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见殷楚之发愣,提醒:“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在公子面前注意点。今天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别叫他看出来。”

“我知道。”

回去的路上,殷楚之看到路中有一粒石子,放在平常,他一个人踢石子回去都觉得有趣,今夜却颇为烦躁,一脚将它踹飞到了极远处的矮树丛。

石子落下的瞬间,一声哀嚎伴随着树丛的耸动发出,稀稀拉拉抖落下几片碎叶。

显然殷楚之刚才那一脚十分精准,石子直接砸到了藏身在树丛里的暗卫的脑袋。

贺府到处都是人。

此前,殷楚之一直以为暗流城的城防过于严密了,还有头顶的金乌,以及隐匿在各个角落的暗卫。

现在他理解了,贺云舒的那场意外时刻警示着人们不能松懈,暗流城的城墙必须树立起更加坚实的盔甲。

可为什么是贺云舒呢?

如果没有这些糟心的事,他一定会过得很开心如意吧。

他会有很多朋友,不用总是一个人闷着,也不用每天忍者腿疼在花园里走路,他可以走很远,可以逛遍暗流城,可以游遍北陆,如果他想,我还可以……

记忆的碎片如流星般划过,还没看清就转瞬即逝。

可以什么?

殷楚之将房门一关,倒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突然有些庆幸贺云舒捡到的是自己,他自言自语:“我们小郎君还是善良,要是捡回来的不是我而是其他心怀不轨、居心叵测的奸人呢?万一又受到伤害该怎么办?唉,我得和他说说,不能再乱捡人回来了。”

他坐起来:“但是我失忆了,万一我失忆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办?”

继续倒下:“不可能,我长得这么俊……”

带着纷乱的思绪,殷楚之睡着了。

睡得很浅,醒来时还是半夜,不知何处的草虫在浅浅低吟。

他穿好衣服飞出窗外。

屋顶,夏冬正打着瞌睡,冷不丁被人拍醒。

“老大我没偷懒……唔。”

嘴巴突然被捂住。

“嘘,小点声。”

玩世不恭的语调,带着几分睡意未清的懒散。

夏冬警觉:不是老大。

旁边看戏的长天翻了一个白眼:“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屋顶做什么?”

殷楚之道:“劳驾,你们这儿最大的黑市在哪儿?晚上开不开?”

夏冬:“呜呜呜。”

殷楚之松开手:“你说什么?”

夏冬:“你去黑市干什么?”

殷楚之:“这个嘛——”

……

几道身影在暗流城街巷蹿到天明。

“这是你的主意,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知道,放心。”

夏冬和长天相互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是不是太草率了,他靠谱吗?

……

次日,殷楚之按时出现,一切如常。

直到午饭后,厨房送来一道冰糖银耳莲子羹。

贺云舒握着白玉小勺挑了又挑,小勺上糊满了黏稠甜蜜的汤汁。

一粒粒苦心莲子被他拨弄到一旁的琉璃小盏中,贺云舒一边挑一边想:殷楚之哪跑儿去了,刚才明明还在。玩忽职守,真没见过这么不称职的近侍,莲子留给他吃,苦死他。

挑到一半,家丁前来通报:“小公子,韩家独子韩子祈上门拜访,带了好些礼,说来给公子赔罪。”

贺云舒继续挑,头也不抬:“不认识,不见。”

真是什么奇怪的人都有,什么韩家独子,根本不认识,认都不认识道什么歉。

家丁迷糊了,挠挠头:“不认识?可是韩公子说是为昨天孟四在街上拦虎车的事道歉的,还有上次远郊,一群人围着公子不让走,都是他的错。”

贺云舒动作一顿:好哇,原来都是他指使的,

小公子忍不了,用勺把炖软乎的莲子捣成泥:“不见不见,赶出去。”

家丁为难:“可能不太行。”

贺云舒捣完一颗又捣一颗,把莲子当成了韩子祈:让你找人堵我,让你找人堵我。

琉璃小盏和白玉小勺碰撞,声音清脆。

“为什么不行。”

家丁答:“他和韩家家主韩封一起来的,少城主也在正厅。现在拖出去影响不好。”

一粒莲子不听话,三番两次从勺下溜走,贺云舒脾气上来了,小东西,和我斗?

