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逃離研究所11
第四組玩家仿佛身處在一個單獨的副本中。
前三組所能得到的一切線索、一切副本的背景和故事, 與他們全無幹系。
他們從副本一開始時,就被投放到了一棟塌陷了一半的廢棄大樓裏。
大樓大半都浸泡在水中,而水中隐藏着各種各樣的怪物, 除此以外,沒有被水淹掉的部分同樣有怪物隐藏蠢蠢欲動。
剛進副本的玩家一臉懵,還沒搞清情況,就被怪物圍堵了一次。
秦非在研究所水牢中看到的在線人數大批量減少,就是這次怪物突襲造成的。
近半數玩家被迫下線保命,也有人倒黴到連下線的機會都沒有, 就命喪黃泉。
剩餘玩家都是奔着認真打比賽來的, 頭鐵着闖出包圍圈後很快就傻眼了。
副本的通關要求是“逃離研究所”,可是研究所在哪裏呢?
起初他們天真地以為,那棟大樓就是研究所。
但這只是一棟廢棄大樓, 除了鋼筋混凝土的建築框架外, 內裏一片空曠,連外牆皮都沒有貼, 和研究所更是扯不上半分關系。
果然,等玩家們耗費半天時間,好不容易從廢棄大樓高層轉移到外面的馬路上以後,別說通關, 就連新的副本提示都沒聽見。
這是一個200人的副本,剩下的150個玩家在哪裏, 他們也壓根不知道。
街面上到處都是游走的怪物, 天空中不斷降下暴雨, 土地被水淹沒, 城市變成了一片廢墟。
從副本名稱上看,這分明應該是個逃生解謎類的副本, 可卻硬是被玩家們玩成了末世求生。
不知所措的人們迷茫地站在大雨中。
幸好,在這個世界艱難求生的人不只有玩家。
很快,大家在沿街的建築物內遇到了幾個NPC。
從這些NPC的口中,衆人得知了一些有關副本世界的背景線索,并用随身攜帶的幹糧和手電繩索等物,與NPC們兌換到了一張城市地圖。
NPC替玩家在地圖上畫了幾個紅圈,圈內是這座城市僅有的幾個能稱得上是“研究所”的地址。
分別是城市地質研究院、天文光學技術研究所、以及生物物理研究所。
玩家手頭沒有半點信息,只能通過副本開始前,拿到的那十張小卡作為推斷依據。
輻射、寄生、地底迷宮、進化……
地質研究院和生物物理研究所,似乎都能與之搭上一點關系。
但,據NPC所說,這座城市的生物物理研究所已經廢棄許久。
早在數年前,所內一應工作就已全部停止,研究員也都各奔東西,甚至研究所的大樓廢址,曾一度成為市內有名的鬼屋。
玩家們分成了兩派,一半認為,既然生物研究所已經廢棄,就沒必要過去。
另一半則認為,越是這樣越該去一探究竟。
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蕭霄使用了一次天賦技能,結果指向了生物研究所。
預知流玩家的意見在規則世界中一向受到看重,暫時擔當領隊的玩家祝宴拍板定論,就去生物研究所。
一行人就此踏上了危機四伏的前路。
暴雨仍未停歇。
蕭霄走在隊伍中段,大雨像是一顆顆從天而降的石子,劈頭蓋臉砸在身上,帶來陣陣疼痛,也模糊了視線。
蕭霄拿出一張紙巾,擦掉臉上的雨水。
紙巾上殘留的水漬是淺粉色的,由于雨水腐蝕表皮,在雨中呆久了,大家身上都開始緩慢地滲血,蕭霄取出一瓶補血劑灌進嘴裏,視線向下方游移。
渾濁的、混雜着泥土的黃色水底,有東西一閃而過。
蕭霄瞳孔緊縮,還沒來得及開口,前方領隊的祝宴驟然變色。
“加快速度朝前走!上前面那處高臺!”祝宴語氣急促。
但已經來不及了,怪物的行動速度遠比玩家要快得多。
一條銀灰色如蛇般細長的魚尾從水面中伸出,随即,隊伍最後的玩家發出一聲短而急促的慘叫。
水面暈開波紋,衆人的屬性面板中,實時在線玩家數量又減了一,而他們腳下及腰深的黃泥水顏色則加深了幾分,隐約沁出一點褐紅。
沒有人天真到試圖去打撈那個玩家,大家低頭,極速逃離了這裏。
蕭霄臉色慘白,呼吸急促,心髒砰砰亂跳。
到現在為止,玩家所知的一切信息都很流于表面。
他們只知道,這個世界正在爆發着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海水倒卷,輻射蔓延,海底生物變成了各種各樣的怪物,人類社會的秩序毀于一旦。
除此以外,災難發生的緣由、災難和研究所之間有什麽關系,以及最重要的,研究所到底是什麽?在哪兒?為什麽他們根本沒有身處其中,卻依舊需要完成“逃離”這項任務?
