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996)走吧,小白虎。◎
1996年, 西鐵路城中村。
熱騰騰的夏日傍晚,周六,王林祥帶着當時的女友佟蕾跑來找梁彥平, 加上葉詞, 四人一起去吃大排檔。
兩個男生去點菜拿啤酒,兩個女孩趁機聊些私密話。
佟蕾饒有興致打量葉詞,問:“你多大了?”
“二十。”
“看上去像十七八歲。”佟蕾抽着煙, 朝她擠眉弄眼:“專門過來陪梁彥平呀?”
葉詞笑了笑, 雙眸彎彎,紅潤而緊繃的臉蛋好像水果硬糖, 嬌俏「嗯」一聲,點點頭。
“你倆睡過嗎?”
“啊?”
佟蕾言語大膽:“我們學校很多女生都想跟他上床。”
葉詞愣怔。
“怎麽了, 很意外?”佟蕾舉着煙,毫無顧忌:“我們宿舍樓有人酒後說醉話, 看見梁彥平走過去,她就想把腿打開。你說奇不奇怪,瞧着冷清的樣子, 性魅力卻那麽生猛。一直不見他和哪個女孩子親近, 大家各種猜測。”
葉詞垂眸緘默,不知此刻該接什麽話。
“你別誤會,學校裏專注念書的人很多,只是我認識一些女生比較忠于自我,嗯,也比較敢于試錯。”佟蕾說:“有個學姐專找漂亮男生上床,把這個當成戰績, 她一直想拿下梁彥平, 其實不見得有多喜歡, 就是挑戰欲上頭,想試試他在床上的能力到底怎麽樣。經驗豐富的女人和青澀小女孩的側重點不一樣,男人嘛,那方面不行,長得再帥也沒什麽意思,對吧?”
葉詞一下笑出聲。
佟蕾又道:“你別介意啊,我說話比較直接,沒吓着你吧?”
葉詞随手拿起打火機,也點了根煙:“沒關系,人欲都是正常的,我可以理解。”
佟蕾見她不是一碰就碎的玻璃人,禁得起調侃,不像外表那麽好欺負,挺有趣,能聊得來。
“所以究竟怎麽樣?”佟蕾碰碰葉詞的胳膊:“滿足一下好奇嘛。”
梁彥平和王林祥拎着酒瓶回來了。
葉詞稍稍撇過頭,佟蕾把耳朵湊近,聽見她小聲說了幾個字,然後兩人相視一笑。
飯吃到一半,隔壁桌的情侶鬧分手,突然爆發争執,男的指着女友大罵:“你為什麽變成這樣了?看看自己那副現實的嘴臉,醜陋至極!開口閉口都是錢,一身銅臭,簡直庸俗不堪!”
女子卻異常平靜,近乎漠視般看着他:“我自己努力賺錢,拼搏奮鬥,你跟不上我的步伐,甚至适應不了社會,在這兒無能暴躁有什麽用?不切實際的理想要是能當飯吃,那也是碗馊飯,你自個兒慢慢享用吧,別指望我留下來跟你一起腐爛。”
說完轉身大步離開。
男子被友人攙扶,不甘心,痛心疾首地質問:“這種社會還有救嗎?沒救了,現在這個世界人人虛僞,追名逐利,保留初心就那麽難!我不想變得跟他們一樣複雜,難道也有錯嗎?!”
佟蕾撇撇嘴角,有點聽不下去,煩道:“媽的別嚎了,哭哭啼啼沒出息,抱怨這個抱怨那個,自己沒适應能力,還要指責努力上進的人虛僞複雜,這什麽扭曲心理啊,初心就是你無能的遮羞布吧?我他媽最瞧不上你這種人了。”
男子已然喝醉,被朋友帶走。
王林祥笑着安撫佟蕾:“幹嘛這麽生氣,跟我們又沒關系。”
“想起我哥了。”佟蕾冷笑:“和那人一個德行,自命不凡但得不到重視,整天攻擊別人虛僞,好像他自個兒是什麽滄海遺珠,簡直莫名其妙。”
王林祥說:“我有個叔叔,從前是文學青年,會寫詩,特別受追捧。後來市場經濟飛速發展,大家都趕着去賺錢,詩歌一下被冷落,他也成了邊緣人,格格不入,現在整天在家裏批判社會堕落。”
佟蕾搖頭哼笑,接着轉向葉詞:“小葉你覺得呢?适應社會很難嗎?”
葉詞琢磨了一下:“我沒考慮那麽多,只是想賺錢過更好的日子而已。其實進入社會就像武俠小說裏闖蕩江湖,要想取得成績,肯定得習武練功。因為別人都身懷五花八門的技能,你不可能只靠一招半式就走遍天下的。”
“就是嘛。”佟蕾嗤道:“我看某些人是想讓大家都自廢武功來遷就他。平庸沒什麽,可怕的是沒有能力卻想得到成功。但又不肯花力氣拼搏,還要把自己的無能美化成單純!我的天,這種扭曲的心态要是不調整,一輩子就那樣了!”
愉快的聚餐結束,各自回家,葉詞與梁彥平走在清淨的胡同裏,十指交錯,牽着手,頭頂星星滿天。
梁彥平忽然問:“為什麽葉櫻和你性格差別那麽大?”