眼疾手快,瞬间,苦绿的莲心和乳白色的浆糊混合在一起。

“那就等大哥走后,趁韩家独子落单把他拖到角落揍一顿,别让人发现。”

光明磊落?不存在的。

家丁看着惨不忍睹的莲子泥,又为难了:“可能不太行。”

贺云舒捣完了莲子,开始对银耳下手。

“又怎么了。”

家丁答:“您还是得去见一见他们,韩家家主说他儿子外出游历时结识了一名神医,医术很是了得。”

“不见。”贺云舒说,大夫我见得还少?没有一个治得好。

家丁说:“不见可能不太行。”

贺云舒:“你有完没完。”

事不过三,一直不行算什么男人。

家丁说:“少城主让您过去一趟。”

贺云舒放下勺子:不早说!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他抬头:咦?

“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我叫小六。”

啊,贺云舒又想杀人了。

“殷楚之,你有病吧。”

家丁一头雾水:公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贺云舒盯着“家丁”的脸:“还装。”

家丁坚持不到一会儿,放弃了。

“你怎么认出来的?”

桃花眼眨呀眨,一如既往不正经,“我明明连声音都变了。”

贺云舒:“你不如自己去照镜子。”

殷楚之从怀里抽出一面小铜镜,端详片刻:“确实,有待改进。”

接着,他指着脸上的面具说:“黑市淘的,怎么样,是不是栩栩如生。”

“你戴它干嘛,又不好看。”

殷楚之捂嘴,感动道:“这是你第一次你夸我好看。”

贺云舒赏他一个白眼:“没有,我从来没说过。”

这人戴着面具,脸皮更厚了。

两层呢。

回到正题上,殷楚之说:“我没骗你,你哥真叫你过去。”

“你就顶着这张脸去见他的。”

“嗯呢,他又没说什么,我就这样过来了。那么现在,贺小公子,小六推你去见客。”

贺云舒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很正常的一件事被殷楚之说得跟小翠接客一样。他只在书里见过小翠接客,老鸨总是用手挥舞着艳丽的绢帕,尖声朝里面催促道:“小翠,接客啦~”

有的小翠不乐意,老鸨就会推她上前:“瞧瞧,多水灵。”

简直毫无人性。

贺云舒被自己的联想惊到了,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殷楚之,心想:定是因为那双眼睛太不正经,殷楚之不是青楼妈妈,我也不是小翠。就算他真的去青楼当妈妈……

打住打住。

贺云舒脑子里有画面了:辣眼睛,不想了。

正厅里,韩家家主韩封站在中央,他的儿子韩子祈在他身后,十分老实地……跪在地上?

贺云舒不可置信眨眨眼:我没看错吧。

韩封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两道浓眉宽刀一样挂在脸上,反观跪在地上的韩子祈,白白净净,看上去弱不禁风,如此对比不禁让人怀疑,真是亲生的吗?

韩封声音也粗犷,不像生意人,像江湖侠客。

“少城主,这事是我们的错,犬子口无遮拦随意许诺,给小公子造成了许多麻烦,因此韩某特携犬子登门致歉。啊,想必这位就是贺小公子了。”

贺冷杉看着贺云舒的方向,点头:“是。”

殷楚之推着轮椅走来,贺云舒微微颔首:“韩……”

该怎么和长辈问好来着?

贺云舒一时被韩封的外表震慑住了。

好凶啊。

他仿佛下一刻就能提起双刀冲上山砍一窝山贼。

殷楚之在后面小声提醒:“韩伯父,叫伯父。”

但是贺云舒压根没听见,他说:“韩、韩大侠好。”

贺冷杉:“咳咳……”

不好意思,茶水烫,有点呛到了。

但是,他飞速瞥了一眼韩封,弟弟说得没错,真的是好浓重的江湖气。

韩封有些惊异,两道刀眉竖起来:“小公子好眼力,你怎么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当过侠客。”

地上的韩子祈忍不住插嘴:“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韩封呵斥他:“闭嘴。”

韩子祈继续将头埋下去,不动了。

凶完儿子之后,韩封对贺云舒挤出一个自认为“慈祥”的笑,慈祥得很吓人:“小公子,我们是来赔礼道歉的。”

他将韩子祈从地上拎起来:“还不说话。”

韩子祈连忙弯腰赔礼:“小公子,实在对不住,在下不是有意打扰的,真的是诚心诚意想和您做朋友。本来只想邀请您到家里做客,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做出那样的举动,真的非常抱歉。”

“他真的知道错了。”韩封虎目灼灼望着贺云舒,期望他能表态。

“没、没事的。”

贺云舒咽了口唾沫,极力想回避韩封凶煞的眼神。

韩子祈喜道:“我就说,小公子肯定不会计较这些事,爹你非要我……”

然后又被捅了一下,韩子祈肋骨疼,再次弯腰:“我错了,对不起。”

父慈子孝,家风淳朴。

贺云舒只好又重复一遍“没事”。

贺冷杉在一旁看着:“既然事情已经了结,那我们就来说一说神医的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