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趣读小说网 > 我不为妻 > 第25章

    还没跨过门槛,就被谭清让直勾勾地盯住了,沈兰宜身形一僵,下意识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侧。

    “可?是我脸上沾了东西?”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说捅了亲爹一刀就容光焕发,听?起来实?在荒唐。但不得不说,在彻底卸下来自所谓亲人的包袱,丢掉最后一丝期望之?后,沈兰宜这一阵,确实?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相由心生?,七情上面。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举手投足间,不知何时已经摆脱了懦弱犹疑的印迹,变得自如许多。

    而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之?后,谭清让沉默一瞬,既而转过身去,一句话也没说。

    他厌恶这样不受控制的情绪出现在自己?身上,既而迁怒了让他产生?这种情绪的人。

    若是?前世,丈夫突然的冷脸,会?叫沈兰宜感到惶恐不安,生?怕是?自己?哪里得罪了他;然而此时此刻,沈兰宜却只觉得莫名其?妙,全然没有反省自身、揣摩他心意的打算。

    一旁的仆妇小厮们都低着脸,没注意到两人的眉眼官司。谭清让一贯是?冷清的性格,今日得知夫人回府,在此等候已?经让他们感到意外了,没人觉着他骤然的转身是?在甩脸。

    沈兰宜跟在他身后进了府。区区三月,谭家陈设自然一如往昔,她?的心境却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人都是?需要鼓励的,而这个鼓励,未必是?需要旁人来给。这次的路途之?中,虽然几番惊险,颈项上那道细细的刀痕都用高领遮了许久才褪去,可?成也好败也好,至少这一趟,所有有关生?死的决定,都是?她?自己?做的。

    她?有了一种真切掌握自己?人生?的实?感。

    那夜与裴疏玉在檐顶之?上的闲谈,也并不是?她?犯癔症产生?了幻觉。误打误撞间……好像这位永宁王殿下,确实?记得有她?这么号人了。

    就是?不知,那日她?递给她?的字条,她?有没有当真,又有没有把那个最后背刺她?的男孩带回来记在名下……

    要找个机会?打听?打听?。

    沈兰宜边走边思考,没留心谭清让在与她?说话。

    一直没得到回应的谭清让皱着眉,回头?,却发现沈兰宜正?低着头?,若有所思。

    微风拂动她?鬓角的碎发,和暖却不炽烈的阳光映照在她?的侧脸上。谭清让恍然发觉,他的妻子,竟是?生?得极美的。

    她?的美,一点也不惊心动魄,只是?一个没留神,就悄悄溜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宜娘……”他喉咙哽了一哽,声音有点哑,“在想什么?”

    沈兰宜抬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似乎已?经叫了她?许多声。

    她?稍微有点心虚,移开眼神,道:“坐久了马车,现下有些不舒服。想着回去小坐一会?儿,再喝口茶。”

    谭清让还未出口的话堵住了。沈兰宜既回来了,他原本打算在这个时候就和她?说清楚,让吴语秾把家里的事?情就交还给她?。

    但她?才说自己?不舒服,这会?儿就张口确实?不太好,谭清让顿了顿,道:“好好休息,晚上再去母亲那里请安也不迟。”

    他都这么说了,沈兰宜也不客套,左右她?也并不惦记许氏或者谭家这一大家子人。

    “好,那等到了晚间,我再和三郎一起去给母亲请安。”

    谭清让便道:“这两日,我便不去了,你自己?去就是?。”

    这几天许氏见他总要提子嗣和纳妾的事?情,他听?了心烦,索性躲一躲。

    估计他们母子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回去问一问珍珠就好。

    沈兰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夫妻间的气氛沉闷下来,谭清让忽然发觉,数月未见,沈兰宜好像并没有什么想问的,也没有什么话和他好说。

    明?明?从前和他相处的时候,沈兰宜总是?会?小心谨慎地、顺着他的脾气主动起话茬,从前他嫌她?聒噪,话讲不到点上,如今……

    是?哪里变了?

