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34
自从弥月来了A市,谢梨便时不时约她出来玩。
大学毕业之后,弥月几乎与娱乐绝缘,偶尔的放松消遣,也是工作需要,所以,再一次踏进酒吧,是十足的陌生感觉。
舞台上音乐震耳欲聋,到处一片火热景象。干冰时不时噗噗喷出,像细细密密的化学药剂,填充在迷幻的空气里。台上有乐队在演唱,男声富有磁性,音乐炸耳,卡座里都有人站起来,边随着节奏跳舞边仰头灌下一杯酒。
谢梨的朋友五花八门,有同为网红参加活动认识的,也有学生时代的友人,热热闹闹十几二十号。一水儿的漂亮美女,弥月处在其中毫不逊色,还被人问账号是什么,弥月笑着摇摇头,礼貌回答,她不玩微博。
“暴殄天物啊……”有人捶胸顿足,“我连怎么蹭热度都想好了。”
弥月弯了弯唇,感觉谢梨的朋友和她的性格还挺像的,喜欢夸张,很热热情,会捧场,平时玩在一起应该有数不尽的热闹。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看了眼,快到和谢不琢约好的时间了,于是,转头压低嗓音,先和谢梨说了声自己要先走。
没想到,谢梨一把揽过她的脖子,另只手在手机键盘上单手疯狂地划动。
她已经有点喝多了,没醉,但是很嗨,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香,脸上也洋溢着某种兴奋,说起话来,眼睛冒着光,“干嘛这么早就走啊,我还有几个朋友没到呢。专门为你准备的。你一定要见见。”
“专门为你准备的”这几个字听起来就很不妙。弥月:“……什么朋友?”
“帅哥!”谢梨笑眯眯说完,又压低嗓音,“你不是之前被某个不长眼的男人伤到了吗,今天我给你介绍几个,别紧张,就当认识朋友!看不上没关系啊,看上了尽管说。”
说完眨了眨眼,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
弥月无奈又好笑,还没开口说话,余光瞥见谢梨身后一道修长人影,顿时吓了一跳。
酒吧光线昏暗,这卡座四通八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的,穿一件白色衬衣,最上边一颗扣子没扣,领带大概是解了,松垮的领口平添几分浪荡气,和这儿简直可以说完美适配。
说实话谢不琢十分适合穿西装,肩宽腿长,天生的衣架子,白衬衫黑西裤,有种英俊冷淡的矜持感,但在酒吧这种场合,反而更给人一种“危险品”的感觉。
不知是冷气,还是谢不琢脸上的冷笑,弥月居然感觉皮肤有点凉。
谢梨则是直接感觉,哎,好奇怪,鸡皮疙瘩怎么一个接一个起来了,像是某种生物本能令她往后一转,然后“啊!!”地叫出口,回过神来猛拍胸脯,“哥!你吓死我了!”
