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0/03)你有沒有去醫院做過檢查?◎
那天下午一兩點, 葉詞自責反省半晌,估摸着許慎的怒氣應該有所緩和。于是上街挑生日蛋糕, 想着好好給他賠禮道歉。
他的車子停在迪廳門口, 葉詞曉得人肯定在包廂。于是輕車熟路上二樓,燈光昏黃, 腳下地毯柔軟。
金剛見到她出現, 瞪大眼睛愕然一愣。
“葉子。”
“許慎在裏面吧?”
葉詞一邊說着,一邊走到包廂門前, 金剛下意識擡起胳膊想攔,但為時已晚。
她手握金屬門把, 擡眸随意掃向圓形玻璃窗,忽而怔住。
裏面光線若明若暗, 酒紅色沙發寬敞華麗,只見許慎歪在沙發裏,衣冠整潔, 幾乎紋絲不亂, 而坐在他腰間起伏的女孩卻毫無遮擋,烏黑長發攏在一側,露出大片雪白的後背。
許慎左手握住盈盈半截腰肢,右手去拿旁邊的打火機,點燃嘴裏的煙,深吸一口,缭繞白霧噴灑在女孩身上。
裏面的音響開着, 但只有音樂伴奏, 重低音穿透牆壁, 震得葉詞手發麻。
她垂下視線,松開門把,沒有猶豫,擡手扣門。
“咚咚咚。”三下。
緊接着聽見裏面傳來許慎低啞的嗓音,不耐煩道:“滾蛋。”
她敲過門,足夠禮貌了。
葉詞不顧金剛的阻攔,徑直推門而入。
許慎抄起手邊的話筒砸了過來,「啪嗒」一聲,落在她腳下。
女孩酥麻入骨的叫聲也随之中斷。
許慎正要發作,看清來人後臉色驚慌大變。當即推開身上的林楚兒,并且忙亂抓起抱枕遮住裆部,一只手迅速整理。
女孩卻很鎮定,坐在地上抱住膝蓋,面前的茶幾算作擋板。
葉詞看着許慎見鬼一般的表情,揚起嘴角笑笑:“我過來送點東西。”
她走上前,将手中的蛋糕擱在桌角,輕輕放好:“你忙你的吧。”
說完轉身走了。
*
其實葉詞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那樣鎮定,大概就像讀書時代和許慎絕交,幾乎一瞬之間做出決定,切斷心中與他建立的情分,既然無情,自然就無所謂傷害了。
葉詞認為這是一種調節心态的天賦,可她不知道這種防禦機制根本不健康,強行壓下的情緒終究會以別的形式出現,對她的軀體或精神進行絞殺。
而許慎更是被吓得不輕,那場景變成他的噩夢,險些造成陽痿,留下終生的陰影。
葉詞走後他情緒失控大發雷霆,将包廂砸個稀爛,又把金剛和服務生痛罵一頓,整個迪廳值班的人都聽見了。
當晚許慎沒有回家,不知道怎麽面對她。
思來想去一整夜,就算他肉?體出軌,那也是因為葉詞精神背叛在先。假如他有十分的錯,葉詞至少該占一半,難道不是嗎?
次日清晨許慎開車回公寓,心裏做好準備面對暴風雨,打也好罵也罷,就算鬧個天翻地覆,他受着就是。
到了家,開門進屋,葉詞正在廚房做早飯,聽見響動回頭看了看,問:“你吃飯了嗎?”
許慎立在那兒,手腳好像不是自己的,不曉得往哪兒放:“沒有。”
葉詞又回頭瞧他:“去洗把臉吧。”
這不是他預料中的反應,心下茫然,只能愣愣地聽話洗臉。
葉詞掀開蒸籠,拿筷子壓壓包子試探軟硬,接着又打開熱騰騰的小鍋蓋,往粥裏撒一點鹽巴,用勺子慢慢攪拌。
許慎靠在門邊看了會兒,忍不住走上前,從後面摟住她。
“對不起,媳婦兒。”他嗓子發哽,手臂不斷收緊:“原諒我好嗎?你原諒我……”
葉詞看着竈臺濃濃的白煙,目光放空,沒有一點反應。
許慎心裏很慌,掰過她的臉親下去。
葉詞皺眉推拒,猶豫地開口:“你……”
許慎緊張地看着她,腦中有個聲音不斷催促懇求:罵吧,罵出來,只要你高興,用多歹毒的詞語都行,罵完打我一頓,以後我給你當牛做馬……
可葉詞的眼睛裏看不到絲毫因他而起的傷心痛苦,連憤怒都沒有,只剩下陌生到可怕的警惕與嫌惡。
不是情人因愛生恨的嫌惡,而是看客般置身事外的冷漠。
“你有沒有去醫院做過檢查?”
她說出這句話時,身體僵硬地躲開他的觸碰,好像他身上可能攜帶什麽病毒。
許慎怔了幾秒鐘,轟然崩塌。
而葉詞絲毫不理會他近乎絕望的情緒,也不後悔那句侮辱性極強的懷疑,面對他死灰般難以置信的目光,葉詞選擇無視,挑眉嘬嘬腮幫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就是個冷血的怪物。”許慎肩膀發抖,眼眶濕潤泛紅:“我他媽瞎了狗眼才會喜歡你這麽多年!”
