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聖嬰院27
很奇怪, 來到這間閣樓以後,秦非依舊無法調出彈幕界面或屬性面板。
幾次嘗試依舊無果後,他只能無奈地選擇放棄。
房間的門窗都緊鎖着, 透過窗戶,秦非看見了外面的街道。
街道環境十分髒亂,遍地都是垃圾,臨時搭建的棚屋、席地而坐的商販,幾乎将道路兩邊占滿。
路上人來人往,衣着打扮都并不光鮮, 整條街的色調看起來陰沉得不可思議, 偶爾有精致華麗些的車馬路過,全都行色匆匆,沒有片刻停留。
這裏似乎是個中世紀的貧民窟。
面對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 秦非暫時沒有暴力破門而出的想法。
他在屋內各處翻找着, 想看看否找到一些指向目前處境的線索。
很快,秦非便又發現了一些怪異的事。
這間房中的一切都十分流于表面。
對, 就是流于表面。
沒有比這更恰當的形容了。
若是不深入探究,這的确是一間十分普通而正常的房間。
地板和牆面老舊斑駁,卻還算得上幹淨,桌椅、書櫃和床分別擺放在屋內的各個角落, 窗臺邊甚至還擺着一盆不知名的綠植,正努力舒張葉片, 吸收着窗外那并不燦爛的陽光。
可是, 當秦非伸手去翻桌上散落的報紙和書時, 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一片空白。
那些本該記載着文字的頁面, 全都變成了一張張白紙。
秦非眸中掠過一抹思索,将報紙合攏。
報紙的最外層印着豆腐塊一樣的圖文, 打眼看與平常的報紙無異,但若仔細閱讀便能發現,那上面的文字根本構不成連貫的語句。
……不,那甚至根本就不是字了,而是一些僅有外觀與文字雷同的、毫無意義、雜亂拼湊起來的符文。
秦非皺起眉頭。
他在床上坐下,還沒來得及思考什麽,房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咚!咚!咚!
像是有人帶着怒意往這邊沖來似的。
很快,房門被推開。
秦非留意到那人開門的動作十分絲滑,他沒聽見任何類似于開鎖之類的聲音,可剛才他自己去試着按壓門把手時,這扇門分明鎖得緊緊的。
闖進房間裏的一個身材粗壯,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女人。
她頂着一盆雜亂如枯草的頭發,一把揪住秦非的耳朵。
就在她的手碰到秦非的那一瞬間,秦非忽然發現,這具身體不受他的掌控了。
他的視角也被剝離了出來。
秦非伸出手,卻從那女人和蘭姆中間穿了過去。
他此刻完完全全就像是一團空氣,觸碰不了別人,別人也看不見他。
現在,他整個人懸浮在半空中,以一種第三方的角度觀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該去做禮拜了!”女人罵罵咧咧地拖着蘭姆往外走。
蘭姆想要掙紮,但憑借那雙介乎于孩童與青少年之間的孱弱纖細的手臂,他根本無力抵抗那個女人的力量。
很快他不再亂動,也不再有其他反應,一臉木然地任由對方将他拖出了門外。
秦非就像是被一根繩子拴着的氣球一樣,也跟着飄出了門外。
門外是一片虛無的空白。
明明剛才那個女人開門之前,秦非聽見了她踩踏着木質樓梯上樓的腳步聲。
可當房門打開後,外面卻什麽也沒有。
女人和蘭姆就像是沒有覺察到屋外的異狀,流暢地移動着腳步,兩人的身形逐漸壓低。
随着他們前行的軌跡,那些原本就應該在這裏的東西也逐漸顯現出來。
樓梯、扶手、牆壁……
當二人最終站立在樓下時,整座房屋已然結構完善。
像是有一只看不見的畫筆,追随着兩人的動作,一點點将所有殘缺填滿。