    谭清让骤然间觉得,有点不习惯。

    两人沉默无语,并肩回了院中。沈兰宜心里揣着事?,心思不全在脚下的路上,渐渐比身边的男人快了一个身位。

    刚要跨过小院的门槛时,身后,谭清让叫住了她?。

    沈兰宜回眸。

    拂晓的阳光下,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柏树的阴影之?中,神情晦暗不明?。摇晃的树影里,他薄而锋利的唇轻启。

    “……三日后,是?太后的寿宴。这几天好好休息,届时,你随我一起。”

    沈兰宜有一瞬晃神。

    他的模样周正?英挺,否则当年也不会?被点了探花郎,说实?话,她?刚嫁进来那会?儿,未尝没被这幅皮囊迷惑过。

    只是?眼下,她?只觉得奇怪。

    她?总觉得,谭清让是?有其?他想说的话没出口,才说了这句。

    这一晃神的功夫,他已?然拂袖而去。沈兰宜自觉越来越摸不透这位的脾气,索性不想了。

    嫁来谭家三年,其?实?在这处名义上该是?她?家的院子里待得并不多,是?以,沈兰宜此刻也没有多少倦鸟归巢般的感触。

    唯独让她?有些挂念的,就是?留在这儿帮她?把守事?务的珍珠。

    珊瑚外放,珍珠内敛,此番要留一个人在院中,沈兰宜没太纠结,留了珍珠。

    此时再见面,主仆俩倒都想得很,拉着彼此的手有不少话要说。珊瑚在旁边眼热得很,一面给两个人倒茶一面说酸话。

    “还没回来时夫人就念得不行,这一回来果?然不得了。”

    珍珠白她?一眼,拿话顶回去:“你还在这儿酸言酸语呢,下次我替你出去,你在家看?大门吧!”

    笑?笑?闹闹的,沈兰宜身上的疲惫缓释不少,珍珠见状,拿着这段时间两家铺子的帐,在旁边打着算盘算给她?听?。

    “多少都有进项,茶水铺上限就在这里,一文钱一碗的茶,赚不了太多。汤饼铺倒是?不错,仰赖傅二娘的好手艺,斜对那家的小吃店让了价都干不过我们。”

    沈兰宜一边呷着微苦的茶水,一边啃着块白糖糕,好不惬意。她?刚想开口,门外忽然有一阵银铃般的女子声音传来——

    “夫人、夫人——听?说您回来了,妾身来给您请安啦。”

    珍珠瞬间绷直了背。

    沈兰宜瞧见,不无疑惑地道:“听?见吴氏的声音,你怎么这么紧张?”

    珍珠眉毛都耷拉下来了,“夫人,奴婢听?到她?的声音就头?痛。”

    接着,她?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个清楚。

    吴语秾的“好学多问”,当然不只是?针对谭清让的。谭清让回府的次数不多,更多的时候,她?管事?遇到不懂的地方,都来缠着

    )

    珍珠这个大丫头?来问。

    沈兰宜脑筋一转,想明?白了事?情的关窍所在之?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珍珠臊眉搭眼地攮了沈兰宜一下,俏生?生?的小脸都皱了,“夫人,你还笑?话我!”

    沈兰宜忙不迭解释,“不是?不是?,我没有笑?话你。我是?在……”

    她?是?在笑?话谭清让罢了。

    怪道方才迎她?回府,几番欲言又止。他以为自己?的纳的是?白月光的替身,结果?还没来得及替呢,这“白月光”就走下了神坛,叭叭地要他教算账。

    光是?想想谭清让可?能的表情,沈兰宜现在简直都要笑?破肚皮了。

    她?前世怎么没发现,这吴语秾是?这么个妙人?

    沈兰宜咳了一声,顶着珍珠哀怨的视线,跟按住水缸里浮起的水瓢似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然后才道:“叫吴氏进来吧。”

    吴语秾一来,先是?柔声请安,然后反手掏出整叠账本,一边笑?得温柔小意,一边道:“夫人,您可?算回来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您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沈兰宜眼皮一跳。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吴语秾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

    珍珠小声同她?耳语,“小心,她?马上就要开始哭惨。”

    吴语秾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没听?见旁人讲话:“妾出身市井,这深宅大院里的庶务真是?叫妾一个头?两个大……”

    珍珠:“马上,她?就要抹泪、擦眼,蹭到你身边来。”

    沈兰宜:……

    很好,人已?经贴过来了。

    吴语秾确实?是?个妙人,只是?这妙处是?一种无差别的伤害。

    沈兰宜随手翻了翻她?递上的账本和记簿,随意看?了看?,本没报什么希望,结果?打眼看?过去,竟没什么错漏的地方。

    “从前在家里,你也管过家吗?”沈兰宜问。

    吴语秾讪讪道:“吴家叫我爹喝酒败得鸡都没两只。”

    沈兰宜邻着账本扫了几眼,揪着两三个重点的地方和吴语秾说清楚了,吴语秾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急急摆手道:“夫人,我没有要和您分?权的意思!今日来,也是?想把这些东西交还与你。”

    沈兰宜略歪着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我且问你,这些产业,姓谭还是?姓沈?”

