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鰕姑来说,如今任人宰割的奇肱国,无疑是他们怨气最好的发泄对象。

在风漪眼里也是如此。

历史上很少有屠城的案例,所以每次出现都会掀起轩然大-波,但其实攻破城门后,其实很多战士或多或少手里都会沾上几个普通人的鲜血,只是不会被记载上史书而已。

战场上杀红眼的人心里是很难存在什么怜悯道德的

风漪前世就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不过那会儿屠的是异兽,哪怕是杀的是异兽的幼崽,也很少会惹来非议,当然,其实在那种环境下也有人觉得这样干太残忍的圣母,但没人敢当着风漪的面说。

她前世毁容之后,脸看上去还是挺吓人的,又有武道第一人的光环在,且乱世用重典,风漪是无法容忍那样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队伍中的,她们被异兽杀得险死还生,还有人去同情异兽,那跟投敌也没什么区别了。

除非同情的那个时期是异兽已经是快被屠杀殆尽人类大获全胜的时候,不然风漪永远都无法容忍那样的言语。

手中了结的生命一旦变多,对生命的敬畏阈值便会因此而提高,这是很难改变的,就像很多人随着修为的增高,逐渐就会把自己不当人看,要点脸的,会说自己是‘新人类’,不要脸的,就直接自称为神了。

风漪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思想,但她确实已经很难对厮杀的场面产生动容,因为不是自己人,死多少都会觉得无所谓。

她冷眼看着,尚且还能冷静精准的把握好那个度,等见差不多了,便立即叫停,毕竟风漪不可能真让鰕姑战士将所有人都给杀光,总要留些给她用,不然要是奇肱变成了一座空城,她也会很头疼。

更何况,这样一来,留下的人必然是会对鰕姑充满仇恨,而对叫停这种行为的女阴心存感激的,未来鰕姑就会成为拴在他们脖子上的狗链,至少这一代以内,都不必担忧他们同流合污了。

奇肱国是风漪很看好的地方,女阴瘸腿走路,实在是很需要一头‘现金奶牛’,如果从零开始建立的话,那太费劲了,还未必能成功,自然是能捡现成的就去捡现成的。

等鰕姑一众将奇肱清理干净后,风漪这才入城。

天色已经入夜,鰕姑找了许多飞灯鱼进入城中,身为火属的水生妖兽,入夜后它们显得极为显眼,因为繁殖极快,火属能力在水中又无法得到好的发挥,所以它们是很多水生妖兽的食物,也是鰕姑的从属,唯一的作用便是照明,因此当初女阴与鰕姑之前结盟的妖族重新签订契约时,根本没有它们的存在。

实力太低,自然也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不过鰕姑之所以没有吃它们而选择将其收为从属,却是纯粹因为它们的肉对妖族来说或许跟别的妖兽肉没什么差别,但对人来说却是太柴、太难以下咽了,跟啃树皮差不多,加上又有照明之用,这才成了从属。

虽然高层向来是不缺照明的东西,可对底层来说,养一只飞灯鱼却是很实惠的,它们只吃浮游生物、和一些鱼类的排泄物,定期放水里觅食就行了,缺点是它们不认路,放出去很容易找不回来,也适应不了淡水,只有海边的城镇才能养。

飞灯鱼如火焰一般升空,很是显眼,奇肱城内的奇肱民被强迫的拉了出来,聚集在街道边,但人数并不多,显得有些稀稀疏疏。

看着让自己国破家亡的仇敌从身前走过,没有人敢破口大骂,甚至,连一个仇恨的眼神都不敢露出来,实在忍不住的,宁愿低着头,也不敢发泄自己的仇恨。

但绝大多数的人,神情却只能用麻木来形容。

由鰕姑开路,风漪慢慢地朝着奇肱的王宫走去,在其身侧,站着钩吻,后头,跟着侠古与女金。

侠古看着这样的场景,并不觉得不适,鰕姑对外遭受过太多太多的屈辱,这让他无法对此生出什么感想,更别提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没有哪个将领会去同情敌人,哪怕对方已经不足为虑。

女金见此倒是忍不住想感慨一番,想了想,在开口前又连忙闭了嘴,她可不敢再口无遮拦了,大王还在呢,要是让大王觉得自己乌鸦嘴,那以后她又怎么还能有机会掌兵为大王效力?