這過于荒誕的一幕令秦非忽地明白過來。
他意識到,自己現在大約正身處于蘭姆的記憶之中。
他可以聽,可以看,在一人獨處時甚至可以觸碰到身邊的一切所在。
可一旦記憶中出現其他人,他就再也無法與他們進行任何互動了,只能作為一名旁觀者安靜地凝視。
因為那些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
而已經發生過的事是無法改變的。
同樣,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麽房中的報紙和書籍內都殘缺了一部分文字、為什麽蘭姆所沒有踏足的地方都是空白的。
這個世界是圍着蘭姆轉的,所有的一切都由蘭姆的記憶構成。
蘭姆記得哪些,秦非就能看到哪些,而那些被蘭姆遺忘的內容,秦非自然也就無從得知。
怪不得他沒法在這裏打開直播面板。
因為這裏甚至算不上是一個完整的空間,只是一幕正在播放的畫面而已。
蘭姆和女人正在交談着什麽。
從兩人的對話中,秦非得知,這個女人似乎是蘭姆的媽媽。
——但這媽媽的含金量還有待商榷,因為家中除了蘭姆,還有另外四五個小孩。
他們和那女人一樣長着棕灰色的頭發,身量高大,皮膚粗糙,看起來和蘭姆簡直不像是一個人種。
女人對待蘭姆的态度也和她對待其他孩子十分不同。
對着另外幾個孩子她尚算和顏悅色,而和蘭姆說話時,卻永遠皺着眉,一副十分不耐煩的樣子。
蘭姆該不會擁有一個和灰姑娘性轉版一樣的童年吧?
被後媽虐待?
秦非若有所思。
秦非覺得自己像是變成了一架可移動攝像機,視野随着蘭姆不斷變化着。
他看見蘭姆被母親推搡着出了門,和他一同出門的,還有那群看起來并不怎麽像他家人的兄弟姐妹們。
每個孩子手中都抱着一本書。
相比于蘭姆房間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書冊來,這本書的樣子看上去要清晰很多。
是聖經。
和秦非剛進入副本時表世界時,白衣修女發給他的那本聖經一模一樣。
孩子們列成一隊,沿街向前走。
蘭姆全程都低垂着頭,落在隊伍最後面,他的兄弟姐妹們也并沒有來找他搭話,像是當他完全不存在。
在極近的距離下,秦非可以看到蘭姆垂落在身側的手指不斷蜷曲又放開,他的嘴唇發顫,一副十分恐慌的模樣。
秦非想起女人對蘭姆說的那句“該去做禮拜了”,心中隐隐有了猜測。
果然不出秦非所料。
他們沿着街邊走了許久,在一個拐角過後,一座與剛才那髒污低矮的街道風格迥然不同的高大建築出現在了眼前。
那是一座教堂。
純淨的白色外牆上懸挂着巨大的十字架,教堂外人滿為患,熱鬧非凡。
蘭姆一行人跟在那些前來做禮拜的人後面走入教堂。
而他們進入的這座教堂,正是聖嬰院。
此時的聖嬰院并不叫聖嬰院,而叫做聖心大教堂。
教堂內看起來很新,就像秦非在表世界中曾見過的那樣,座椅擺放整齊,精致的雕花彩繪玻璃鑲嵌在牆上。
那些來做禮拜的信徒們魚貫落座,不久後,一位神父站上了布告臺。
秦非眨了眨眼。
又是一個老熟人。
神父比秦非在裏世界時所見到的稍微年輕了一些。
——但也僅僅是十分細微的一些而已。
他依舊蒼老而佝偻,頂着滿頭白發,皮膚遍布褶皺。
他站在布告臺上,臺下幾十雙眼睛齊齊望着他。
所有人眸底都閃爍着信仰的光輝。
對于秦非這樣标準而又純粹的社會主義接班人來說,聽別人做禮拜簡直和催眠曲沒什麽兩樣。
由于害怕錯過線索,他不得不強撐着,一直保持清醒。
其實秦非很想掐自己一把,但他做不到,他現在根本就沒有身體。
總之,一個小時之後,禮拜終于結束了。
“對了,今天有唱詩班的孩子在這裏嗎?”
原本正邁步走下布告臺的神父突然轉身說了這樣一句話。
蘭姆的身形瞬間僵住。
“喂!”