    吴语秾嗫嚅着,没说出口。

    “既姓谭,那何来分?不分?权呢?”沈兰宜轻声道:“我管不管,我都是?正?头?娘子,底下人都不好拿捏我怎样。你却是?妾侍,手上有没有东西,差得可?就远了。”

    见吴语秾的眼神闪了闪,沈兰宜也没再趁热打铁,她?合上账本,道:“好了,这些你先拿回去。三日后我要进宫赴太后寿宴,且没空看?,你之?后再拿还我不迟。”

    吴语秾还有些犹豫,然而她?抬头?一看?,沈兰宜已?经是?闭门谢客的姿态了。

    她?咬了咬唇,拿上东西福身退下了。

    待她?走后,珊瑚忽然感叹:“夫人如今做事?,奴婢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沈兰宜奇道:“这有哪里看?不懂?我只是?花言巧语诓她?做事?罢了。我们的全副精力若都叫这府里的事?占去,哪还有空活自己?的?”

    珍珠若有所思地道:“夫人嘴上说是?诓她?,实?则她?若真能帮忙管家,底下人也都总高看?她?一些,对她?也是?好事?。”

    沈兰宜耸耸肩,道:“那便是?她?自己?的事?情。”

    说完闲话,天边日头?已?经到了正?当空,主仆三人正?打算去厨房拿午饭来,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像是?有人在搬东西。

    果?不其?然,谭清让身边的宁禄来了,他行过礼,指了指身后的木箱,道:“夫人,这是?三少爷差我送给您的,都是?些京中时兴的好料子。他说,三日时间,叫绣娘赶身新衣裳也还来得及。”

    沈兰宜低头?,不觉得自己?身上这身有哪里不对。她?点点头?,含笑?应下,“好,替我多谢他。”

    宁禄挠挠头?,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客套的。然而他二十多了还没成家,压根听?不出一点话外音,拱拱手就退下了。

    珊瑚上前打开木箱,里头?除却几匹布,还放着几支金钗,见状,她?不由道:“夫人,奴婢觉着,回来以后,郎君似乎对您……变好了许多。又是?亲自来迎,又是?送料子。”

    沈兰宜亦上前几步,她?摸了摸这料子,笑?道:“管家婆也是?要拿薪俸的,好不好的……谁知道呢?”

    当今皇帝性喜铺张,常在宫中宴请百官,她?前世也不是?没有作为谭清让的眷属进过宫,可?他却没有哪回像今日这般特地叮嘱过什么。

    沈兰宜忽又想起前世里,谭清让同友人对她?轻慢的评价。

    说她?无趣,乏味,嫌她?不通文墨,像个管事?嬷嬷。

    她?不甘,是?因为天底下谁都可?以这么嫌弃她?,唯独谭清让,她?的丈夫不可?以。

    他不能一边享受着“管事?嬷嬷”的好处,一边又嫌弃“管事?嬷嬷”不够知情知趣。

    当然,之?于男人而言,即使他们真的娶到了知情知趣又通文墨的美人,也免不了得陇望蜀。

    哪怕没有变故发生?,谭沈两家解除婚约,他娶了自己?心仪的方姑娘,保不齐多年以后,同样嫌弃她?恃才傲物、嫌弃她?十指不沾阳春水。

    “收到屋里去,”沈兰宜淡淡地道:“按他说的,找人赶两身衣裳出来。”

    东西她?可?以笑?纳,至于那些不知是?好是?坏的“怜惜”、“体恤”,她?敬谢不敏。

    ——

    太后寿宴,皇帝有意大办,宫内流水席几乎要排到宫墙外,宫外,太后寿康宫里的几个掌事?姑姑,也都各自去了护国寺等处,搭棚施粥接济百姓。

    夜宴要等太阳落山才开席,然而进宫流程繁琐,这回往来者众,各家更是?清早就起来准备。

    前一日,宫里的司礼太监已?经照礼单纳了礼走,否则今日会?更手忙脚乱。

    前世今生?,沈兰宜不是?第一次进宫了,因此,她?的心里并没有多少忐忑。

    皇帝也好,太后也罢,都有各自的命运与结局,在生?与死之?间,谁也没有比谁多一个脑袋。

    更何况,以谭清让如今的官身,再加上她?平平无奇的身份,宫里的那些倾轧压根就到不了她?头?上。

    想到这儿,沈兰宜心宽得很,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糖糕。

    她?家夫人最近酷爱吃这些,珊瑚忧心地道:“夫人,马上要进宫了,还吃吗?”

