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37
电梯门徐徐打开,梁白彦手拎医药箱,正对上谢不琢高挑的人影。
这少爷从他认识起,虽然偶尔不干人事儿,但总体还算是个光风霁月的好少年,难得像这样,表情略带不虞,但细看吧又没什么端倪。
梁白彦摸了下后脑勺。顺便看了下墙上那只颇具设计感的挂钟。
没迟到啊。
“你哪儿不舒服啊?”梁白彦把人端详了下,差不多有数,“睡眠不好?”
睡眠不好的人一般比较烦躁。
看谁都带着淡淡的不爽。
梁白彦又看了谢不琢一眼。在心里点头,嗯,很符合。
谢不琢瞥他一眼,言简意赅地丢下几个字,“不是我。”
梁白彦跟着他,拎着医药箱往里走。这时候还一头雾水的,长期缺觉少眠又被一个电话叫醒令他像个机器人按部就班地行动,没去想这房子里除了谢不琢还住着哪位。
直到拐进书房旁的卧室,梁白彦目光触及床上那躺着的人,这才止不住瞳孔震惊。
虽然卧室没开灯,光线晦暗,但朦胧的月光却也足够勾勒出床上的人形——居然是个女的!
梁白彦觉得谢不琢的床上躺条大狗都比这来得科学。
他出生医学世家,爷爷也是位名医,谢不琢小时候遭遇绑架,被救时奄奄一息,肋骨断了好几根,戳进肺泡血直冒,是他爷爷亲自操刀做的手术。而那之后将近一年时间,谢不琢又被放到梁家悉心照料了一阵子,调养身体。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谢不琢和梁白彦算是打小就认识的。
但两人仿佛气场犯冲,从小时候起就不太合,一个看不顺眼另一个的。
徐朗行说是因为两个逼王相遇,谁也不服谁,互相看不顺眼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儿。
中肯地说,梁白彦承认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谢不琢小时候性格就很无拘无束,身上那股劲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招小姑娘。他来了之后,梁白彦在一众小女孩中的受欢迎程度急剧下降,原本一个经常送他糖吃的小女孩转眼就往谢不琢那凑去了,送的还是大盒的!
还有一个原因,是年纪尚小的梁白彦不明白的——为什么自己才是梁家的儿子,明明谢不琢也挺看不顺眼他,对他冷言冷语不客气的,为什么大人训斥的时候总说他一个人不对,还要按头他道歉。就好像欠着谢家什么债似的,非要把谢不琢当少爷似的给众星捧月地供起来。
不过后来,梁白彦知道了,梁家还真是欠了谢家一大笔债。可以说,没有谢家,梁家后代都不知道在哪儿。所以很难用钱财或者是别的来还。这也是家里长辈对谢家格外尊重客气的原因。
理由是知道了,姑且算是大恩大德吧,但一想到自己要对谢不琢摆出恭敬态度,梁白彦表情就像吃了屎。
谢不琢倒是无所谓。
后来某一天,忘了是什么契机,梁白彦心中的懂事小人战胜了恶毒小人,僵着脚走过去,主动问谢不琢,要不要跟他一起去踢沙滩足球。
谢不琢手抄兜,撇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好。
那会儿梁白彦就明白了。
大少爷不缺朋友,更懒得主动搭理谁,但当你战胜内心一万个别扭,朝他低头示好时,他又有不计前嫌的大度,甚至不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之前和我敌对?为什么现在又要和好了?
统统不问。
梁白彦把这个视作大少爷天生的傲慢。
所以这么多年两人也没混成太好的兄弟。倒是莫名其妙地继承了好几代之前的关系——有正事儿才会找对方。
“你从哪儿带回来的……”梁白彦目瞪口呆地指着床上的年轻女孩,“你交女朋友了?还是你妹?”