他再次摔門而去。
廚房寬闊的玻璃窗上起了一層霧,葉詞深呼吸,垂眸看着糊掉的白粥,呆呆恍惚半晌,搖搖頭,整理心情,關火,一個人吃完早餐,清洗碗筷,丢掉垃圾。
然後拎出昨晚收拾好的行李箱,最後再打量這個住了兩年的房子,行,就這樣,沒什麽可留戀的。她放下鑰匙,幹淨利落地離開。
*
一個月後,葉詞将化妝品店盤出去,接着從銀行取出十三萬現金,一疊一疊數清楚,裝在公文包裏,然後聯系許慎,約他出來喝茶。
分開後第一次見面,葉詞忙的事情多,瘦了點兒,但氣色紅潤,精神奕奕,笑着把錢掏出來:“你點點看。”
許慎垂眸瞥着,也客氣地笑了笑:“不用還,我像那麽小氣的人嗎?”
“要的,當初跟你哥說過,我一定會還。”
許慎左手搭在桌面,指間輕輕敲動:“你店不開了?就為湊這筆錢?”
“我和伍洲同打算幹點別的營生。”
許慎懶散地往後靠向椅背,黑眉舒展:“拿回去,我送女人的鈔票沒有退款的。”
葉詞說:“那就當退給許爸,你幫我轉交。”
許慎不太明白她忽然做這種清高姿态的意圖:“以前你沒這麽別扭。”兩人在一起就沒提過這茬。
“以前是以前。”葉詞點到即止,用開玩笑般的語氣:“現在算兩清了,對吧。”
他臉色一愣,原來是要兩清的意思。以前有感情的時候無所謂,現在感情斷了,錢財必須計算清楚,當初怎麽幫她的,還回去,她對他就再也沒有心理上的虧欠了。
許慎搖頭輕笑:“其實不用這樣,你本來也不欠我什麽,十幾萬,睡兩三年,挺值的。”
葉詞一點兒沒生氣:“不會吧,睡兩三年,值得動結紮手術嗎?”
許慎眼睑微顫,凝她數秒,幽暗一閃而過,做出慵懶神情:“我是為了自己舒服,戴套沒那麽爽。”
葉詞聳聳肩:“那你手術白做了,以後身邊人換得勤還是用套子吧,不然容易得病。”
“謝謝你關心。”
“不客氣。”
*
葉詞與伏茜見着面,兩個人親親熱熱地拉手寒暄,不痛不癢地說了些問候的話。
意外的是,怎麽連伏茜也開始拐彎抹角打聽起梁彥平,試探她的反應。
葉詞用指尖撫摸眉骨,笑着敷衍過去。
“許慎呢?”
“喏。”伏茜朝那邊的桌球室擡了擡下颌。
許慎剛打了兩杆子球,身上帶着酒氣。困了,随手撈一把椅子反坐着,胳膊交疊搭在椅背,額頭埋下去,露出亂糟糟的後腦勺。
伏茜向葉詞使眼色:“有時跟個小孩似的。”
“他比我大一歲,今年二十八了。”
伏茜笑說:“是啊,我在他這個年紀都已經離過一次婚了。有些男人很晚才成熟,尤其像他這種家裏嬌慣的。”
葉詞說:“各有各的活法,就這麽潇灑浪蕩一輩子也挺舒坦。”
伏茜搖頭:“表面是挺舒坦,燈紅酒綠,出門一大幫朋友跟着捧着,花錢如流水,每天都有飯局牌局。記得有一次誰過壽,熱鬧得很,到半夜大夥兒都散了,阿慎坐着發呆,忽然笑起來,跟我說,他現在就剩一副空殼子了,裏頭是人是鬼都分不清……這幾年醉生夢死,喜歡他的姑娘前赴後繼,大多時候他也逢場作戲,但身邊其實沒什麽女人。我們嘗試給他介紹對象,那個女孩子各方面條件都很優秀,乖得像個天使,阿慎起初有點要認真的意思,談過一段時間還是無疾而終,人家都不曉得什麽原因,傷心了好久。我不是想幫他說話,他自己作的孽自己承擔後果,只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早晚會出問題。你有空勸兩句,或許他還肯聽。”
葉詞低眉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他會這樣。”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一失足成千古恨。”
葉詞笑笑:“日子怎麽過,歸根究底全看自己的選擇,講再多道理也沒用,等到合适的時間他會突然覺悟的,不用太悲觀。”
伏茜聽罷只能無聲嘆氣。
葉詞走到臺球桌前找許慎說話,他腦殼暈,稍微換個姿勢,側臉壓着胳膊看她。
離得遠,伏茜聽不清葉詞講了些什麽,許慎一聲也沒吭。
沒一會兒她說完,同伏茜打個招呼,這就走了。
“聊這麽短?你別這副死樣子,趕緊送送人家呀。”
許慎撐着臺球杆起身,轉而倒進沙發,伸長雙腿癱着:“她來提醒我注意邊界,不要給葉櫻造成不切實際的幻想,那丫頭最近老想撮合我們。”
伏茜搖頭失笑:“人家妹妹死心塌地把你當姐夫,你拿這麽好的牌,打得稀巴爛,不知道在搞什麽。就算你們有心結,都已經三年過去,早翻篇了。你要還喜歡,實在惦記,再把人追回來呀。”
“誰惦記了?”許慎有氣無力,自嘲般讪笑:“她心腸多硬啊,找回來繼續往我身上插刀子麽?掏心掏肺兩三年,沒有哪一天不是對她用的真感情,可是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她有沒有喜歡過我,可笑吧?換做是你能想得通嗎?反正我想不通。”
一直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