    沈兰宜咽下糕点,答:“正?是?要进宫了,赶快填填肚子,宫宴就不是?奔着让人吃饱去的。”

    珊瑚性子躁些,珍珠更沉稳,今日这种

    )

    场合,她?便让珍珠跟着。珊瑚倒是?没有半点异议,她?听?说书的讲故事?讲多了,总觉得宫里头?十分?危险,也并不想去。

    沈兰宜哄着明?显紧张的珍珠也多吃了点东西垫巴,正?说着话,谭清让那边来人了,催她?快些。

    到了前院里,谭远纶和许氏、谭清让,这一家三口已?经聚在一起了,沈兰宜姗姗来迟,先屈膝赔了不是?。

    谭远纶对于这个儿媳没什么印象,只淡淡嗯了一声。许氏瞧着似乎有话要讲,觑着父子俩神似的神情,最后只睨了沈兰宜一眼,没说话。

    沈兰宜走到谭清让身边,小声地叫了句:“三郎。”

    谭清让侧过脸,瞧见自己?前日里送的金钗,如今正?被她?好好别在发髻上,指尖一热。

    老少两对夫妻各自乘了一辆马车,吱呀呀地往宫里去。沉默的石板砖路上,只有往来不断的车轱辘压过地面的声响。

    沈兰宜垂着眼帘,摸自己?的指甲打发时间,谭清让把她?的举动误以为是?一种局促,蹙了蹙眉,道:“别胡思乱想,你只管跟在我身后。”

    他的语气不甚动听?,沈兰宜眨眨眼,只哦了一声。

    都说一入宫城深似海,不说旁的,只这望不见底的宫墙就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从进宫起,沈兰宜从善如流,只管跟在谭清让身后,眼观鼻鼻观心,规行矩步,一言不发。

    第二道宫墙的入口处,守门的侍卫正?在查验各家的身份,一一放行。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突兀的骏马咴鸣。

    众人皆是?咋舌。宫内不许纵马,进了第一道墙口之?后,任你多尊贵都要步行入宫,竟有人将马骑到了这里?

    再一抬头?,见正?翻身下马的是?人尽皆知的那位异姓王,众人彼此交换着眼神,心下也不觉得奇怪了。

    这位确实?是?有些特权的。皇帝有时候也乐于永宁王展示给他的这种特权,说直白点,不怕他年轻气盛,就怕他老谋深算。

    今日寿宴,裴疏玉身着亲王常服,头?佩玉冠、腰束革带,往那一立,端的便是?个浊世佳公子。

    她?长腿一跨就下了马,将马缰凌空一抛,头?也不回,身后自有宫门卫替她?去牵马。

    “宫有宫规,本王也不会?犯禁。”裴疏玉大剌剌地走到所有人之?前,站在守门的侍卫跟前,双手一摊,“喏,查查本王可?有不妥之?处?”

    侍卫哪敢查她?,只眼神还是?讪讪地、落在了她?腰间的剑上。

    裴疏玉的手随之?落下,长指缓缓握在剑柄上。

    众人的视线和心似乎都跟着她?的动作悬起来一截,好在,里面只是?一把无锋的文剑。

    在她?来时,众人自觉都退开了些,谭清让也不例外。

    他心下正?感慨于这永宁王的做派不羁,稍侧过脸去,却见自己?身后的沈兰宜,正?怔怔地盯着前方。

    “做什么?”他压低了声音。

    离得太紧了,以至于沈兰宜甚至能看?出,裴疏玉今日所佩文剑,正?是?那日救她?染血的那一把。

    “没……没什么。”

    她?别开了目光。

    侍卫的搜查本就是?走个过场,见裴疏玉如此,立马谄媚笑?道:“文剑而已?,而已?。殿下,这边请——”

    裴疏玉刚要迈步,脚步却忽然顿住了。她?偏过头?,饶有兴味地往人群中扫了一眼。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位谭夫人和她?的丈夫走在一起。

    不太配得上她?。

    与谭清让擦身而过的瞬间,裴疏玉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见状,谭清让还以为是?说他的妻子哪里不妥,下意识回头?。

    而沈兰宜动作一顿。

    ……裴疏玉的意思似乎是?,她?的丈夫,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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