钩吻倒是稍微悲天悯人了一些,一场战乱,普通人流离失所,死伤无数,然而高层却不会与他们同甘共苦,因为比起他们来说,高层显然更有价值。

而有价值,哪怕在战乱中,也会有无数人去保护。

钩吻很清楚这个道理,因为如果不是有价值,她根本活不到现在。

人一旦起了疑心,就会发现处处都是疑点,但钩吻毕竟演技不精湛,或者说,她能接触到的大人物太多了,而对大人物来说,一个修为不如自己的,想要看穿就太容易了。

一开始,只是限制行动;后来,开始不再隐藏;再后来,开始不考虑未来。

毕竟,这么多年,该研究的,也早就研究透了,钩吻的价值自然也开始大大降低。

钩吻对此,倒是不怨恨,雨师妾本就不是一个充满温情的种族,绝大多数都是冷静理智的个体,她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情绪自然也不可避免的变得有些淡漠。

但这种淡漠,随着来到‘人间’,自然而然就开始消散了,钩吻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可能感觉到,比起雨师妾来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复杂’的,这种复杂,好像让她渐渐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一路走到王宫,四周矗立的守卫早已被自己人所取代,不同于女阴王宫的古朴大气,鰕姑王宫的异国风情,奇肱的王宫色彩很鲜艳。

在还缺少各种染料,色彩并不丰富的大荒,颜色的多姿往往便会跟地位划上等号,各种鲜艳的色彩在王宫组合排列,连王座都极其艳丽,风漪不能说它不好看,就是花里胡哨得已经有点完全抛弃了实用价值,手,放不上扶手,会咯手,人,也只能坐正中那一点,因为别的地方都被镶嵌的各种东西弄得有点凹凸不平。

风漪内气轻轻一震,王座顿时褪去了华丽的外壳,只剩下内里纯正的金色还保留着,镶嵌的各种宝石珍矿散落一地,如同满目繁华荡然无存的奇肱。

“大王,奇肱王子王女等一行到了。”蛇占前来通禀。

“让他们进来。”

风漪在王座坐了下去。

奇肱的王室几乎被鰕姑屠弑殆尽,但一些以往不受重视的子嗣,却反而在此刻成了活下来的幸运儿。

她看着前来的一行人,很多,都是在这场战乱中活下来的势力。.七

“呵,就是奇肱大祭时,都没见他们这么上赶着,”小王子回头看着身后一些脸上明显不带惊惶之色、成竹在胸的高层,忍不住低声骂道,“一群叛徒!”

王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任何话,两侧的站着挎着长剑的鰕姑战士和背负着长刀的女阴人,给她带来了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面对什么,心里自然就有些惴惴不安,毕竟,他们没有逃掉,被抓了回来。

终于,王女看见了坐在王座之上的风漪,神情不由有些恍惚。

她虽不受宠,却也不是一次都未曾来过大殿,那华贵的王座是许多兄弟姐妹都渴望的,可此时,被镶嵌在王座最顶端,被夸赞为世间最耀眼之明珠的鲛珠被随意的扔弃在座下,无人再艳羡、再关注,连坐在那之上的人,都不再是那挺着大肚的父王,恍惚间,让人好似看到了很久以前,被父王请上座,一脚踹翻三王子的龙女。

不,甚至比那还可怕。

他们畏惧于龙女背后的势力,此时却单单只畏惧于这个人。

有这种感觉的,其实不仅仅是王女一人,小王子这个曾经依仗着奇肱王的宠爱,在奇肱国横行霸道的人,此时身体已经忍不住打颤。

王女听见了他牙齿打颤的声音,才突然惊觉,原来她敬而远之的小霸王,好像也不过如此。

而后面根据如今势力,依次排列进来的主事人,在此时也不由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很难形容这样的感受,明明对方样貌没有妖兽之恐怖,更没有骇人的体格,却仿佛携带着一股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洗不尽的血腥。

当距离拉近,王女感受到了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她近乎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却没发现,自己其实早已与其他人脱节。

她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女阴王的面容了,她止住脚步,却不知该用如何姿态去见礼,是奴颜婢膝,还是不卑不亢?

风漪抬起眼帘扫了她一眼,有些满意,不枉她让蛇占在众多王女中,给她开了点后门,除非实在无人,她可不想让男人捞到好处,哪怕只是充当着吉祥物。

“跪下。”

这两个字清晰的从蛇占口中吐出,声音并不大,在安静的殿内,却足够让人听清楚。

小王子冷不丁的一愣,旋即一股怒火窜起。

从小饱受奇肱王宠爱的小王子,他连见到奇肱王都很少行礼,如今,当着曾经依附于奇肱的势力面前跪下,若是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去面对那些人?

