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看夫人想在何地置产了。”
女经纪开口,没?有因为沈兰宜的发问起疑。
京城的贵妇人,想要买地置宅皆是寻常。女经纪熟门熟路,就着面前的纸笔开始边说边写?写?画画。
沈兰宜听了一小会儿,出言打断了她?,道:“这些地方都太繁华了,有没?有僻静些的所在?最好……离这里远一点。”
女经纪一副了然的样子,她?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是想置办婆家不知道的私产,对?吧?放心,我?们牙行这边很?熟的。”
京城居不易啊,在女经纪的话音中,沈兰宜悄悄叹了口气。
她?盘算着手?底下不丰的资产,算来算去,还是太后赏的那两块金饼子值钱。
她?那两间嫁妆铺子,只是在成果上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收益摆在大家族里简直不够看。
四方镖局那边她?虽然出资入股,然而镖局行当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意,赚得也就是个辛苦钱,原本又有亏空,这边一时也指望不上回头。
当然,沈兰宜看上镖局,打得也不是挣钱的主意,而是防备后面局势乱了手?底无人相护。
真正算稳定挣钱的还是兰芝坊的糕点生意。
但那里的收益没?落袋多久,而京城繁荣多年,无论是宅院还是铺面都?很?稳定了,除非有人遇上抄家灭族的祸事?,否则核心地带很?少有需要置换产业的需求,好地方都?是有价无市,她?就是有钱也很?难置办这样的铺子。
可偏偏先前谭清让发过?话,明里暗里都?是嫌弃她?那茶水铺汤饼铺上不了台面,再?叫他们知道她?还在扩张这“上不了台面”的生意,恐怕是给自己找麻烦。
她?现下还未离开谭家,不得不低他这一个头。
可若不做平民生意,和?离之后无有背景,恐怕也守不住……
听女经纪说得差不多了,沈兰宜便先把这些念头丢一边去。
再?急也不能乱做打算。
见她?一身寡妇装扮,她?想到了贺娘子,不由笑道:“有时我?我?也挺羡慕你们的,有在外行走的自由。”
“嗐,也不是家家都?供得起一座贞节牌坊啊!”女经纪叹道:“总是要吃饭的,家里又挂着两个拖油瓶,改嫁也没?人要两个小的,只能出来混口饭吃。”
她?见沈兰宜好说话,主动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夫人,我?姓秦,您叫我?秦四娘或者秦经纪都?好。今日说的这些铺子宅子,您随时考虑好了,随时来牙行找我?。”
说起来,倒和?秦太后一个姓。然而一个只是市井经纪,一个却是当朝太后,族中连宰辅都?出过?两位。
沈兰宜点点头,应道:“置产是大事?,秦经纪,你放心,待我?思虑周全?,再?去牙行一定找你。”
她?命珊瑚送了秦四娘出去,自己则在案前望着方才的记录发呆。
手?头能动的钱不算多,再?开铺的话,赁比买合适,然后就是和?离后的住处……银钱不多,或许该去京外找找。
沈兰宜转念一想,又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何苦要留在京城呢?
不在京城最好,和?离成了,又住得远远的,她?就再?也不会见到谭清让了。管他是好是坏他日又是否炙手?可热、位极人臣,这些个危险的人物,就叫他们自去波谲云诡里搅弄吧!
她?只想要自由地呼吸,自由地行走,仅此而已。
正想着,珍珠回来了,她?一面火急火燎地往院子里跑,一面大声道:“不好了夫人,快去二房看看吧!”
沈兰宜本就在想何时去陆思慧那儿一趟。
——如果她?有时间,或许可以一点点试错,慢慢琢磨这个生意下一步该怎么做。可现在她?只是想到谭清让这个名?字都?觉得恶心,能早一日离开都?是好的,已经没?了徐徐图之的耐性。
这个大嫂经营自己的生意很?有一手?,沈兰宜想向她?请教?。
可是……现下是怎么一回事??
沈兰宜皱了皱鼻尖,拦下珍珠,问道:“别急,不是叫你去找贺娘子吗?二房那边又怎么了?”
珍珠深吸一口气,稍作平复后立马道:“就是因为她?呢!大少夫人和?她?吵得针尖对?麦芒的。”
怎会如此?前世虽与这位贺娘子接触不多,但也还算清楚她?的作风——话少、冷淡、至多在旁人眼中又点儿倨傲,不是个会与人争辩的性子。
沈兰宜蹙着眉,一面马不停蹄地动身,一面继续问道:“你看见什么了,先同我?说一说。贺娘子不是多话的人,大嫂……大嫂平时也是讲理的。”
大概……吧。
珍珠道:“贺娘子确实?话不多,我?听了两耳朵,主要是她?那个小跟班当喇叭,在替她?和?大少夫人吵呢。”
沈兰宜听不明白,索性加快了步伐,赶到了很?少踏足的二房。
二房里果然鸡飞狗跳。院前的丫鬟打水的打水,拧巾帕的拧巾帕,而花圃前的春凳上,陆思慧正抱着瑞哥儿哭天抢地。
她?怀里的孩子,口鼻间糊着鲜血,囟门后还插着针。
乍然见到这样的场面,沈兰宜也是被?唬了一跳,好在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她?旁的没?修炼出来,遇事?冷静下来的速度倒是快了很?多。
她?上前几步,再?定睛一看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还好,阿瑞鼻子下面的鲜红一看便是鼻血,只是瞅着吓人了点。
沈兰宜再?一抬头,就见贺娘子站在旁边沉默不语,而她?身畔的小榕像是气不打一处来,小嘴仍叭叭的。
“……哪有你们这样的……娘子施针的时候要闯进来……信不过?就直说,天底下哪……”
年纪虽小,嘴却利得很?。沈兰宜心下其实?有点想笑,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陆思慧见她?来,腾的一下就抱着瑞哥儿站起了身。
“三弟妹,我?也是信得过?你,才敢叫这位你请来的游医给阿瑞诊治,可你瞧瞧给治成什么样了?”