“你說櫻子?”葉詞道:“她腿腳不便,從小格外敏感,我媽對她沒有要求,還說如果她不願意出門,養着她一輩子都行。”葉詞稍微停頓:“其實我也擔心她将來難以适應這個環境。雖然我自己有一套生存法則,但希望櫻子這種理想主義者也可以如魚得水,這個世界應該有他們的位置。”
梁彥平笑了笑:“你還挺有人文關懷。”
葉詞仰頭瞧着他,忽而疑惑:“你喜歡我什麽呢,彥平?我這麽市儈。”
他微怔,沒想到會聽見這種問題:“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覺得,你們學校那麽多優秀的女孩子,學識和教養都很高,你沒看見嗎?”
梁彥平道:“優秀的女孩子很多,所以有什麽稀奇。”
“我認真問的。”
他卻輕笑:“喜歡你的人裏邊還有家裏開礦的,你沒看見嗎?”
“……”梁彥平捏她的臉,聲音低沉:“患得患失起來也挺可愛,繼續保持。”
葉詞咬唇不語。
梁彥平問:“王林祥的女朋友跟你說了什麽?”
“她說很多女孩子想跟你上床。”
“我怎麽不知道。”
“那你現在知道了,開心嗎?”
梁彥平淡淡地:“你別鬧了行不行。”
葉詞丢開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梁彥平雙手抄進長褲口袋,下巴微擡,磕着眼睛瞥向前端,略微懶散。
兩人喜歡飯後散步,這會兒繞遠了些,周遭環境陌生,拐進小巷,驟然逼仄,一處矮房外站着兩個衣着暴露的女子吞雲吐霧,前門忽然打開,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随手扣皮帶,眼睛盯住葉詞,上上下下地打量。
那目光令人惡心,她當即回頭跑向梁彥平。
路燈昏暗無比,陰影錯落,梁彥平摟着驚恐的葉詞,冷眼掃向中年男,沉聲問:“你看什麽?”
男子不打算找麻煩,一聲不吭地轉頭進屋。
倒是門外的女人開口,笑說:“帥哥,五十塊包夜,要麽?”
另一個也笑:“我不收錢,倒貼都行,需要的話随時過來。”
葉詞拉住梁彥平飛快離開這條暗巷。
“以後再也不去那邊亂逛了。”她擰眉嘀咕,一手揪着他的衣裳,一手往後攬住他的腰。
梁彥平:“我還以為你會罵人。”
“罵她們?算了吧,很多失足女都是迫于無奈。”葉詞自有道理:“反正看得見摸不着,你已經被我霸占了,對吧。”
梁彥平用手背輕蹭她的脖子:“現在不吃醋了?”
“嗯。”葉詞沖他挑眉:“不管誰想和你上床,只能在夢裏思春,你是我的,只想跟我做,對嗎?”
“做什麽?”
“……”葉詞瞪道:“茍且的事。”
梁彥平一下笑起來,眉目舒展,彎腰蹭蹭她的鼻尖,啞聲低喃:“你也有嘴軟的時候?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露骨的字眼不敢提麽?”
葉詞耳朵發燙。
梁彥平道:“我一見你就有性?欲,而且特別強烈。每天都想跟你做?愛,把你幹到哭着求饒為止。”
“別說了。”
“你不在身邊還好,柏拉圖式的精神契合我也挺享受。”梁彥平漆黑的眸子好似永夜:“高尚吧?可是見面相處,滿腦子只有下流的想法,你沒發現麽,每次你吹頭發,我在邊上看着,每次都會豎起來。”
葉詞兩手攥拳抵在他胸前,肩膀瑟縮:“梁彥平,你別……”
“非要我說出口,你又不敢聽了。”他臉色淡淡:“走吧,小白虎。”
葉詞雙頰幾欲滴血,咬牙抗議:“都說了,不準給我起這個外號!”
“私下叫叫,沒人知道。”梁彥平雙手插兜裏,自顧邁腿:“再做那種表情,我可能會忍不住。你走不走?”
葉詞悶了半晌:“那我回喜塔以後你怎麽辦?”
梁彥平在昏暗中轉頭瞧她,似笑非笑:“放心,你走之前我會好好盡興,做到夠為止。”
“……”那晚停電,城中村一片漆黑,擱在角落的蚊香緩慢燃燒,月光透過窗子落下銀輝,木床被帳子籠罩,床上的人還沒有入睡。
其實沒做什麽,只是接吻,吻了很長一段時間。
“彥平,不要了。”葉詞嬌聲喘道:“我好困。”
他壓在上面,軟綿綿,香津津,将那試圖逃離的小舌頭含住:“再親一會兒,嗯?”
遠處汽笛長鳴,火車駛過,隆隆隆,地面也随之微微震顫。
梁彥平翻身平躺,胳膊攬過葉詞。
因為停電,風扇定在椅子上不再轉動,梁彥平拿起蒲扇輕搖慢晃。
悠長的綠皮火車壓過有縫鐵軌,發出節奏平穩的哐當聲,于寂寥深夜好似一種安撫,可以把人帶到很遠的地方。
葉詞就要睡着了。
梁彥平聽見她的聲音在耳邊低喃,輕輕地,微弱地。
“彥平,”她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