“路上捡的。”谢不琢漫不经心地答了句。
梁白彦:“……”
行,我就不该问。
他闭了嘴,只顾履行自己医生的职责,闷头量温度。别说,谢不琢这点还挺懂,对发烧病人没有一直捂着,而是脱掉了对方的大衣和毛衣,一件衬衫在恒温的室内稍薄,对发烧病人来说却刚好,可以帮助更好地散热,以免温度再高上去。
“应该就是天气冷,估计吹风冻着了。病毒性还是细菌性等我化验完再说,烧这么高,先吃颗退烧药。”一番检查结束,梁白彦单手掐腰,而后“诶”一声,“她醒了。”
弥月艰难地转了转眼珠,眼皮上像是压了一座泰山那么沉,实在是不想睁开。但耳边又模模糊糊有陌生的声音。最后,意识像是反复被松香磨过的小提琴弦,终于明亮起来。
“咳,咳,咳……”想开口说话,却先发出一连串咳嗽声,迷蒙的视野里,先出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有那么一两秒,弥月怀疑自己还在梦中。高烧令她神志不清,也缺乏了本能反应。
等意识完全回笼,弥月这才看清眼前男人的模样,还有他身后的谢不琢。
一旁的椅子上,摆着药箱。
是医生?
弥月有点发懵,这个猜测在梁白彦的问话中得到了证实,“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些地方不舒服?”
“嗓子疼,头晕,肌肉酸疼,别的没什么,应该是我晚上吹风着凉了。”弥月说完,顿了顿,“谢谢。”
“我信她是你捡来的了,”梁白彦扭头,严肃地和谢不琢说,“近墨者黑,你女朋友或者妹妹不会这么有礼貌。”
“…………”
****
弥月这场烧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早上再醒来,有种说不出的舒爽,不再是昨晚那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了。
只是身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出过一身汗,现在周身萦绕的都是不太好闻的味道,说不上臭,像是高温里的棉花,捂久了。
她掀开被子,正打算下床倒杯水喝,刚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卧室门就被谁敲响。
“哒哒”两下。
弥月张了张口,这才发现“身体好点了”大概是一个错觉,她的嗓子完全坏了,几乎发不出声,只好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是阿姨。替她端来早餐。
再后是谢不琢。
男人今天穿得休闲,大概是不打算出门,不知是什么材质垂感很好的衬衫和西裤,迈开长腿走过来。手里拿着耳温枪。
弥月下意识伸手去接,对方却直接绕开,偏头示意。
她只好微微歪了下脑袋,将左耳暴露给他。
耳温枪摩擦过耳朵,不轻不重地往里一塞,弥月不太适应地轻轻皱了下眉,而后只听“滴”一声。
谢不琢瞥了眼,“37度2,退了。”
“嗯,我也感觉好多了。”弥月笑了笑,“昨天谢谢你。”随即她想起什么,又有点卡顿,“我昨天,没说什么胡话吧?”
胡话?