并非不想跪,而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贵,小儿尚且知羞耻,更枉论已经成人的小王子了。

所以,他忍不住愤怒,觉得对方太不给面子了,为什么不能私下说?

小王子并不愚蠢,他看得出来,既然对方找到自己时,没有立刻杀死,那显然他们还是有用处的,既然有用处,难道不该多给点脸吗?

蛇占余光瞥见小王子的脸色,忍不住想抽出一旁的大刀让他认清楚形式,虽说日后周围活下来的势力绝对会毫不迟疑的为了自己的利益朝着曾经的旧主扑去,分食掉女阴或许不太看得上的那一不分,但无论如何,奇肱在素龙山脉的影响力是最大的,哪怕如今威严被削去,可他们一旦投诚,其影响自然不言而喻。

不然若是他们负隅顽抗宁死不从的话,总会有一群傻子为了他们奔走,毕竟再如何让人瞧不上的势力,都是有死忠的。

但大王的威严,也不容冒犯。

王女稍稍迟疑了一下,倒是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

她在权衡,对方究竟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王室,很快,她就想明白了,毕竟奇肱已经被灭了,他们这身名头能被用到了也无非就是那几样。

王女一跪,身后一些还在权衡的势力,当即便毫不犹豫也跪了下去,毕竟,能来到这里,本身也说明了他们并非什么硬骨头。

如果只跪了几个人,小王子还能强撑着,此时,却不得不跪下去,但他看向王女的眼神,依然带着清晰的蔑视。

按照常理,这种时候风漪就该叫起了,毕竟他们还有用,锐气已经锉掉了,自然就该给颗甜枣让他们欢天喜地的磕头谢恩了。

但出乎蛇占意料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大王似乎开始走了神。

她不开口,大殿的气氛顿时重新凝重了下去,人群也开始变得有些人心浮动起来。

王女平静地看着风漪的足尖,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对方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隐隐约约间,王女觉得似乎有什么在朝着自己招手,她下意识舔了舔唇周,正想开口,性子向来急躁的小王子,开口打破了平静。

“你们欺人太甚!”

王女:“…………”

这一刻,王女真想在之前一起逃命时就该抽出她藏好的匕首捅死这个蠢东西!

他不想活,她还想活呢!

风漪走到他面前,禁不住笑了一下:“你如此在意奇肱颜面,莫不是想以死殉国?”

小王子:“…………”

虽然刚才小王子确实想着,如果要一直被这么折磨,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可当对方轻描淡写这么问时,他却瞬间住了口,总觉得只要他说一个字出来,对方就能立马下令了结了他。

所以他不仅不敢还嘴,甚至身体都因此瘫软了下来。

其身后跪伏的势力倒没有在意对方的丑态,而是有些愕然,没想到风漪会毫不在意小王子的性命,毕竟在奇肱王的这么多子嗣中,能被整个奇肱国所知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在他们看来,风漪如果想要利用奇肱王室的身份做文章,小王子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人选,而王女,从始至终都没被他们看在眼里,毕竟不过是一个出身不高又天赋平平还不得宠爱的王女,不过是这个漩涡中的一个添头罢了,有与没有都似乎没甚差别。

但不管如何,与他们都没有关系。

没有人出头,反而将头伏得更低,毕竟女阴是以铁血手段夺下的这片土地,她们想如何就如何,与他们无关。

“你叫什么?”

“本……我……”小王子磕磕巴巴,或许是自己跪着而对方站着,在这一刻,小王子觉得一片浓稠的阴影在笼罩着自己,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更枉论说话了。

“回禀大王,小十七名叫杰布有赞。”王女见小王子一直无法顺畅开口,便接话道。

风漪闻言挑了挑眉:“这名字,听着不大顺口。”

王女立即深深俯首:“污秽之名不堪入耳,小女一直心慕女阴文化,您卑微的崇敬者恳求您的垂怜,赐我一名,那必将是我此生最荣耀的时刻。”

风漪:“…………”

她垂头看着王女,在她的注视下,王女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汗水几乎将她的后背都给打湿。

王女掐了掐指尖,众目睽睽之下,她虔诚的抬首,碧色的眼眸盈满了敬慕与痛苦:“我一直向往、敬仰的王,您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多想投生到您的国家啊,我怀着这样不可告人的想法身处于奇肱,没日没夜都在遭受着折磨,大王,我愿以我的国家、以我的血肉、以我最珍贵的一切作为代价,只愿投生进您的国家!”

