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沒用
沈瀚山是沈老爺子的名字。
乍一聽到自己爺爺的全名,沈星遇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便抓到了刑警話裏的重點。
他爺爺的死亡,和陸燃的車禍,都和他的父親,沈鴻源有關。
沈星遇一瞬間感覺到及其的荒謬。
但刑警并沒有給沈星遇反應的時間,一位刑警在外詢問沈星遇對着兩件事情的記憶。
另兩位從醫生處得知沈鴻源目前神志清醒,且語言能力并沒有完全喪失後。
便直接進了沈鴻源的病房,并說明了來意。
躺在病床上,最近生不如死的沈鴻源反應一下激烈了起來。
他掙紮着想坐起來,但身體不聽使喚,只能用眼睛死死盯着兩位刑警,努力質問:“證據!”
刑警只朝他道:“我們已經抓獲沈成。”
聽到這句話,沈鴻源臉色僵硬地厲害。
這個時候,他還在掙紮,大聲道:“他在污蔑!”
兩位刑警對視一眼,道:“我們也從國外将沈瀚山先生當年的護工胡女士接了回來。”
聽到這句話,沈鴻源才徹底心如死灰。
陸燃和紀旻去查了沈成的情婦。
這人不知道是天性風流,還是故意的,情婦和兒子一大堆。
廢了好大的力氣,他們才找到一位在新城私立醫院工作過的胡女士。
胡女士曾經是沈老爺子的護工。
沈老爺子死後沒多久,就帶着和沈成的兒子離開了國內,在國外改名換姓,過得相當滋潤。
但這麽多年,她一直和沈成保持着經濟往來。
報警去查後,才知道沈老爺子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沈鴻源偷偷去過沈老爺子的病房。
他以為自己做的悄無聲息。
但不巧胡女士那天晚上和沈成約會個,兩人吵了一架,中途她回來,剛巧撞見了這樣一幕。
胡女士沒有吭聲,大着膽子從門縫裏,将沈鴻源正在做的事錄了下來。
沈老爺子晚年得了糖尿病。
每天要注射一針胰島素。
但是,沈鴻源卻在深夜,本身血糖偏低的時刻,又給沈老爺子打了一針。
糖尿病晚期血糖波動很大,比起血糖高,低血糖的風險也升了上來。
沈老爺子住院時,多次因為低血糖休克。
胰島素的使用也要變得謹慎。
更何況沈老爺子本身控糖及其嚴格,小孫子丢了之後,飲食更是大量減少。
所以第二天,發現沈老爺子死于低血糖後,衆人只是惋惜,并沒有多想。
只有胡女士偷偷保存下了視頻。
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一個普通護工,沒辦法真正拿捏沈鴻源。
于是幹脆利落地聯系了沈成。
兩人一拍即合,先把胡女士送到國外安頓好。
然後由沈成,對沈鴻源進行長達十幾年的勒索。
沈鴻源拒不配合警察的調查,警察只能暫時離開,留兩位警察守在醫院。
沈星遇做完筆錄。
經過兩位警察同意,才在警察的陪同下,進入了沈鴻源的病房。
沈鴻源躺在病床上,睜着一雙混黃的眼睛,怔怔盯着天花板。
沈星遇在病床前坐下。
坐得很遠。
他弓起身,雙手交叉抵住額頭,眼睛盯着地板看了很久。
沈星遇不是傻子。
經過警察的提醒後,一切違和都在他腦海裏串聯了起來。
沉默了很久,他才啞聲道:
“你從小就教我,我是長子,是為了沈家存在的。”
沈星遇的聲音很沉,帶着滿滿的疲憊和茫然。
“我進公司管理層的那天,你告知了我遺産的真相。”
“你說,爺爺死前糊塗了,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了燃燃,但燃燃一直找不到,這事傳出去,對沈家很危險。所以你不得已僞造了遺産。”
“這些我信了。”
“燃燃出車禍那天,我去問你,你說你不知情,我也信了。”
沈星遇揉着額頭,半張臉都皺了起來。
他聲音收得很緊,近乎無聲道:“我以為你只是脾氣不好,但依舊在為家族着想……”
“現在……”
沈星遇笑了起來,笑得很難看。
他看向病床上一直沉默的沈鴻源,問:
“所以,你癱瘓那天,見到我就砸了我一個杯子,是因為……你覺得我也會像你對爺爺那樣對你?”
