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车驾中是谁之后,谭清让动作一顿,立马就退后了两步,只是眉头依旧皱着几分。
在车帘被掀起之前?,谭清让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种可能,他在想,如果沈兰宜出现在这里,该当如何。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意外,出现在这里的竟然是陆思慧。
只是巧合?
怎么会……不是她呢?
愕然的神色转瞬即逝,谭清让收敛神色,问:“大嫂怎会在此?处?”
听他问了这么?句话,陆思慧撇了撇嘴,道:“三弟这话说的,我们两房差不多?各过各的,二房有什么?事要出门?子,难道还要同你报备不成?”
谭清让淡淡一笑,道:“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不过今日城中喧嚣,大嫂若无要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陆思慧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她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们闹得锣鼓喧天,若不是必得看看田亩铺子,我可不愿意出来?。”
说罢,她便放下了车帘。
马车就要离开,而谭清让心中疑窦尚存,没有急着挪步,车驾擦过的瞬间,窗帘拂起,他瞄了一眼,而车内确实只有端坐着的陆思慧一人。
果然……是他想多?了。
沈兰宜至多?有些拎不清的小聪明,与?永宁王的交集也不过是太后寿宴后的意外,真正的大事,怎么?会与?她一介妇人有关?
谭清让回正头,无意识地攥了攥手?中马缰,重新带人回头去搜查。
悠悠驶过的马车里毫无异样,过去一段路后,陆思慧侧身,悄声道:“可以了,他已经走了。”
旁边的箱笼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便是啪哒一声,有人从里头钻了出来?。
沈兰宜半蹲在箱笼中,长出了一口气,她摇了摇脑袋,道:“多?谢嫂嫂方才替我遮掩。”
“小事一桩,”陆思慧道:“不过说真的,啧,这位眼睛可真尖,方才都要走了,我还见他又多?看一眼。”
沈兰宜面上露出一点无奈,“真是不走运。若是叫他知道我今日出来?又看穷巷的铺子,怕是要生事。”
她便是以这个理由,偷偷和陆思慧一道跑出来?的。
今早,沈兰宜收到信鸢急报,裴疏玉已经现身北境。
动身早了怕打草惊蛇、暴露意图,动身晚了又怕来?不及。所以,在收到不知跑死了多?少马才急急送来?的消息后,王府那边一刻都不敢耽搁,立马按照之前?的计划开始行动。
早在这一日前?,沈兰宜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已经让齐知恩那边有了动作。
齐知恩出身市井,王公贵族的门?朝哪开不知道,三教九流的动向她却是门?清。
知晓京中可能起了疫病之后,沈兰宜便让她牵线搭桥,想方设法让许多?原在城中的商贾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本?打算编点歪理邪说引人动作,譬如说风水命理、譬如说哪里哪里货价好……谁料正好有疫病这个借口,叫她连旁事都不必想了,直接借题发挥。
虚无缥缈的事情?传一传都变真的了,更?别说此?事本?就不假。人都怕死,何况商贾手?里有点小钱,本?也惯于流动辗转,一时间,许多?人都动弹了起来?。
这两日,出京的小商贩极多?,城门?口鱼龙混杂,出城的人越多?,风言风语也越来?越受人笃信。
不过惹来?再多?人,也只能混淆视线,加大他们查的难度而已,皇城脚下天子近前?,真正要查还是能查。
好在灵韫已经混在商队里悄悄出京,而她的目的地也不是北境抑或者更?远的地方,只是京郊。她会在京郊稍作停顿,等风声过后,再去北境。
经城门?尉出去的都要登记来?路及去处。再多?的守备军也不可能去把?每个人都追回来?,现在他们要查,目光会放在两种人身上,一是追出去发现去处与?登册时不同的,二是要往北去的。
京城繁华,来?往之人有如过江之鲫,只去京郊这种,他们一时无暇过问,这就是可以钻的空子。
当时,那个秦管事问过沈兰宜一个问题,他道:“既是要藏人,何不干脆藏在王府中?”
沈兰宜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个可能,她道:“他们不会蠢到连王府都不查,若藏身王府被察觉,无异于瓮中之鳖。但京郊地野开阔,谁盯谁都不容易,便是跑也更?容易跑。”
“那将人安置在何处?”
沈兰宜答:“我来?安排。谭家在京外有别庄,自回京以后,那边都是我在打理。本?也荒僻无人在意,加之这重身份,暂时放一放人最好不过。”
偌大的别庄人口不多?,庄户也不会进主家的院子。
谭家的身份在此?时反倒成了便利,沈兰宜忍不住想,要是谭清让知道城门?是从内溃败的,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今日之行,沈兰宜不是做事的人——裴疏玉留了人手?,她只负责筹划安排。不然等她从府宅里做出应对,黄花菜都凉了。
但要只困在宅院里听风声如何,沈兰宜还真坐不住。好在陆思慧早几日就约她好些时一起上街看铺子,今日应了,正好出门?盯一盯情?况。
沈兰宜一路都在心里掐算着时间。转过整条街后,隐约才有不妙的马蹄声传来?,而城门?过处虽然喧嚣,但没有什么?激烈的响动,算算时辰,估摸着灵韫她们已经顺利出城了,她才渐舒了口气。
陆思慧不知发生什么?,见街上陆陆续续有兵卫出动,不由啧舌道:“又出事了?最近可真不太平。”
沈兰宜转过话题,问:“若是动荡起来?……于置产是否不太方便?”
