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知道吧?咱学校有个男生进局子了。”

“对对对,到处都在说。三班的,叫啥来着。”

“孟翰!我初中同学。初中就是那种校园流氓,□□得不行似的,纯傻逼。”

学校有学生被抓,是最近一中最大的新闻。

因为□□罪。听说他留过级,现在正好成年,能判刑了。

茶余饭后,谁都要聊一句闲嘴,再赞两句大快人心,借机彰显自己的正义感。

出了这种丑事,学校当即组织了讲座,用来“规范学生的身心健康”。讲座是阎罗开的。这个平素面相吓人的中年男人,把一场讲座讲得推心置腹,还让很多人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

整场下来的主题有两个。一个是教育学生尊重异性,尊重同学。另一个,就是告诉所有人,在遭遇侵害的时候一定要及时知会家长或是老师。学校还指明了一个性情温和风评很好的女老师,专门负责这事,要求所有学生要相信老师。

后面,各班班主任也在班会三令五申了几次,任何事情都不能瞒着大人,有无法解决的事一定要寻求成年人的帮助。

这么几趟下来,都有人疑心被□□的就是一中的学生了。毕竟,出于隐私保护的目的,警方完全没有透露受害者是谁。甚至听说日后开庭,都可以直接委托律师处理。因而,受害者的身份众说纷纭,从校内猜到了校外,甚至还有猜是什么三十多岁美艳少妇六十五风韵犹存的。一直到最后也没人知道是谁。

刘依依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甚至,也不知道是柳颉之日日在旁边给她吹了什么风,她终于和孙哲分手了。

过程没有那么容易。据说孙哲天天去她家门口堵她,今天污言秽语明天涕泗横流,教科书一般的精神分裂。

最后是何遇摆平的。

感觉发生了很多事,其实想想也没过几天。

起码程枢时好时坏的梦从未没停下过。

梦境外的刘依依慢慢开朗了些,成了和程枢一起上下学的朋友。

梦境里的同样境遇的程枢却没有那么幸运。她仍旧是家族耻辱的污点,连亲生父亲都视她为无物。

她就把自己视作摔破了的罐子,贞节破碎便干脆破碎到底,接戏子常伴身边,将仇人的儿子折磨得浑身血污。

站在备受折磨的少年将军面前,她的内心是快乐的吗?

下头的人深知如何讨她欢心,一鞭下去仿佛震雷一般响。那人叫到再叫不出了,低着头掉眼泪。

他真的一点也不坚强。

她的内心是快乐的吗?

她不知道。

她只是看着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道:“能怪谁呢?”

她说:“都怪你该死的爹。”

她说:“若不是他毁我名节,我怎会陷入这人间地狱不得翻身。如今,人人唾弃于我,人人视我为笑柄。就连我父亲也视我为家门耻辱,恨不能要我从未出生于这世上。”

她说:“父债理应子偿。我便是将你千刀万剐又如何?不足弥补我受伤害之万一。”

她很少对他说话。

如果你和一个人说话,你会容易把他当成一个人。

她也没指望能得到对方的回应。对方的话比她的更少,绝大多数时候只是叫痛。

倒也并不奇怪就是了。换成她,她也不想与折磨自己的人做过多言语。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却开口回话了。

他的声音太过嘶哑,仿若气音,很难听清。

但他还是竭力地讲清楚了。

他说:“这是不对的……”

“什么?我打你是不对的?”她笑了出来。他费这么大的力气,原来是为了给她讲大道理的。

他极轻地摇了摇头,艰难地震动声带,道:“他们……因为你被恶人伤害,就觉得你不好,反过来伤害你……”

他竭力发出声音:“是不对的……”

她愣在原地。

她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疯子!!!”她忽然歇斯底里了起来。她把身边的东西一股脑地往他身上砸,疯了似的骂他,“你是疯子!你疯了!你是疯子!!!”

她转身就跑。

她猛地睁开眼,按着快速跳动不已的心脏,不住地大口呼吸。

那一刻……刚刚的那一刻,好像比过去所有的梦境都要令人窒息。她沉在梦中的情绪中,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了?怎么了?”何遇连忙跑过来,拍她的背,“又做梦了?”

程枢茫然地睁着眼,睫毛上还带着水珠。

她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这是清早上学的时候。何遇又混进她家,正给她做饭呢。

她忽然呜咽着,哭出声来。

“怎么了!”何遇可让她吓着了,蹲在她前面拼命安慰她,“好了好了,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梦里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咱们不为这个哭。”

她哭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混着哭腔开口,道:“不是假的。”

“什么?”

“我的梦,不可能是假的。”

“梦怎么会不是假的呢?”

“我知道不是假的。”程枢哽咽着,拼命地强调,“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我确定。我真的确定。”

“好……好。不哭,不哭了。”何遇不能和她顶,只好顺着她说。

“我对你做了很多很过分的事。”

“我不在意。”

“你不可能不在意!”

“那我原谅你了。”何遇轻轻拍她的背,“原谅你了,所以就不在意了。”

“你怎么可能原谅我!!”程枢竟忍不住冲他喊了一声,“你不可能会原谅我。”仿佛鸡同鸭讲,她知道他只是在顺着她讲话,根本无法理解她的感受。

她看着何遇,边看边掉眼泪。

梦中的事情越来越真实。那些事情过分真实,以至于让她真切地意识到,这梦境绝不可能仅仅是梦境。

她真的做过那些事。

沉重的压力一直压在她的心头。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很努力地去无视,去消解,去假装无事发生,去等待梦境停下来。却一直没有一件成功。

终于在此刻爆发开来。

没有人明白她的感受。

他们都以为是假的。

不是假的。

她做了很多错事,伤害了何遇很多很多。只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所以没有人诘问她。

只是因为何遇不知道,所以他还能把她当朋友。

没有人知道她承受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她做了怎样的错事。

所以他才会如此轻松地对她说,他原谅她了。

他怎么可能原谅她!他会说这样的话,都是因为——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哭着冲他喊。

何遇看着她。

何遇看着她,终于开口:“我知道。”

他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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