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知宁格外认真地给她顺毛,她静静地趴在办公桌上,时有时无地偷瞄一眼。

今天的颜魔王处处都透着古怪。

静谧的清晨,“温暖和睦”的师生,本该是一副师慈徒孝的美好画面。突如其来一串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云出岫一看手机,是梁嘉镕来电话了。她忍不住有些雀跃可又并不想搭理他。纠结了再三,还是接了。“师父。昨晚已经跟你请好假了,今天我不用去…”

“出事了,快来。”电话那头梁嘉镕的声音十分急切,说了一句话就匆匆挂断了。

老狐狸,你可千万别出事啊!云出岫立刻收拾东西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颜知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颜老师,我实习有事,先走了。”她顾不得颜魔王怎么想。从接到梁嘉镕的电话后,心思就彻底搅乱了。

梁嘉镕千万不要出事!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

“云出岫!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你站住!”

颜知宁异常严肃地叫住她,眼神严厉得可怕。而云出岫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门外,头都不带回的。

一只在他掌中四年看管严实的金丝雀,头也不回飞出了他的五指山。

梁嘉镕的车停在河大校门口,云出岫一眼就望到了靠在车边吸烟的男人。

“师父!你出什么事了?有没有受伤?”云出岫急切地询问,扒着梁嘉镕来来回回地看。

梁嘉镕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进怀里。

蓬松的头发在她耳边轻轻蹭着,“岫岫,任因死了。”

什么?

云出岫不可置信地望着梁嘉镕,这才过去了两天,怎么会突然死亡?

不过心里竟然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梁嘉镕有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再回那个地方。

站在殡仪馆山体前,云出岫猛吸了一口气。梁嘉镕在她旁边,左臂搭在她的肩上,温度逐渐驱散身上的阴霾。

“又见面了,云记者。”库房门口站着高大的身影。

“繁医生,又见面了。”云出岫浅浅打了个招呼,并抬不起兴致与他说话。

陈队和几个交警队员把任因的遗体从医院的车上抬下来。

那是一具冷冰冰的遗体,一点也不像记忆中那个干净温暖的大男孩。

啪嗒啪嗒,泪珠子涟涟落下,云出岫实在控制不住,在梁嘉镕暖热的胸膛中小声抽泣。

任因死于白血病。

除了他自己知道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不,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告诉。

他的人生中,从小失去了父母,长大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爷爷。成年后,还发现自己患了白血病……

“小云记,任因走之前,一直说想跟你讲故事。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叫你过来了。”陈队把任因的遗体推向云出岫。

讲故事……

她的眼泪乍然汹涌而出。讲故事……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不打算多了解了解我?”

任因青涩的面庞还在昨日。他是那么干净那么纯洁,用一种近于恳求的目光热切地望着她,年轻的躯壳里,是一具被病痛和生活折磨得度日如年的疲惫灵魂。

大男孩的睫毛上还带着清明的雨珠,他的目光湿润温和,在瞥到同龄女生时,会莫名害羞。

“你不觉得这样采访很没有人情味吗?”

大男孩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感受。他的语言都是疑问句,害怕伤到云出岫的自尊,而以婉转的问话三番四次提醒过她了。而她却对任因的要求和感受视而不见。

他该是多么痛苦和难受,一个人独自承受上天的不公,在渴望强烈倾诉时却被她无情地拒绝。

那天的她,心里只有新闻宣传,哪里还考虑过一个基层交警的感受。

她甚至根本就没有打算去深入了解这个在岗位上无私奉献的18岁尚未转正的小辅警。

“对不起…对不起……”她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他想倾诉一生苦难的人。

“任因…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来听你讲故事了,你快起来!你快起来!”云出岫狠狠摇着任因的尸身。

入手冰凉僵硬,如同在摸一块渐渐冷却的石头。

梁嘉镕把哭到失去理智的她拉开,繁鹤骞推着遗体进入工作室。

“让我进去吧。我可以。”云出岫向陈队点点头,第三次推开了遗体化妆室的门。

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个入殓师。这次换了一具遗体。

云出岫不禁嘲讽自己。当初挖空了脑袋想提纲,想出个“感情牌”的问题问繁鹤骞:有亲自给家人入殓吗?

她当时觉得这个问题非常能打动读者,但同样入殓师会十分不好受。即使想到了这一层,她还是把提问列在了采访本上。

如今换成了她自己亲眼送朋友走。那种滋味。她一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原来我是这么残忍。无视他在深渊苦苦挣扎的诉求,无视采访对象的感受,一心只以自己想要的东西为目的,给别人构设出一个痛苦的框架。挖掘别人的悲伤经历,我的采访才由此满足。”

云出岫流着泪静静地站在任因身边。看着繁鹤骞给他修眉,上妆,点染嘴上的红润。

“你们发生了什么曲折桥段我不知道。但是它告诉我,他走得无牵无挂。”繁鹤骞认真地处理任因遗体。

任因的确是无牵无挂。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而且自己早就知道随时会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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