沈星遇一直是堅定的。
他為了沈家忙忙碌碌,即使沈鴻源只會發脾氣,沈夫人只在意自己的衣服首飾,沈星卓跟個孩子一樣毫無擔當。
但沈星遇一直在拉着這個家。
偶爾,他也會覺得累。
感到自己像是在懸崖峭壁上獨自攀爬。
身下是萬丈深淵,身邊并沒有同行者,只有腰間墜了根繩子。
繩子下方,拴着的是沈鴻源等人。
他便這樣拖着這根繩子一直往上爬,永遠看不到盡頭。
但從小被注入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讓他撐了下來。
沈星遇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麽時候變成這樣。
明明,少年時他很反感身上的重擔。
可他最終他還是這樣堅持地走了下來。
他不眠不休地工作。
他權衡利弊,摒棄情感,盡量不做任何毫無意義地事。
他以為,自己守護的是榮譽和珍寶。
到頭來,卻發現只是些連垃圾都算不上的東西。
沈星遇靠在醫院冰冷的牆面上。
他茫然地問:“我……我們,在你心裏算是什麽東西呢?那麽多年,你讓我守護的只是你犯下的罪嗎?”
沈鴻源一聲沒吭。
只靜靜地看着醫院天花板的花紋。
他腦海裏又響起父親的斥責:“沒用的東西。”
但沈鴻源很清楚。
沈老爺子和他不一樣。
他這樣訓斥兒子,是因為他內心的憤怒,因為他看自己年輕有為的兒子不順眼。
沈鴻源多希望,自己父親也是和自己一樣。
是因為年老而脾氣古怪,才對自己說這些話。
但沈鴻源知道,不是。
以他父親那種務實又看重利益的性格,不讓他繼承公司,罵他沒用。
這些和無緣無故地發洩情緒沒有任何關系。
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在他父親眼裏,他是真的沒有能力,真的撐不起沈氏。
這比殺了沈鴻源還難受。
見到沈老爺子寧願放棄自己,去培養自己的兒子。
沈鴻源因此困頓了很久。
直到有一次,沈老爺子在出席某個場合時突然低血糖暈倒。
老爺子進了醫院,沈鴻源代替父親出席。
這次活動上,沈鴻源聽到了不少人的誇贊。
他們誇他有孝心,誇他年輕有為。
沈鴻源頓時燃起了希望。
他甚至想,自己之前可能的确做得不是很好。
但那也不全怪他,也不代表他真的沒能力。
是老爺子給他的歷練機會不夠多。
老是給他安排基層的工作,或是把他派遣到子公司。
他根本沒機會參與那些重大的決策,怎麽可能變得有用?