蘭姆身旁,他身材高大的哥哥伸手推了他一把。
蘭姆一個踉跄,險些從椅子上翻下去。
裝作聽不見也不行了。
蘭姆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
遠處神父站在高位,将這一切收入眼底。
他露出一個心滿意足而又意味深長的笑容。
“搞不懂他為什麽能被挑選進入唱詩班。”
蘭姆的哥哥姐姐們這樣念叨着,轉身走了,完全沒有要等他一下的意思。
教堂裏的人流漸漸散去,蘭姆在修女的帶領下來到告解廳前。
“進去吧,孩子,先進行告解,然後神父有話要吩咐你,是關唱詩班的事。”
修女溫聲細語地對蘭姆說道。
這個修女同樣也是熟面孔,正是黛拉。
黛拉修女對于接下來要發生的糟糕事一無所知。
她在将蘭姆送進告解廳後便轉身離開了。
而神父早已提前守在了告解廳內。
漆黑的告解廳裏只剩下蘭姆和神父兩個人。
“來吧,坐過來一些,親愛的孩子。”
神父掀開布簾,像他在副本中曾經做過的那樣,伸出了他罪惡的手。
他的聲調被他故意壓得很柔,卻帶着一股異常冰冷黏膩的意味,落入耳中時令人感到十分不适。
蘭姆從喉嚨裏發出輕聲的嗚咽,一張臉毫無血色。
他的渾身都在冒着冷汗,被神父觸碰到的那片皮膚像是着了火,如果可以,他很想将它從自己身上剝離下來。
他顯然十分膽怯,他并不敢出言呵止對方,甚至連抽回自己的手都不敢,只是低垂着頭,用牙齒緊咬着下唇。
秦非看得直皺眉頭。
神父的手就像是一條毒蛇,緊緊纏在欄目瘦弱的胳膊上。
那條蛇漸漸向上游走——
記憶畫面在這一刻崩壞瓦解。
是蘭姆不願再繼續往下回憶了嗎?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體驗,秦非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是為什麽東西拆碎,又重新組裝了一遍。
無數色彩缤紛的碎片散落在空中,散落在秦非眼前。
等到那些碎片重新組裝成完整畫面時,秦非已經又一次坐在了閣樓裏那張狹窄的單人床上。
房間內只有他一人,秦非再度掌握了身體的控制權。
這一次,他沒在浪費時間去翻閱那些無用的書籍報紙。
而是直接站起身,嘗試着靠蠻力破壞門窗。
沒有用。
他先前的猜測是正确的,記憶不可更改。
無論秦非使用何種方式,門窗都永遠緊閉。
蘭姆的身體素質簡直虛得堪比秦非進入規則世界之前,直到他累得氣喘籲籲,仍舊毫無所獲。
之後,時間被強行拉快了。
窗外的太陽在極短時間內落山,又升起,再落山,再升起。
路上的行人車馬全都像是被人按下了倍速播放鍵。
直到太陽落下又升起七次。
在第七天的上午。
閣樓的木門又一次次被推開。
蘭姆的媽媽走了進來。
這一次她揮舞着掃帚,沖正坐在書桌邊的秦非打來。
“還磨蹭什麽?該去做禮拜了!”她說。
掃帚沒能揮舞到秦非身上。
一如上次那樣,他被彈出了蘭姆的身體。
之後發生的一切與七日前無異,除了一些細節發生改變,其他全都沒什麽兩樣。
黑暗的告解廳。
黏膩肮髒的話語。
神父粗糙的手。
相似的場景不斷複現。
說實話,秦非的心情實在算不上愉悅。
沒有哪個人會喜歡看這種場面,還一看就是幾十遍。
尤其是,他只能看着,而無法出手改變任何現狀。
雖然沒有危險,也完全無需秦非勞神費力。
但秦非竟然覺得,這段時間,比他在副本中奔波游走在死亡邊緣的那兩天兩夜加起來,還要讓人心累。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算完。
秦非這樣想着。
下一刻,變故便随即發生了。
蘭姆從床上站了起來。
這是他這次從教堂回來後的第三次日落。
随着蘭姆起身的動作,倍速播放的時間重回正軌。
這一次,雖然沒有接觸到外人,但秦非仍舊失去了對蘭姆身體的掌控權。
他只能懸浮在空氣中,眼睜睜看着蘭姆拉開門向樓下走去。
秦非意識到,又一處重要的劇情節點要來了。
天色已經黑了,屋裏燈光昏暗,蘭姆來到一樓。
他的媽媽正站在竈爐旁邊。
“……媽媽。”蘭姆輕輕吞咽了一下。
他向那個高大的身影走了幾步。