玩家們一概不知。
……
地底研究所,下水道內某處。
秦非一行趁着寧餘兩人換班的時機,混在人群中,離開了飼養槽區。
路誠的确如他所說,已經混成了下水道之王,從飼養槽區到低等生命養殖中心他竟也熟門熟路,四人在昏暗的下水道中繞行了近半小時,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
“這附近的輻射好嚴重。”寧餘皺眉道。
“養殖中心是用磚石建造的。”秦非屈起手指敲了敲旁邊的牆,劣質的三合板傳來陣陣彈響。
“一般來說,像輻射這種東西的濃度都是從中心位置出發,向外部逐層遞減。”秦非若有所思。
但在研究所中,卻似乎并非如此。
無論玩家們身處研究所內的何地,距離研究所中心位置遠或者近,會受到的輻射影響都是雷同的。
他們待在由金屬材質搭建的空間中時,輻射會稍微低一些,離開金屬空間,來到下水道、通風管道、亦或是低等生命養殖中心這一類的普通空間以後,輻射便會驟然加強。
會造成這種情況的可能,無非有兩種。
第一種。
研究所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輻射源。
由于他們距離輻射中心實在太近,所以才會感受到無差別的輻射濃度。
第二種則更加糟糕一些。
或許這個副本世界已經徹底被輻射所污染了,研究所就像一個修建在高濃度污染區中的安全堡壘,輻射所波及的面積過大,同樣也會出現這種狀況。
在徹底弄清楚研究所是為何修建之前,兩種可能性兼而有之。
研究所,究竟是人類為了自保,在末世中修建的安全屋,還是一個隐藏在科研外殼下的邪惡巢穴?
低等生命養殖中心附近的下水道環境極為髒臭,大概是因為這裏聚居的人類數量太多,垃圾和污水成為了難以處理的存在。
越靠近目的地,空氣中刺鼻的異味就越是濃重。
秦非被熏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寧餘兩個都是冰塊臉,從始至終沒什麽表情,但是眉頭也皺得能夾死蒼蠅。
“……你該不會是想帶我們從茅坑裏爬出去吧?”在又一陣惡臭迎面撲來之後,寧餘終于忍不住了。
這味道直沖大腦,熏得人血條都在往下掉。
路誠也忍得很辛苦,說話時咬緊牙關,将聲音從牙縫裏往外擠,好像只要張開嘴,臭氣就會順着他的嘴巴鑽進肚子裏去:
“不是茅坑,是垃圾站。”
寧餘:“……”
但這已經是路誠能找到最适合走的路了,從垃圾堆爬出去總比從廁所爬出去,或者從臭水溝裏游出去要強得多。
幾分鐘後。
四個眼冒金星的玩家成功站在了養殖中心一角。
路誠的下水道地圖沒有出錯,他們鑽出來的口子果然就在垃圾堆旁邊,養殖中心連垃圾桶也沒有,如山一般高的垃圾堆積在一起,腐爛發酵出驚人的惡臭。
當秦非真正腳踏實地地踩在了這片環境肮髒的土地上時,才能領會到林業口中所言的“震撼”,指代的究竟是什麽。
這裏和科研中心一樣龐大,與其說是房間,倒不如說是室內廣場。
極高的挑高,和幾乎看不清邊際的四面圍牆一起,構成了巨大而寬闊的空間。
然而這空間帶給人的卻絕非是遼闊的視野,而是無與倫比的逼仄,數不清的鐵架子床層層疊疊地壘在地上,床與床之間的間隙極近,幾乎僅能容兩人并肩通過。
所有能夠踏足的過道全部被東西占滿。
由于每個人所能分配到的生存空間太小,為了能有地方擺放生活必需用品,許多人都将屬于自己的那張架子床四面圍上了鐵絲,僅僅預留出一個能容納一人通過的小洞口。
鐵絲網內挂滿了鍋碗瓢盆,衣服和毛巾等各種生活物品,将整個床鋪遮蓋得死死的。
“好恐怖。”寧餘面色不改地給出了評價,“果然是養殖中心。”
“居然還是籠養,簡直反人類。”路誠唏噓道。
養殖中心裏沒有熄燈。
雖然現在已經是後半夜2點多,可地上依舊有人走來走去。
“脫掉防護服,混進去,和他們套套話,我們分頭行動。”秦非道,“30分鐘後在這裏彙合——算了,要不去那邊吧。”
這裏實在太臭了。
如非必要,秦非一步都不想再次踏足。
四人原地解散,各自隐沒入人群中。
養殖中心裏,每一位NPC頭頂的好感度顯示的都是不可攻略,但這難不倒親和力爆棚的公主殿下。
在寶貴的前15分鐘裏,秦非沒有和任何NPC做深入交流。
他一直在人群中挑選着目标。
