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突然挂断的电话,失去平静的声量。

    搅乱着商从洲的思绪。

    应酬定于悦江府,商从洲和平时一般,和会所经理订餐,让他送到书吟那儿。

    悦江府没有固定的菜单,当日菜品取决于后厨进了哪些菜。商从洲询问过菜品后,打算问书吟几点吃饭,送的太早,怕菜冷了;送的太晚,怕她饿了。

    却没想到,电话那端是破碎的一声“妈”。

    之后,再拨过去,手机里响起的便是通讯公司客服官方的声音:“电话无法接通……”

    商从洲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从未听到过书吟这般颤抖的声音。

    当下,他联系容屹。

    容屹虽有不耐,但听到他话里的冷厉,还是答应了。

    那位合作的滕总,看到四个一米九一身腱子肉的大汉,本就心情不佳。一听商从洲有事先走,要派小容总过来陪他喝酒,吓得不轻。

    “……要要要不咱们直接把合同签了?”

    商从洲瞥了他一眼:“抱歉,因为我个人原因,所以今晚没有办法陪您吃饭。滕总,我会让助理重新拟一份合同,给您让一个点。”

    闻言,滕总喜出望外:“真的吗?”

    “嗯。”商从洲尾音是不含任何焦虑的,“我先走了,抱歉。”

    说完,商从洲转身,立马上车。

    然而输入导航地址时,他却寻不到方向。

    他对书吟的了解,太少了。

    仔细想起来,他和书吟结婚,冲动占了百分之八十。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结婚是两个家族的事。理智回笼,倘若再来一次,商从洲还是会选择和书吟结婚的。从始至终,他喜欢的是书吟这个人,是书吟本身。任何人事,都无法阻拦他俩在一起。

    他不知道她爸妈家在哪儿。

    好在他能联系到沈以星。

    沈以星是手机不离身的人,几乎是电话刚拨出去,沈以星就接了。

    她怏怏的,语气很别扭:“从洲哥,有什么事你让书吟联系我行吗?你背着书吟,联系她的闺蜜,感觉怪怪的,像是咱俩在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沈以星,”商从洲表情冷淡到近乎没有,声线寡冷,“你知道书吟爸妈家在哪儿吗?”

    意识到他嗓音里的冷冽,沈以星收起调侃心思:“怎么突然问这个?”

    商从洲:“你知道吗?”

    沈以星:“……我只去过她奶奶家。”

    商从洲:“那她奶奶家在哪儿?”

    沈以星:“乡下。”

    商从洲:“具体地址知道吗?”

    沈以星:“我导航里还有,我找给你。”

    商从洲:“好,谢了。”

    约莫半分钟,沈以星把书吟奶奶家的地址发了过来。

    地址详细具体,导航过去,车准确无误地停在了书吟奶奶家

    。

    院子里点了一盏廊灯,商从洲到的时候正巧是饭点。

    书吟奶奶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吃饭,冷不丁瞧见一个长相英俊陌生的男人出现在面前,很是疑惑:“小伙子,你找谁?”

    商从洲一身风尘仆仆,问道:“请问您是书吟的奶奶吗?”

    “是啊,你认识我家书吟啊?”

    “奶奶,您好。”商从洲掏出随身带着的结婚证,自领证那天到现在,他都带在身边,“今天事发突然,改天我一定正式上门,和书吟见您。”

    “我和书吟在上个月领证了,这是我俩的结婚证。”

    老人家默了一瞬,接过他手里的结婚证,反复地瞧。

    结婚证照片上的主人公,确实是她的孙女没错——她只读过一年书,不认识什么字,连孙女婿的名字也不认得。

    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动荡不安的日子,也在风雨泥沙里翻滚过,听到孙女偷偷结婚的事儿,也没有太多的心潮起伏。

    她弯着眼,鱼尾纹掀起层层褶皱,笑呵呵地问:“那你怎么一个人过来,没带书吟?”

    “她去她爸妈那儿了。”商从洲问道,“奶奶,书吟爸妈家在哪儿啊?”

    去往书吟奶奶家,商从洲开了一个小时的车。

    然后,又开了四十五分钟的车,才抵达书吟爸妈所住的小区。

    书吟奶奶知道书吟爸妈住的小区,她偶尔会过去一趟,但她知道过去的路,并不知道具体在几号楼几单元。

    商从洲像个无头苍蝇到处找。

    这边的小区年代幽远,没有门卫,他连问的人都没有。

    他冥冥之中有种书吟在外面的感觉。

    于是跑遍周围的街道。

    终于,终于找到了她。

    只是她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许多。

    被雪吹得惨白的脸,脸上鲜明的指印。

    商从洲也有过顽劣不羁的狂妄岁月,被商司令逮住,拿着马鞭,下手狠戾,打得他背上血肉模糊。华女士哭得不能自已,仿若那伤痛是落在她身上。

    商从洲为自己犯的错买单,甘愿受罚,因此,忍着裂皮溅血的疼,紧咬着牙,一声疼都没发出过。他是军人世家长大的孩子,有军人的铮铮傲骨。

    他当时不明白,华女士为什么哭得那样凄惨,悲痛欲绝。

    此时此刻,他终于感同身受了。

    他恨不得那巴掌是落在他自己的脸上。

    他忍着胸腔里的隐隐镇痛,问她:“手机呢?”