“神父、神父……”孩童嗫嚅着,将頭垂得低低的。
接下去他說出口的話,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竈爐前的女人沒有聽清,将蘭姆往一邊驅逐:“走開!別擋路。”
向來溫順的孩子這一次卻沒有聽話。
他像個木樁子一樣站在原地不動彈。
女人終于不耐煩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為了盡快打發走這個該死的孩子,她萬分不情願地彎下腰,将耳朵湊到了他的旁邊。
半分鐘後,當她終于聽明白蘭姆說了什麽以後。
“啊————!!!”
女人高聲尖叫起來,聲音尖銳刺耳,劃破寂靜的長夜。
她在衣擺上蹭了蹭被洗碗水弄濕的雙手,抄起牆角放着的掃帚,狠狠揮向面前男孩的後背!
“你這個、你這個——”女人幾乎失語了。
“你這該死的家夥!!你是怎麽敢用你肮髒的嘴說出這樣污蔑神職人員的話來?!”
蘭姆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掃帚,連躲也不躲。
他怔怔站在原地,不知是覺得發生的事太過出乎意料,還是他早已料到結局會是如此,并再也不願抱有其他的期望。
一下,兩下。
掃帚像瘋了一樣往這個瘦弱的孩子身上抽去。
直到那巨大的、用竹藤編織的掃把頭散落一地,女人這才氣喘籲籲地停手。
她看向蘭姆的眼神好像看着一坨肮髒的垃圾。
“現在、立刻、馬上滾回你閣樓上的窩裏去,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她揮舞着手臂高聲咆哮道。
秦非敏銳地覺察到,蘭姆的情緒似乎有些不正常。
他一言不發地上樓,将自己反鎖在房間內,直挺挺地向床上倒去。
随後。
黑暗來臨了。
濃郁到近乎凝結出實質的黑暗如同水流般,從門縫、窗縫、從每一寸牆壁中,滲透進狹窄的小隔間裏。
秦非的心髒驀地緊鎖。
他又回到了蘭姆的身體裏,但他仍舊操控不了這具身體。
在蘭姆的視野中,秦非清楚地看見,那片黑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但蘭姆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直到黑暗徹底淹沒整座閣樓之後,秦非忽然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尖銳地刺痛了一下。
緊接着,靈魂像是被分割成了兩半。
就像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尖刀,将他整個從中剖開,秦非感覺到一股冰涼順着自己的眉心一路向下。
雖然沒有任何的明示或暗示。
但此刻,或許因為秦非正寄居在蘭姆的身體裏,致使他他能夠無比清晰地明白一件事:
祂來了。
污染源出現了。
就像鬼女曾經對秦非所說的那樣:
祂降臨在了這個世界上。
這一次,祂選中了蘭姆。
而蘭姆安然接納。
這是一場僅存于蘭姆的精神世界的污染,并未向外蔓延。
空前浩大。
卻又寂靜無聲。
蘭姆雙眼緊閉,整個人像是被浸泡在了水裏,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秦非能夠感受到某種奇異的能量,正在他的身體裏肆無忌憚地流竄,像是一團黑色的霧席卷他的身體。
最後,那團黑霧感到了倦怠,盤亘在了蘭姆的腦部。
下一刻,秦非睜開眼睛。
他只有一雙眼睛,但眼前卻驟然分割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畫面。
一個是正常的,是他這些天已然見慣了的,另一個則失去了所有顏色。
秦非隐約能夠看見,在蘭姆的意識深處,一片漆黑的空間裏,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正面對面坐在那裏。
這是……蘭姆的第一次人格分裂?