最後,終于成功鎖定上了一對居住在底層床鋪的祖孫。
爺爺已是白發蒼蒼,身材佝偻着,連行動都有些困難。
孫子則年齡極小,身高還不到秦非的腰。
秦非佯裝路過,幫助這對爺孫清理了床鋪、領着小孩去了一次廁所,又順路幫爺爺打回了泡腳用的熱水。
然後成功打入了NPC內部。
或許是因為在養殖中心,經歷了太久不見天日的荒蕪生活,秦非這個突然出現的熱心年輕人十分輕易便打動了NPC的心。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像你這樣,願意熱心幫助別人的人了:”
老爺子半躺在床鋪上,盯舊得看不出顏色的上層床板,輕聲感嘆道。
雖然這個孩子和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卻給他們提供了無私的關懷,這樣擁有着一顆水晶般剔透的心的人,在研究所中就像寶石一樣罕見。
即使他能夠帶給他們的溫暖只是暫時的,卻像是一根能拯救溺水之人的浮木般,讓老爺子得以從麻木的生活中稍稍獲得喘息。
秦非微笑着,臉頰邊隐約陷出一個乖巧的梨渦。
事情進展得比想象中還要順利。
他會盯上這對祖孫,自然是有他的原因。
一方面,這種老幼搭配的組合屬于弱勢群體,更方便他接近。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個NPC爺爺的年紀已經非常大了。
沒有八十也有七十,他對研究所,以及研究所外的歷史,很可能了解甚深。
非常符合秦非的需求。
“您到這裏來多久了?”秦非替NPC掖了掖被子,柔聲細語地詢問。
“已經有50年了吧,從研究所搭建開始,我就一直生活在這裏。”
50年間,有許多人來了又走了。但也有不少人從始至終都留在養殖中心。
他們有的連出去工作的機會都不曾有過,就像一頭被遺忘在屠宰場裏的肉豬,經年累月地過着混沌的生活。
也有人——就比如秦非眼前的這個NPC,他在研究所裏結婚生子,然後他的兒子又生下了他的孫子。
他在研究所內做了幾十年底層工人,工作不算優秀,但也沒出過什麽錯,後來他從崗位上退下來,又回到了年輕時候居住的養殖中心裏。
“研究所的生活太無趣了。” NPC輕輕嘆息,“我們沒有娛樂,沒有自己的生活,也沒什麽理想。”
工作是不可能成為理想的,工作不過就是為了混口飯吃。
将工作當成崇高的理想,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研究員們的事。
“禮貌和善良這樣的好品質,對螺絲釘來說是奢侈的。”
NPC慈愛地看着秦非。
雖然他才只和這個年輕人相識不到半小時,可對方鮮活的生命力已然深深打動了他。
秦非琥珀色的眼底流溢着星星一般的光彩:“研究所外面的世界是怎麽樣的?您能跟我講講嗎?”
小孫子躺在爺爺身邊睡着了,NPC揉着孩童頭頂柔軟的發絲,語調十分緩慢地,仿佛在懷念往日般,說起了他年輕時候的事。
……
三十分鐘探索時間結束後,秦非準時回到了垃圾堆旁。
這裏沒有下水道口邊上那麽臭,但氣味依舊驚心動魄。
路誠和寧餘回來得比秦非稍早,一人往鼻子裏塞了兩團棉花,雙手抱膝蹲在地上,好像兩個無家可歸乞丐。
回來的人各自都帶來了不同的信息。
秦非從NPC爺孫口中,已經完全弄清了副本世界的背景。
秦非:“副本剛開始時,系統曾經給過水牢中的玩家一些人物提示,其中提到過一句話。”
【距離災殃爆發已經過去55年。】
“這裏的‘災殃’,具體所指的,其實是一場海嘯。”
秦非靠坐在地上,從路誠手中接過一瓶輻射清洗液。
那是一場很普通的海嘯,在海嘯爆發的最初,沒有人對它多加注意。
大自然的災難雖然可怕卻也常見,類似的自然災害每年都會發生在世界各處,并不稀奇。
但很快,人們就意識到,這次海嘯和以往不同。
“海灘邊出現了大量死去的魚類屍體。這些死魚的形狀極其詭異,有的長着兩個頭,也有的長着兩個身體,甚至有內髒和骨架生長在外表皮上的。”
NPC爺爺是那場災害的親歷者,複述給秦非聽時,腦海中浮現出幾十年前的畫面,依舊還是那樣清晰,那樣滲人。
“魚類屍體,形狀詭異。”
路誠細品着,他很快聯想到了一些東西:“輻射?異變?”