可沈老爺子從醫院回來後,立刻又進入了工作崗位。
沈鴻源又陷入了困頓中。
一次,陪着沈老爺子去醫院複查。
醫生交代老爺子血糖監控的事宜,以及注意胰島素的用量。
沈鴻源留了下心。
他把早就丢到腦後的生物知識拾起來,想起胰島素是個什麽東西。
或許一開始去注意這些,還是出于孝心。
可從那之後,沈鴻源心裏卻像是種下了一顆種子。
有一次,他終于忍不住。
在老爺子熟睡時,給老爺子又打了一次胰島素。
那是沈鴻源第一次做這種事。
他心髒怦怦跳得厲害,生怕老爺子被自己打針的操作驚醒
他連說辭都想好了。
就說是血糖儀壞了,檢測到老爺子血糖偏高。
他是過于擔憂,才想着是不是該打一針。
老爺子醒來最多罵他蠢,應該不會多想。
可出乎沈鴻源預料。
沈老爺子那段時間本就疲憊,睡着後難醒。
而且胰島素筆的針頭極細,老爺子十幾年來每天都要打一針甚至兩針,腹部皮膚早就習慣了這絲輕微的疼痛。
這一針紮下去,沈老爺子竟然毫無反應。
沈鴻源當時緊張到整個人都是麻木的,半點感覺都沒有。
他只機械地看着胰島素推進了幾個單位,便立刻收回。
第二天一早,沈老爺子頭暈不适,沒能去上班。
沈鴻源的試驗成功了。
他開始嘗到了甜頭,又始終小心翼翼。
表面上,他依舊是那個為了讨父親歡心而苦惱的繼承人。
圍在老爺子身邊,百依百順。
陪護更是盡心盡力。
但暗地裏,他卻借着陪護的機會,晚上偷偷給熟睡的父親注射藥品。
以此獲得掌權的機會。
沈鴻源想的很好。
他不需要讓沈老爺子怎麽樣,老爺子只要保持這種偶爾虛弱的狀态,他便可以逐步進入管理層。
到時候,繼承沈氏可不是板上釘釘的事?
他也會好好給老爺子養老的。
這樣的操作持續了一段時間。
直到一天晚上,沈鴻源偷偷注射完胰島素,将自己私藏的胰島素筆收起來。
他正要回到自己的房間去睡覺。
卻聽到身後一道睡意朦胧的聲音傳來:
“爸爸,你在幹什麽?”
沈鴻源驚了一身冷汗。
他猛的轉身,看到是自己的小兒子站在門邊。
小孩正趿拉着小拖鞋,揉着眼睛。
一副困得睜不開眼的樣子。
小孩還是什麽都不懂的年紀,這讓沈鴻源松了口氣。
沈鴻源不發火的時候,是個乖順的兒子,也是一位慈父。
老爺子先是把他的大兒子接過去養,大兒子承受不住壓力,哭着要回來。
又把小兒子抱了過去,從兩歲養到了現在。
沈鴻源知道老爺子是什麽德行。
對人批評居多,嘴裏基本沒有誇贊,平時飲食又因為病情講究得要命。
沈鴻源違逆不了老爺子,但心裏卻覺得孩子跟着他是在受罪。
更別說,現在老爺子住院了,還非得把小孩帶過來。
沈鴻源頓時有些心疼小兒子。
“是爸爸吵醒你了嗎?”
他走過去溫聲問。
小孩搖搖頭,說:“要去洗手間。”
“那爸爸帶你過去。”沈鴻源帶着小孩走向廁所。
誰料小孩卻停下來,又看向老爺子的病床,問:
“爸爸,爺爺怎麽了?你為什麽掀他的被子?”
沈鴻源被問得僵了一下。
他手裏還拿着胰島素筆,沒有放下。
小孩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手上。
沈鴻源有點慌,又覺得沒什麽必要。
他蹲下身,看着小兒子,努力掩飾道:“爺爺生病了,一直要打針,你忘了嗎?”
“嗷!我記起來啦!這個用完了,還要放進冰箱裏。”
小孩指着沈鴻源手裏的胰島素筆說。
沈鴻源一邊因為小孩沒有繼續追問而放松,又因為小孩竟然記得胰島素要放冰箱吃了一驚。
但他終究沒太在意。
一個四歲的小孩而已。
他帶着小孩去了洗手間,又哄着小孩睡了覺,自己便也去睡了。
第二天,沈老爺子早晨又有些低血糖。
因為這種狀況出現得太頻繁,醫生已經習以為常。
可等到白天,護工再次給老爺子注射胰島素時。
一旁安靜等着吃飯的小孩,突然歪了歪頭,看向沈鴻源,又看向病床上的沈老爺子,問:
“爺爺夜裏不是打過針了嗎?為什麽還要打?”