那個和蘭姆有着相同外表,眉宇間卻滿是冷漠孤僻的孩子,無疑正是秦非在副本中見過的24號聖嬰。
這個情節至此終結,秦非眼前的時空再次化作一片虛無的彩色碎片。
當那些碎片重構成新的畫面時,秦非俨然發現,他已經來到了幾年之後。
雖然已經過了好幾年,但蘭姆的外表竟絲毫未變。
他的哥哥姐姐們都長大了一些,他卻仍舊是當初那個瘦弱的男孩。
在這段被掠去的時光裏,他腦海中的人格已經由兩個變成了整整十六個。
十六個男女老少不同的人格侵占着這具身體,蘭姆越來越頻繁地在人前表現出異狀,這令他的家人們對他的不耐日漸加深。
這幾年間,教廷和政府之間的博弈終于到了尾聲。
社會在短時間內發生了巨變,教堂也從原先單純做禮拜的地方,變成了一個集監獄、療養院、病院于一體的黑暗聖地。
終于有一天,蘭姆的家人們集體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們要将蘭姆送到教堂去。
家裏并不富裕,養不起蘭姆這個閑人。
雖然他從小吃得就不多,但哪怕僅僅是一粒米,就算掉到地上,也比喂給這個毫無用處的小崽子要讓人舒心暢快得多。
至于送進教堂的理由?
哦,随便編纂一個就行了。
神父最喜歡蘭姆,無論用什麽理由将他送去,神父都必定欣然接納。
于是蘭姆就這樣被帶離了家。
自此,他将自己全部的自由都葬送在了那座宏偉而聖潔的教堂。
……
這部冗長的過場動畫至此終止了,并未繼續播放蘭姆進入教堂內的後續。
在蘭姆被修女帶進地牢後,所有一切如冰雪消融般散去。
秦非回到了他踏出迷宮出口後進入的那個純白空間。
與上回不同的是,那股禁锢秦非的力量消失了。
現在,他可以自如地活動。
這裏完全是一片虛無,空無一物,沒有天也沒有地。
秦非甚至無法從物理層面上解釋自己是怎麽踏出每一步而不踩空的。
目之所及的範圍內,唯一可見的便是不遠處的一把椅子。
那把高背椅上坐了一個人。
秦非半眯着眼,目光中帶着探究。
很顯然。
那是蘭姆,而又不是蘭姆。
或許是因為要在這個副本中示人,祂才占用了蘭姆的身軀,頂着這張和蘭姆一模一樣的臉。
但祂和蘭姆本尊實在太過不同。
即使擁有着同樣的軀殼,秦非依舊很難将他們二者聯系起來。
蘭姆的神情怯懦,黑發柔軟,瞳孔中藏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恐懼與抵觸,就像一只被狼群咬傷後獨自瑟縮在角落的小羊。
而祂,眼前這個污染源。
透過那雙空有蘭姆輪廓的眼睛,秦非能夠看見一個與那孩子截然不同的、浩瀚、磅礴,而又難以捉摸的靈魂。
祂的眸子澄澈明淨、如湖水般清透,顏色介乎于透明的冰面與最淺淡的海水藍之間。
眸底仿佛彙聚着萬千星辰、彙聚着數之不盡的世界。
它們在那眉宇之間交錯着,形成一個個微小的宇宙。
如果一定要為這靈魂下一個具象的定義——
秦非回想起上一場副本結束後,自己意外闖入的那個不知名空間,以及在那裏看見的人。
假如祂有一個固定的模樣。
那必定就是那樣的。
秦非看着面前的人,有些許晃神。
遠遠的,祂向秦非微微颔首。
“你來了。”祂的輕聲輕柔而低醇,尾音略有些沉,像是和緩的琴音。
“我等你很久了。”
祂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