副本開始前,提示小卡的其中兩張,所指的莫非就是這個?
“是,這些魚會變異,就是因為輻射。”秦非點頭,肯定了路誠的猜測,“海嘯結束以後,人們對事發地帶的海域進行了檢測,在深海中測出了高濃度輻射。”
“第一場海嘯被人類标記為‘0號災殃’,0號的爆發,标記着末世的正式到來。”
很快,第二場,第三場。
越來越多地區的海域開始爆發災難,每一場海嘯都會帶來無數的死魚。
這些死魚奇形怪狀,所有魚類的身體內都含有大量高濃度輻射,幾乎将海域邊緣的陸地全部污染。
人類還沒來得及處理如山般堆積在海陸交界處的魚屍,危機就進一步加強了。
海裏的輻射濃度越來越高,沒過多久時日,生活在沿海地帶的人就被迫開始往內陸轉移。
但這個時候,其實一切都已經晚了。
“副本世界的背景構成和地球差不多,地表百分之七十都被海洋覆蓋,而水系統是會循環的。”
被輻射了的海水升空變成雲,又下降變成雨。
變成了滿含輻射的雨。
“輻射雨污染了整個世界,與此同時,自然災害在一個月內接連爆發。地震洪水,山體滑坡……一切自然災難片中可能出現的極端天氣全都一起出現了。”
人類世界淪陷了。
而可怕的事還遠不止于此。
“早在0號災殃出現時,海洋生物就已經出現了變異,而在災後第3個月,異變徹底完成。”
剛好,許多地方都被海水淹沒,海裏的動物因此得以順着洋流和下水排污管道,游到了破敗不堪的城市裏。
它們開始吃人。
殘存的人類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還要和兇殘的怪物做抗争。
地底研究所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有這樣一批人,據說,他們的核心勢力是幾個做生命科學研究的生物科學家。他們認為,當前地表的環境已經不再适合人類生存,人類應該向地下轉移。”
科學家們開始組織流民,參與挖掘隧道,在地下建造避難所。
同時,科學家們收集世界各地的科研設備,存放在地底,試圖借此研究出海洋生物變異的規律,以及海水中輻射的由來。
“這就是這個研究所全部的背景故事。”秦非眨眨眼睛,“據說,地面上的災難一直到50多年後的現在,仍然沒有結束。”
并不是所有人都來到了地底,有一小批人被稱作“頑固分子”,他們堅稱建造地下城的人是怪物假扮的,為的就是徹底瓦解地表世界的存在,奴役所有人類,讓他們為怪物服務。
“額。”路誠聽到這裏噎了一下,“聽起來,這些人的觀點好像才是對的?”
研究所裏的研究員的确都是怪物,而生活在地下世界的人,處境也的确十分凄慘。
寧餘卻皺起眉頭:“好像也不全對。”
“我得到的消息是,研究所裏的許多研究員,其實同樣也出生于這個低等生命養殖中心。”
就像玩家們正在經歷的那樣,他們以人類的身份被挑選出來,輸送向研究所各處做幫工,表現好的人就能夠往上晉升。
“只要你的天賦和能力足夠,研究所內的晉升通道是十分順暢的。”寧餘道。
她打聽消息的那個NPC,就有一個親戚在實驗室裏當研究員。
即使同為研究員,內部也有着不同資歷和等級的劃分。
NPC和寧餘說話時,語氣中隐含着得意:“等我的大侄子升級到中等以後,他就可以把我調到管理崗去工作了。”
雖然她現在連個普通工人的職位都沒混上,但卻對成為管理人員充滿期望。
寧餘一邊說,視線一邊不斷向秦非和路誠身後瞟去。
距離約定時間已經超過了十幾分鐘,而她的男友齊肅還沒回來。
齊肅沒有出事,他只是被一些事絆住了。
很快,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三人視野盡頭,齊肅是一路小跑回來的,跑得氣喘籲籲,他的眉頭皺着,微黑的臉上寫出焦慮的情緒。
“我們不能繼續待在這兒了,我打聽到了一些養殖中心的夜間守則。”
養殖中心的夜晚和白日一樣,不存在太多的約束條例,其中最緊要的唯獨一條。
【熄燈後,所有人必須回到床上睡覺。】
“養殖中心的熄燈時間每天都不一定,具體要看負責關燈的工作人員的心情,但大體上都在夜裏3點之前。”齊肅道。
而現在,距離三點只剩三分鐘了。
就在齊肅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幾人頭頂的廣播中忽然傳來了打鈴的聲音。
叮鈴鈴——
叮鈴鈴——
接連不斷的噪音就像催命符,充斥在每個人的耳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