    书吟说:“落在家里了。”

    他问:“车钥匙也是吗?”

    书吟:“……嗯。”

    饱满大朵的雪花簌簌落下,堆积在她头上,他伸手,轻轻地拂下。

    商从洲声音轻柔,哄人的语调:“我车就在附近,我们回车里好不好?”

    书吟慢慢地从他怀里出来,瓮声瓮气地:“嗯。”

    商从洲

    拉着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牵着她往前走。

    雪地里,留下或深或浅的足迹。

    白皙的雪,泥泞的路。

    命运的风口浪尖里,他带她奔向远方。

    -

    车里的暖气一直没关。

    暖烘烘的,书吟身上的雪很快融化,变成雨滴,渗透进衣服里,冰冷的水淌过她的皮肤,冷得她牙床打颤。

    她毫无生机地坐在座椅上。

    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商从洲心慌,面上是不动声色的平静,探过身,给她扣上安全带。

    一路无言。

    到家里地库,商从洲想叫她,侧眸过去,发现她阖着眼,似乎在睡觉。

    他没有把她叫醒,下车,绕过车子,到她这边,动作很轻,怕把她吵醒,把她从车里抱了下来。

    甫一锁好车,远处,一辆黑色奥迪缓缓驶来,车灯很亮。

    没有开远光灯,奥迪车的通性,车灯出奇的亮。

    车子驶入车位,停好后,身后是急促沉缓的脚步声。

    电梯在下行。

    电梯的金属门,显示着模糊赶来的身影。

    离得远时,陈知让内心里闪过一丝龌龊的念头。误以为他俩在车里做了什么,激烈到,书吟昏睡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书吟脸上的指印,左半边脸,略微发肿。

    陈知让皱了下眉,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

    商从洲脸上表情是挫败的:“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的了。”

    陈知让:“她……”

    “该不会是她爸妈打的吧?”

    商从洲心底蓦地一沉。

    这份沉重,来源于陈知让对书吟的了解。

    世界上很多事都能弥补,唯独过去,一腔孤勇在过去面前也无能为力。

    电梯到了,他们相继进入电梯。

    陈知让替他们按了楼层。

    商从洲并未作答,等电梯到了,他抱着书吟离开。

    然而陈知让跟了过来。

    “你确定你还有多余的手开门?”他声线凛冽,问。

    “……”

    “麻烦了。”

    “密码。”

    门口放着一个外卖的保鲜盒,四方形,略有点大。

    商从洲报给他一串无意义的数字。

    门解锁。

    陈知让把保鲜盒拿了进来。

    商从洲把书吟抱进屋内,轻手轻脚地把她外套脱了,放进被窝里。

    盖好被子后,他悄然离开卧室,来到客厅。

    玄关处,陈知让目光沉冷,静静地盯着他。

    暗趸趸的房,两个外形出众的男人,面对面站着。

    气氛陷入一段诡异的沉默里。

    直到陈知让点了一根烟,青灰色的烟雾缭绕。

    陈知让嗓音淬冰,嘲弄意味颇浓,“堂堂商二少,竟然连

    自己的女朋友都保护不好。”

    商从洲难得像现在这般无力:“如果只是来嘲讽我,你可以出去了。”

    “我没那么多闲心思用在你身上。”

    “也麻烦你少花些心思在书吟身上。”

    “我和她没有任何私联。”他一派清正肃然。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关心别人的女人干什么?”

    “因为我比你了解她。”陈知让走了过来,晦昧光影里,他望向商从洲的眼底,是呼之欲出的同情与可怜,还伴有几分炫耀,“我和她认识十年,从她十六岁到二十六岁。我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个重要时刻,我知道她的高考成绩,知道她哪天收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知道她大学四年拿了多少次奖学金,知道有很多人追过她,我还当过她的挡箭牌。我知道她和她父母为什么关系不好,甚至,我还去过她奶奶家吃饭。”

    “如果没有沈以星,你算什么?”商从洲猛地抬眸,眼里飘过万重雪,锋利冷峭,“你骄傲自满什么?没有你妹妹,你陈知让在书吟那里,查无此人。”

    “而我——”

    商从洲起身,走到陈知让面前。

    室外路灯灯光从他们二人面前穿过,划出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他们都跻身暗处,他们都满身荆棘。

    当初那枚对着他心脏射的子弹,现如今,商从洲原封不动地还给陈知让。

    他话语里不带任何炫耀的情绪,有的,是向死而生的庆幸。

    “——我是书吟喜欢了十年的人。”

    “我不需要你和我说你对她的了解,要想知道她的过去,我有的是办法去查。”商从洲极少有这样的不羁与狂妄,嶙峋的傲骨,几乎戳穿陈知让唯一的引以为傲,“但我不想查,我不想从别人那里了解我喜欢的人,别人夸她好或不好,那都是别人道听途说,而不是她的真实感受。”

    “我要的是书吟她自己亲口告诉我,她以前过得很不好,很糟糕。”

    然后。

    他会抱住她,告诉她,感谢她从那段时间熬过来,感谢曾经坚强的书吟。

    从此以后,所有的苦难,她都不会再一个人面对。她不是孤身一人了,她还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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