陆思慧摇头道:“便是天破个窟窿,该吃饭的吃饭、该做生意的也要做生意。”
虽在闲话,但沈兰宜的心思还在外头。
不过她深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些披轻甲的兵士仍在来?来?往往、找寻不休,说明他们还没有寻到灵韫的影踪。
“算了,瞧着要生事,回去吧。今日也看好了,晚些把?中人请进来?,该签契签契,差不离便是这么?些事情?。”
陆思慧自顾自说了一会儿,忽然话锋一转,扫了沈兰宜一眼,目露探究:“我的劳碌命么?,倒是有迹可循,毕竟丈夫不出息,儿子以后都得靠我。可妹妹如此?汲营……又是为了什么??”
沈兰宜一时无言,不知该怎么?接话。
是啊,陆思慧的丈夫只知莳弄花草,前?途渺茫,儿子又先?天不足,谭府的产业也不会有二房多?少份,她自然得支起来?,否则没什么?日子好活。
但她的丈夫,确实人尽皆知的“出息”,谭家算是正经人家,哪怕无子轻易也不会休妻。因着丈夫“出息”的不同,相比陆思慧,她的路显然是更?好走的。
心下如何作想,显然无法言说,沈兰宜也不打算把?那些琐碎的念头宣之于口,和离在未成之前?更?是秘辛,故而她只低眉笑笑,道:“人各有志,手?心不必向上总是好的。”
陆思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良久,她也未再多?言,不知是否有所想法。
回府之后,沈兰宜从角门?那儿溜回院子。珍珠见她鬼鬼祟祟地回屋了,长舒一口气,道:“夫人可算回来?了。”
“这么?说,是方才有人来?找?”沈兰宜问。
“凝晖堂那边的长青姑姑来?过,说是大夫人叫她来?送些补养的东西,”珍珠道:“我说夫人您今儿身子不太好,就没起来?,她也没说什么?。”
沈兰宜松了口气,道:“只这样的话,倒是无妨。快些,把?我今儿穿了的外衣都压箱底里去,再帮我松松头发。”
珍珠哑然笑笑,应下后又道:“夫人这么?忙活,我瞧着倒比先?前?要有生气许多?,是好事。”
沈兰宜只觉自己头发这几日都要白?了好些,没成想会听到这样的评价,微讶:“怎么?会?我巴不得好好歇一觉。”
珍珠弯着眉眼扶她躺下,叠声道:“好好好,夫人且歇着,其他事情?,奴婢自会去安排。”
得她这句话,沈兰宜安心躺下。
灵韫已经出京,心里悬着的石头下去大半,这几日劳心劳力,沈兰宜做梦都是城门?布局走向,这会儿后颈刚沾枕头,她的眼皮就已经闭上了。
珍珠见状,想要将她歪扭的脑袋扶正睡下,伸出去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额头,被惊得下意识便是一缩。
“啊——”珍珠小声惊呼:“怎么?发烫了?”
沈兰宜只是合了合眼,不至于这么?快就睡着了,闻言,她抬起手?背试了试自己的脑门?,道:“没觉着热呀。”
珍珠便去捉她的手?,哭笑不得地道:“夫人,是你的手?更?烫了。”
除了脑袋稍有些晕,沈兰宜自觉一切都还好,她想起件事,强自又坐起身,指了指窗台,道:“去把?窗户打开,我要等一会儿的信。”
按之前?的约定,若是顺利护送灵韫抵达京郊外的别庄,他们会让信鸢送一张空白?纸条来?。
珍珠直觉不妙,想劝沈兰宜躺下,但见她表情?固执,不像是还听得进去话的样子,只好作罢,转而给她倒了热茶,又拿来?手?巾把?子浸了热水来?擦面。
好在那信鸢终于姗姗来?迟,沈兰宜拆了鸟脚杆上的纸笺,见其上空无一字,总算松了一口气。
一松劲,原本?积攒的疲惫顷刻间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沈兰宜缓缓眨眼,这一回,她很?快便躺下睡着了。
只是,她睡得并不踏实,耳边一片吵嚷,也不知道是真实还是梦境。
她好似听见有男人来?探望她,喃喃,原来?她今日真的病在床上,没有起来?。
还有其他人来?了吗?她昏沉着分辨不清,渐渐的,也不知道耳边的声音是因为耳鸣,还是真的有人在枕边焦急地说话。
或许确实需要休息,沈兰宜松开了自己紧攥着的手?,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她是被一缕药香勾醒的。
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沈兰宜虚了虚眼,只看得出天大概已经黑透了。
床前?,挽着低髻的贺娘子正在擦拭手?上的一把?针,沈兰宜被她针尖上的寒光闪了闪,低头,便见自己的大半条胳膊露在外面,穴位上串了一排针。
她嘶了一声,下意识想动弹,而贺娘子已然发现她醒了,却没抬眼,只是淡淡道:“别动。”
原来?是被她唤醒的。沈兰宜理智回笼,没动了,只哑声说了句,多?谢。
贺娘子没再说话,只坐近了些,用心调整着沈兰宜胳膊上进针的深浅。
酸麻的感?觉弥漫过半边臂膀,沈兰宜清醒许多?,刚想说什么?,却听得贺娘子悠悠开口。
她说:“能走的机会不多?,眼下,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