此言一出,还在聊天喝酒的女人们顿时安静,不约而同往这边看来。说起谢梨这位哥哥,谢不琢,在座的女人可没有不知道的。毕竟是谢家的独子,出生时便已抵达罗马,再加上外表出众,简直可以说是女娲炫技之作。更难能可贵的是,背靠这样庞大深厚的家族,又长相英俊,这位谢大少爷竟然没有沾染寻常世家子弟的恶习,不败家不赌博玩女人,念书时成绩好得逆天,随手创了个业,不要几年,转眼便是业内风头正盛的科技新贵了。
这种人,忽然对你青眼相加,都得让人战战兢兢,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辈子好运全都用尽了。
当然,目前在座女人们谁也没能得到这个机会,饶是谢梨和她们已经玩儿得很熟,谢不琢却也没多大了解欲。
很多年前倒是有一次。
那会儿谢梨也不知天高地厚,被朋友拜托,就直接牵了个头,想让他俩认识认识。结果谢不琢当面还好,尚算有风度顶多只是冷冰冰了点礼貌告辞,回身就停了谢梨的卡。
谢梨父亲信奉“忆苦思甜”那一套,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抠抠搜搜的,零花钱给的并不大方。因为有谢不琢这个财神爷偶尔支援,谢梨才能继续过得像小公主一样。
而谢不琢一旦停了她的卡,这小公主立刻掉进了贫民窟,谢梨隔天就回过味儿来了,连忙买了一大堆东西上谢不琢家来道歉。
那之后谢梨就知道了,她哥讨厌被安排,再也没敢随便介绍过对象。所以,尽管心里觉得,弥月和她哥还挺配的,谢梨也没敢从中撮合过半次。
“大下午就往酒吧跑,还给你嫂子介绍对象,”谢不琢顺势轻倚沙发,视线瞥下来,“谢梨,你出息了啊。”
酒吧音乐震耳欲聋,谢不琢这句话,是略略弯腰,压低嗓音说的,声音大概只有三个人能听得见。
他说完,好整以暇地直起腰,就这么轻飘飘迈开长腿走了。
弥月:“……”
谢梨则是在原地目瞪口呆,长大的嘴巴足够塞进去一只鸭梨。
****
回谢宅的路上,谢梨从弥月那里确认了事实,整个人表情就是非常的恍恍惚惚。
隔一会儿,她就问,“你们真的领证儿了?”
谢不琢似乎十分欣赏她这种幻灭表情,唇角一翘,“嗯,要看照片么?”
“……不是,哥你怎么突然就结婚了,都没个预告的吗?”
“你以为看电视剧?”
“……”
聊不下去,和这个人聊不下去,谢梨确认了这一点,转而扭头,真诚地问弥月:“姐姐你是自愿的吗?”
谢不琢:“?”
弥月:“…………”
事实上,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弥月正想开口解释,不谈两人的交易,起码要说清楚她才是主动的那一个,没料,刚张嘴,身旁谢不琢恰在此时漫不经心开口,“双方一见钟情,不想浪费时间而已。很难理解吗?”
一句话终结谢梨各种上蹿下跳的质疑。
弥月则是让“一见钟情”四个字给定在了原地似的。为什么扯谎的话,从谢不琢口中说出来,好像如此自然。
车子继续安静地驶向谢家大宅。
越接近,弥月感觉心跳得越快。纯粹是因为她没怎么演过戏。而且,从谢梨夸张的反应就可以看出,谢不琢平时大概真能跟女人保持距离的,冷不丁一步到位直接结了婚,才这么令人震惊。
谢梨都不太接受的了,不知道谢家人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一直伴随着弥月,直到走进谢家大宅,才发现和自己想象中的十分不一样。谢父居然是一张有些面熟的脸孔,与平日里镜头前展现出的威严形象不同,私下里虽然仍是不太笑,但看得出并不难相处。谢母则生的很温婉妩媚,个子玲珑娇小。
从容貌看,谢不琢大多遗传母亲,但那身高、清越的面部线条,又显然遗传了父亲。真好像是中了基因大奖,专挑父母辈优越的地方遗传。
谢奶奶和谢爷爷也笑眯眯的,尤其是谢奶奶,拉过她不住地打量,临走前还摸了一只翡翠镯子给她戴在手腕上。
上车之后,弥月想摘下来,还给谢不琢。然而几番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只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之后想办法摘了再还给他。
谢不琢轻轻敲了下坐垫,闻言,狭长的眼睫微瞥,朝她看来一眼,“奶奶没和你说清楚?”
“什么?”
“这是传下来给谢家儿媳妇的,”谢不琢漫不经心地说,好像价值连城的一只翡翠手镯只不过是一张身份标签,而后,声调一顿,“还是说,你想反悔?”