陆思慧的颧骨生得高,本来就有些刻薄,眼下她?这般声泪俱下,沈兰宜实?在发怵。
然而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瑞哥儿怎么了?我?瞧他像是流鼻血了,啊,怎么还蹭了一脸灰。”
陆思慧心疼地抬起手?背去擦,连帕子都?顾不上拿一张,一转头,又瞪上了一大一小那两位。
“施针便施针,阿瑞都?流鼻血了,还拿锅底的灰去抹他鼻子,若非我?撞见……”
若事?实?真如陆思慧所说,沈兰宜也不明白贺娘子是想干什么了。
然而前世这位风评是确确实?实?的好,也确确实?实?治好了阿瑞,她?也就没?急着顺陆思慧的话说下去,只是转头看向贺娘子,歪歪头,问道:“锅底灰?”
贺娘子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繁杂吵闹的场面,她?皱着眉,扭过?头去,解释的声音很?轻,却并非没?有底气。
“气滞血热,发散而出。百草霜止血、清虚。”
一旁的小榕又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补充道:“旁边的丫鬟正好在烧水,锅底灰气是百草凝结成霜,入药止血是最好不过?的。”
听到这儿,沈兰宜其实?已经信了,然而陆思慧关心则乱,仍是将信将疑,“我?怎知你是不是拿话搪塞?若不是我?方才过?来,他还不知要流多少血。”
沈兰宜面露无奈。
她?忽然知道问题在哪了。
这一世,她?提早把贺娘子找来,是想早些治好阿瑞没?错,可这两年贺娘子在外的名?气还没?后来那么大,人也不是陆思慧自己寻来的,平素她?将儿子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恐怕没?那么容易信得过?。
沈兰宜心里懊恼了一阵自己弄巧成拙,只顾着想牵线搭桥同陆思慧套近乎找门路,却想得不够周全?。
她?不无歉意地看向贺娘子,对?方却没?有接收她?目光的意思,眼睛依旧看着陆思慧怀里小小的病人。
贺娘子道:“还有两针,半途而废是忌讳,不利血脉通行。让我?治完今日。”
陆思慧几乎是愤愤然地又瞪了她?一眼,不肯松手?,却到底没?有再?拒绝。
贺娘子也不纠结把人接过?来,她?屈下膝盖,几乎是半跪在春凳前给阿瑞扎针,神情专注,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沈兰宜悄悄往后,伸出手?,摁住还想说什么的小榕。
从二房离开之后,沈兰宜和?贺娘子并肩而行。她?心里是愧疚的,几番酝酿之后,满怀歉意地开口:“实?在对?不住,我?这小侄子久病在身,大嫂对?他格外疼惜,方才多有冒犯,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这样的事?情,贺娘子见过?不少,往往话到这儿就作罢了。
医者身份不高,至多算个中九流,像她?这般只医女疾的女游医更是地位低下,在达官显贵眼中,恐怕和?奴仆也差不多,能说两句软和?话,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没?成想,沈兰宜却真的停下脚步,向她?欠身一礼,诚恳地道:“日后……我?再?想办法?吧。”
她?虽有意借助先机为自己谋利,可事?已如此,她?也不会再?强要贺娘子去医治谁。
刚刚她?已经听小榕说了,陆思慧情急之下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沈兰宜设身处地地去想,若换了是她?,她?也决计不会再?热脸贴人冷屁股了。
贺娘子没?说话,她?这一以贯之的沉默,叫沈兰宜分不清楚她?是生气了,还是只是懒得回答。
好一会儿,贺娘子才终于开口:“有什么办法??”
沈兰宜没?懂,她?“啊”了一声,仰头看身边的人:“什么什么办法??”
贺娘子平静地道:“继续医治那孩子的办法?。”
沈兰宜着实?吃了一惊。
她?惊讶到顾不上收回目光,就这么有些冒犯地直视着人家的脸,说道:“贺娘子竟还打算继续医治阿瑞?”
“为什么不?”贺娘子垂眸,微微偏过?脸去,和?沈兰宜保持着两步的距离,“那个孩子的病,我?可以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