态度有些反常,听了这熟悉的语气,竟莫名又放了心。

他侧身指了指后面木桩子似的戳着的十个护卫,说:“奴婢自然是不敢再叨扰王爷的,只是您也知道,陛下对您最是爱重,他们都是陛下近身的护卫,如今赏给您,就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

景立冷哼,“是么?”

即便是病重多年,他身上杀伐果断的威慑力丝毫未减。

罗旭只得再度搬出景宣帝来,“奴婢也是奉陛下的旨意。”

景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视线钉子似的钉在他的头顶。

半晌,才终于出声,“既然是陛下好意,臣弟便心领了。”

说完,他吩咐一直立在一旁的宣灵,说:“带他们下去安顿吧。”

十个护卫都被带走,花厅里只剩下罗旭和几个太医,不等景立开口便要告辞。

景立意味深长地说:“罗公公回去替本王谢过皇兄,多谢他的好意。”

“只是王妃受了伤不宜见客,要不然本王该亲自进宫谢恩的。”

罗旭一愣,跟着立刻道:“王爷能明白陛下的心意就好。”

景立说:“自然。”

-

罗旭一行人走了,宣灵也将那群人安顿好回来了。

景立问:“打发的哪去了?”

宣灵说:“前院的库房边上。既偏远,又方便咱们栽赃。”

景立被她这句话逗得发笑,“栽赃什么,告诉底下的人,好吃好喝得先供着,看住了他们就是了。”

宣灵不明白,“主子,这明显就是皇帝派来监视您的,您又何必留下,随便寻个理由打发了出去就是了。”

景立却说:“他们不过是开局的棋子,若是把他们打发了,这棋局岂不是开不成了。”

一句话说得宣灵云里雾里的,景立也没解释,只吩咐,“让人好好注意着外头的动静,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回禀我。”

“是。”宣灵应下。

景立挥挥手示意她退下,然而转念却又想起别的事来,他斟酌了一会儿,说:“去禀报王妃一声,我一会儿到文斯阁用膳。”

-

午后,两人一道用过午膳,景立将姝红和宣灵都屏退,对青妩说:“绥绥,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听完之后,不要害怕。”

他的声音明明很正经,可是青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到了今日晨起的事。

当时她迷迷糊糊没睡醒才会那般粘人,眼下青天白日的,她有什么好怕的。

青妩将心里的那点子心思都强行压下去,点点头,说:“王爷请讲。”

景立说:“今早皇帝往王府里送了是个护卫,现如今就住在前院。”

“皇上……”

青妩愣了愣,起先还没想明白景立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不一会儿反应过来,问:“王爷,昨天咱们遇见的刺客,是不是就是皇上送来的!”

景立抿了一口茶,点了点头。

青妩立刻紧张起来,她看着景立仍用不上劲的左手,声音发尖,“他,他想干嘛?”

景立说:“放心,不会再有事。”

听他这般确定,青妩稍稍放心了一些。

景立说:“我预先告诉你,就是怕到时候有什么动静,你会害怕。”

看景立淡定的模样,青妩知道,景立一定是有了自己的计划。

她不问,更怕自己还扰乱景立的计划。

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说:“在王府里,我不怕。”

景立看她一眼,问:“真的?”

青妩心里也没什么底,她自然是想景立陪着他,可也知道他有事要忙。

“我真的不怕,您放心吧。”

景立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便有事离开了。

-

是夜。

致远堂书房。

景立靠在椅背上,受伤的手指搭在桌上,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着太阳穴。

宣禹站在书桌前,回禀今天白日里探查到的消息。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展开递给景立。

上面画着一条手臂,除了疤痕位置不同,乍一眼看上去都和景立昨天画的那个一模一样。

“主子,属下已经找人问过了。”宣禹说,“烧伤的疤痕上的确是可以刺青的,而且这种人多数都是为了折腾瘢痕,一般图案都是覆盖一大片。”

景立并不意外。

宣禹说:“但是那红点却不会是刺青导致的,宁叔不在府上,属下就去回春堂问了老万,他说可能是这人中了毒。”

“中毒?”景立皱了皱眉。

“若真是谁家的死士的话,身上带着毒倒也正常。”

宣禹说:“属下也是这样推测,但毕竟只是画,没看见真人,老万说他也不敢确定。”

景立沉吟片刻,说:“不急,他迟早会再来的。”

宣禹点头,然后又掏出来另一沓东西,“主子,派去琼州的人已经到晋州了,再有个两三日就能进京了。密信已经送到了。”

景立接过,并不急着看,先问了一句,“为人如何?”

宣禹说:“的确是个清官。和方锦瑞很不同。”

“若是一样的话,也不会被排挤到琼州那穷乡僻壤的地方了。”

他说着,又提醒宣禹,“这件事先别让王妃知道。”

宣禹道:“是。”

景立把那一沓放进抽屉里,然后站起身,去拿搭在旁边的外裳。

宣禹跟着他一道站起来,看了看墙角的漏刻,问:“时辰还早,主子是睡了么?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宁叔不在府上,属下唤阿正来给您瞧瞧?”

景立穿上衣裳,“我去看看王妃。”

宣禹不妨会听到这个回答,愣了愣,正要跟着一起,景立就说:“你不必跟着我了。我还有别的事要你去做。”

宣禹说:“主子吩咐。”

景立说:“皇姐快过生辰了,你替我准备一份厚礼。”

“还是和往年一样,属下直接送给去么?”

景立却说:“我亲自送去。”

-

景立走到文斯阁的时候,正看见宣灵端着水盆从内室出来。

宣灵愣住,以为是除了什么事,忙走过来,“主……”

然而一句主子还没叫出口,生生截断。

景立食指抵在唇边,小声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问:“王妃呢?”

宣灵叹一口气,说:“已经躺下了。”

景立蹙眉,“睡了?”

宣灵说:“没有。王妃不敢一个人在屋里,姝红正陪着呢。”

果然如此,景立朝她摆摆手,“我去看看。”

宣灵点头,退下了。

景立走到门前的时候,特意停住步子。

房间里很安静,只偶尔能听到几句窸窸窣窣的交谈,应当是青妩正和姝红说话。

他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走到旁边的长廊底下,寻了个位置坐下。

里头的说话声渐渐停住,跟着是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姝红从里头走出来,一边摇着头一边关上了门。

“咳。”

景立轻咳一声,姝红循声望过来。

“王爷?”

她还记得自家姑娘已经睡下,纵使有些惊讶声音也很低。

景立朝她示意了一下,姝红走过来,问:“王爷,您怎么来了?”

景立没答,朝屋里看了看,说:“王妃睡了吗?”

姝红叹一口气,“睡倒是睡了,但是睡得不大踏实。”

和景立料想的一样,他说:“你先去忙你的吧,我进去看看他。”

姝红愣了愣,“会不会太打扰您休息,奴婢……”

景立不悦地打断她,“本王和王妃是夫妻,谈何打扰?”

姝红自知失言,看着景立一下子严肃起来的表情,不敢再说,福身退下。

景立轻声推开房门,绕过屏风,走进了青妩睡觉的内室。

小姑娘睡觉规矩很多。

怕黑,所以房间里必定是要亮着一盏烛灯。

又怕光,就算是夏日里,床围也是要遮得严严实实的。

景立的脚步很轻,青妩完全没有察觉到动静。

但是景立却能感觉到,青妩睡得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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