这个“反悔”,弥月大概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就是,那个晚上,说过的“不打算让这段婚姻结束”的话。也是这一刻,弥月才发觉,谢不琢那天可能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认真的。
她抿了抿唇,说,“不冲突。我只是觉得太贵了。有点无功不受禄的感觉,毕竟是我一直在接受你的帮助。”
谢不琢的眸色在听到她说“不冲突”时稍缓,而后,轻笑了下,“弥月,你不欠我什么。”
这句话背后的意味深长,弥月还没能理解。
她暂时放弃了和手上的镯子作斗争,恰在这时,听见身旁谢不琢忽然开口,“要是觉得‘无功不受禄’,陪我去个地方吧。”
弥月有些微微惊讶,转过头。谢不琢与她对视,轻轻一挑眉。
和有的人相处很奇怪,会令你也不知不觉突破自己,做出反常举动。
回过神来,弥月已经听见自己轻声答,“好啊。”
****
谢不琢带她去的地方是西郊一座山顶。因为晚宴上两人都喝了酒,还是由司机驾车,开得不算快。
车窗降下来,夜风凉爽,呼呼地吹着,灌进车子里,将头发吹乱。
弥月轻轻抚了一把,将半长不短的头发挽到耳后。
车子很快抵达目的地,距离山顶还有一小段路程,司机停在专门修建的平台处等他们。
不过几分钟,两个人就走到了山顶。
一路上来都十分荒凉,显然这儿是个没多少人知道的地方,但却也是个绝佳观景处,站在山顶,向下眺望,山谷深不见底,近处群山森森,远处是城市遥远的霓虹灯和高楼大厦,在这样远的距离下,显不出钢筋混凝土的森严,而是脆弱、繁华而灯火通明着。
山顶风很大,吹得人分外惬意。弥月轻轻闭上眼,感觉好像要乘风而起,一切烦恼都飘散到了后面。
怪不得古人总喜欢登高。
谢不琢呢,带她上来之后,也没说什么,就站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风景。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过了下,弥月转头问。
谢不琢单手随意抄着兜,“和朋友赛车的时候来过。”
“你赛车吗?在这儿?”弥月有些意外。
怎么说,就感觉谢不琢的气质虽然自由不羁,但归根到底还是属于贵公子类,应该是惜命的类型。可转念一想,他还喜欢冲浪呢,喜欢赛车也不奇怪了。
谢不琢笑了下,略一仰头,说不出的少年意气,“以前玩得勤,我爸天天找人盯我。现在不玩了。”
“唔……因为太不安全?”弥月试探性问。
“因为对手都太没用了。”谢不琢漫不经心又很拽地说。
“…………”
弥月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两个人时不时聊天,起初有一搭没一搭,一个话题聊没了就换一个,很废话题,宛若刚刚认识的一对男女——虽然也确实是。
谢不琢说到自己名字由来——原本叫谢琢,意在为人精心钻研,修养自身,结果谢奶奶越读越像女孩子,便大笔一挥,在中间加了个“不”字,还骄傲地说,我孙子,天生美玉,不用雕琢就已经很好了。导致后来谢不琢不服管教谢奶奶治不了他上门告状的时候,谢父就会把这句原话搬出来。
弥月忍俊不禁。
谢不琢在这时随口问,“你以前姓钱?随你父亲姓?”
一句问话触碰到了自己的身世,弥月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
不过转念想想,这并没什么可隐瞒的。
她如实说,“我不是钱家亲生的。姓是因为我爸妈迷信,觉得我占了钱家这一辈孩子的‘名额’。”
听着开头,谢不琢眸中划过一丝意外,到末句,更是不可思议,以至于都气笑了,“就因为这种理由?”
弥月也象征性笑了下。
别人觉得十分离谱的事,却是她的亲生经历,于是,好像都有点笑不出来。
谢不琢似是注意到了她的走神,抬手在她眼前轻晃了下,随即,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知道那是哪儿么?”
他十分自然地转移开话题,是不想令她一直沉溺在情绪中。
弥月笑了笑。配合谢不琢认真辨认了起来。
“呃……圆明园?”她这个轻度近视眼,完全是乱猜。
“……认真的吗?”谢不琢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无语。
弥月忍不住笑起来。
那一刻,心里想的是,自己大概真的以一种很神奇的方式交到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