“您比荒海更为广阔,比大日更为耀眼,您是我心中独一无二、唯一的王,”王女跪在风漪脚下,“求您了,大王,您卑微的崇敬者恳求您宽恕我出身于奇肱所携带的罪恶,请原谅我的冒犯,但我实在无法克制对您的敬仰,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出我对您的忠诚,但我一定会证明给您看的。”

王女的目光,充满了渴求与坚定。

风漪不自觉揉搓了一下指腹,她觉得,蛇占似乎留下了一个了不得的存在。

她挑挑眉,口吻平淡:“王女倒是对我女阴忠心耿耿。”

“我对女阴的心日月可鉴,我的内心无时无刻都无不在期盼女阴的到来,”王女说得铿锵有力,至于奇肱其实是鰕姑出力打下的这件事,王女全然无视了过去,“您卑微的崇敬者务无比坚定的相信,您一定会成为比大帝更勇猛无敌的存在。”

钩吻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忍不住朝风漪看去,只看见对方漠然的视线,像是完全没有被她的言语所影响,没有厌恶,也不觉惊喜。

大荒人表达情感的方法并不内敛,很直白,臣民献上忠诚也不过一句‘愿为大王效死’,一切炽热的情感都包含在其中,这样听得人心情难以言语的话语,实在让旁听的人心情都复杂难言。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寡义廉耻之人?

风漪心情倒是平静,说实话,来到女阴之后,她已经很少听到这样的彩虹屁了,但前世她却确实听了不少,毕竟很多人为了生存,别说只是区区马屁了,让他们去吃屎都乐意。

她淡淡问:“你与他谁长谁幼?”

王女回答道:“小女比小十七年长几岁。”

“怪不得,”风漪道,“你幼弟遇事不够沉稳,以后你还是好好照看几分。”

王女一板一眼行礼:“小女一定会替大王好生照看,但大王,小十七年纪尚轻,更无子嗣,小女更无儿女,上无长辈,难堪重任,您卑微的崇敬者恳求您给我一个以后能求见你的机会,若有要事,也好向您请教。”

风漪瞥她一眼,不置可否。

王女再拜:“大王,您卑微的崇敬者只想归于您的国家,跪在您的脚下献上最忠诚的倾慕,大王,求您赐我一名,好叫所有人都知晓,我是您最忠诚的追随者。”

风漪着实有点牙酸,她还是更喜欢女阴人那样简单直白的风格,她垂了垂眼,淡淡道:“女之卑者,婢也,你若是愿意,便叫婢女吧。”

王女一愣,旋即热泪盈眶道:“我曾听闻,女阴女为大姓,我何其有幸,竟能得大王如此看重!”

她用无比热烈的目光注视着风漪,渴求道:“大王,您卑微的崇敬者婢女可以亲吻您的脚背吗?”

风漪不动声色后退了半步。

王女像是没有察觉似的:“那、婢女可以亲吻您的衣角吗?您卑微的崇敬者实在无法表达对您的向往之情。”

风漪理都没理,只对蛇占道:“处理好琐事再来见孤。”

说完,风漪直接选择离开,下首势力立即跪伏着挪开了一条路,王女热烈的眼神注视着风漪离开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才收回视线,拉着小王子对蛇占行礼道:“大人,我与小十七先退下了。”

蛇占对剩下的人什么安排,本就与他们无关,留下来也不过碍眼。

蛇占微微颔首,说实话,她也不太想见到对方,那种微妙的不喜她很难形容,尽管当初那么多王女中,蛇占一眼就看中了她。

王女见状,这才躬身退下,直至离开了大殿,小王子才忍不住甩开王女的手,怒气冲冲:“我奇肱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王女嗤笑:“我可怜的弟弟,醒醒吧,早就没有奇肱了,”她瞥他一眼,“还有,这世上也没有有赞,记住了,你叫婢子。”

小王子从未见过唯唯诺诺的王女对自己这么说话,半晌后才不可置信地看她:“你、你……你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切?!”

见他反应过来,王女从容笑道:“我不过一奴隶生的卑贱之人,能算计得了什么?”

“我只是不像你被父王溺爱得分不清轻重,知道什么叫识时务,我的好弟弟,以后说话聪明点,我可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小王子朝后退了一步,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姐姐,若不是看在她会伺候人会说话,小王子逃跑时根本不会带上她,他想像以往那样打骂她,可是看着对方微笑的脸,他却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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