童聲清脆,讓房間裏一下安靜了下來。
無論是正在打針的老爺子,還是周邊正在查房的醫生,都朝着小孩看過來。
小孩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下意識看向沈鴻源。
沈鴻源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連忙道:“你記錯了,之前你爺爺打的是短效胰島素,要打兩針,現在只要打一針就好。”
他用自己最近查到的知識囫囵解釋了一遍,又下意識訓斥小孩:“別打岔,爺爺還等着打完針吃飯呢。”
小孩癟了癟嘴,似乎想說自己沒記錯。
但被沈鴻源兇了一下,還是閉上了嘴。
病床上,沈老爺子皺眉看了看兒子。
但到底還是記挂着助理彙報的工作,很快轉移了注意力。
沒人注意到,空調房裏,當時沈鴻源背後的襯衫已經汗濕了。
當天,沈鴻源以小孩想媽媽為借口,将小孩帶回了自己的住處。
可很快,老爺子又把人接了回去。
更讓沈鴻源在意的是小兒子的态度。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夜裏的事給小孩留下了印象。
每次老爺子注射胰島素時,小孩都趴在一旁,認真地看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鴻源的錯覺。
他總覺得老爺子似乎有些防着他。
出于謹慎,沈鴻源一連幾個晚上都沒有再動手。
老爺子的身體肉眼可見地恢複了不少。
醫生都說,再過一段時間,血糖沒有波動,就可以出院了。
沈鴻源再次困頓了起來。
以沈氏的繼承人乃至掌權人出席過各個場合之後,沈鴻源越發不甘心回到原來的位置。
他的心情随之變得極為陰郁。
對待小兒子更是帶着一股無形的戒備,在家裏也經常和沈夫人吵架。
為了哄沈夫人開心,也為了讓自己放松一下,沈鴻源策劃了一場短途旅行。
為了防止自己不在的時候,小孩亂說,他也借口放暑假讓孩子們聚聚,把小兒子也接走了。
可惜旅行也解決不了他的煩悶。
大多時候,沈鴻源都是坐在自己的suv裏抽煙。
連沈夫人的房車呆着他都覺得煩。
路上,小孩子難纏,他和夫人不出預料又吵了起來。
沈鴻源躲進車子裏坐着,想的卻不是剛剛吵架的事。
他一邊擔憂小孩子童言無忌,把晚上的事捅出去,老爺子一定會大發雷霆。
一邊又因為繼承沈氏遙遙無期,而覺得憋悶。
人憋悶久了,心裏總會有些過分的想法。
沈鴻源有一瞬間想着,老爺子怎麽不去死?
老人總是要給年輕人讓位的,他為什麽老占着不放!
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沈鴻源便又愧疚不已。
暗暗斥責自己怎麽有這種想法!
他回過神來,擡眸便從後視鏡裏瞥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遠離。
沈鴻源眉頭瞬間又皺了起來。
暗罵家裏沒有一個頂用的,親媽在場,還請了個阿姨,竟然能讓一個那麽小的孩子自己亂跑?
這多危險!
要不是他這個當爹的臨時發現了……
突然,沈鴻源開門下車的動作頓住了。
他腦海裏升起一股奇異的沖動。
這股沖動甚至不需要他去做什麽,不需要去左右為難。
他只要停在原地,什麽都不做。
這樣就可以。
什麽都不做……
就什麽都可以解決了。
甚至……他連事後的解釋都不需要去想。
因為,沒有人能證明他看到了。
他只是,什麽都沒注意到而已。
沈鴻源整個人像是被凍結了一樣,停在原地。
可他的心髒,卻随着車後小孩的遠離,逐漸砰砰狂跳了起來。
後視鏡裏,小孩的身影逐漸變小。
終于,在一個拐角處消失。
沈鴻源這才如夢初醒,他做賊似的從車窗裏往外看。
司機去洗手間了,還沒回來。
前面幾輛房車,都沒人下來。
沈鴻源一瞬間又覺得,這根本不怨自己。
他們不和他一樣,都沒有注意到嗎?
很快,司機打開車門走了進來。
對他說:“沈總,看天色就快下雨了,我們趕緊走吧。”
沈鴻源感到自己露出了一個一切如常的微笑。
他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