谢不琢想起她叫的那个名字,一大清早颇为平静的心情又遭到了破坏。
“什么胡话?”他挑了下嘴角问。
“没有就好。我做了很多混乱的梦。”弥月如实说。昨天晚上,她梦到了闻琛。
起源大概是,在天桥挂了余秋秋的电话后不久,闻琛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来A市之后,弥月换了这边的号码,微信上也将闻琛删除——倒不是她有多记恨,而是试图快一点将他忘掉。
那通电话,两个人聊得很简洁。
闻琛大约是已经知道她来了A市,只问她最近怎么样,如果遇到困难,可以随时找他。
弥月说好。
这是一次彼此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谎话。
之后没有再聊什么,两人几度沉默,通话就结束了。
这次大概是真的结束了。
弥月放下手机,有点如释重负,又有些空落落的。
她这个人有一个缺点,就是白天想着什么事,晚上就容易梦到。弥月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说梦话,直到钱孟乐某天早上说,“你知道吗,你昨晚说梦话了,说的‘本季度盈利财报’什么的,我记不清了。哈哈,月月,你说有没有可能,某天你在梦里吐露商业机密?还好你要嫁的是闻琛,不怕不怕自家人哈哈哈。”
“…………”弥月听她越说越离谱,连忙起身把人嘴巴捂上了。
回到此刻。
弥月感觉自己昨晚应该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也不确定,不是说梦是反的吗,也许她在梦里性情大变,那岂不是丢大脸了。
不过,既然谢不琢说没有,她也就放心了。
****
又养了几天,弥月彻底恢复之后,就去了杂志社上班。她不是很宅的性格,何况是宅在谢不琢的家里。
总觉得像是被养在圈里的某种动物。
所以,久违的上班,也令弥月格外期待。
报道之后,她先找人事,领取了自己的员工卡等办公用品,然后在对方的带领下找到了自己的工位。
报道第一天通常没什么事。弥月很快熟悉了环境。
这家杂志社在一幢大厦内,规模不算大,但发售的刊物质量还不错,也算小有名气。同事包括她一共十几号人,编辑、美工等在同一间大办公室里。
弥月座位恰在中间,靠过道的空着,靠窗的则是个戴眼镜、烫羊毛卷的女生。
发觉她走进来时,先是抬头看了眼,而后露出了一个笑,似乎是友好的招呼,然而又夹杂着别的什么,转瞬即逝,让人捕捉不到。
弥月愣了愣,就听身旁人事说,“那有事的话随时联系,我先去忙了。”
“好。”她点点头。
接着熟悉图片编辑的工作。说是图片编辑,其实和摄影并不太沾边,弥月要负责刊发杂志的排版、联系摄影师之类的,活儿比较杂。好在她性子静,工作上和人沟通简洁有效,倒也不算很难。
第一天工作结束,谢不琢发来消息,说今天过来接她,回谢家吃饭。
又到了演戏环节。
弥月深吸一口气,回了个“好”。
谢不琢的车停在公司拐角,要走一小段路到,弥月觉得,这并不是因为他很贴心地考虑到她不想被同事看见,而是那儿有片树荫。
弥月走近,弯腰看了眼,车窗降着,但里边并没有人。
她站在车边等了会儿,恰在这时候,接到了钱孟乐的电话。
钱孟乐问她感冒好点没有,“你断联的那一天多里,我差一点都要打飞的来A市了!”还好看机票的前一秒,弥月给她回了消息。
“要不你还是把房东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吧。”钱孟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弥月:“……”
她做出有些为难的语气,“这不太好吧,他不是很喜欢别人打扰。”
“诶,这么难相处啊。”
“不是,只是比较有边界感,”弥月想了想,补充,“我发烧那几天,都是他在照顾我。”
这话是真的。
虽然她已经说过自己不需要怎么照顾,但谢不琢还是会来递个水,递个测温计,偶尔来查看一下她的状况什么的。
在他接近时,弥月不知为什么浑身犯起紧张感,都快要憋出一身的汗。
“是嘛?那你房东人还不错哎。”钱孟乐说。
弥月点点头,“嗯。”说到这里,又感觉,或许可以请教一下钱孟乐。职场上礼尚往来那一套她懂,可是,要拿这一套对谢不琢,又感觉好像缺了点诚意。
“这个房东……他挺照顾我的,我就想着,有没有什么报答他的方法,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话音落下,弥月就感觉背后好像有个人影接近,回过头,谢不琢抄着兜站在那儿,微风吹拂,送来他身上干净的柠檬木质香味,与夏天的不同,沾染上了一点冷冷的秋意。
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
弥月硬着头皮跟人上了车。
感觉就是有点儿很难形容的尴尬。
这天司机没来,是谢不琢亲自开车。
上车后,他照常启动,手在方向盘上抹了一把便将车开了出去。一路绿灯,畅通无阻,车窗降下来,吹进带着银杏叶的秋风。弥月微微松了口气,以为他什么都没听到。
结果下一秒,谢不琢的声音却就这样毫无预兆、漫不经心地在车内响起来,“想报答,怎么不问问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