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趣读小说网 > 我不为妻 > 第60章

    夜深、人静。巷陌间?回荡着打更人敲梆子的当啷响,间?或也有些路人蹑手蹑脚经过的动静。

    这姑苏城中虽也有夜禁,但不比京师重地,宵禁森严,偶尔有人过了时辰,夹着尾巴从街上偷溜回去,巡街的武侯见了,基本上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沈兰宜倚靠在客栈二楼的窗户上,盯了一个多?时辰,压根连武侯都没见一个。

    “天已寒秋,更深露重,都懒得动弹啊……”

    盯得都有些困了,沈兰宜收起懒散姿态,直起腰打了个呵欠,又朝一旁矮几边的江禹道:“你那边如何了?”

    通过方雪蚕画上的细节,江禹认出那是方家庭院中?常见的造景方式。

    天下闻名的大?儒,居处自然要讲求一个“雅”字。

    不过在沈兰宜眼?里,那些布景的疏密、层次,都大?同小异,瞧不出什?么端倪。得亏江禹是方家门生?,又常年出入,才能一眼?认出。

    那日在民居中?,见得沈兰宜诚意之后?的江禹卸下防备,缓缓道:“这几年……我查过许多?地方,原也猜测,师妹仍在姑苏,只是势单力薄,一直不能肯定。”

    沈兰宜没有惊讶于这个称呼,她点了点头?,道:“知道人在哪就好办了,今晚我们……”

    江禹却摇着头?打断了她的话,道:“不行。我只能确定画里的是方家,但是方家在姑苏的宅院,不止一处。”

    沈兰宜正打算带人在城中?暗中?排查,刚要转身,却被江禹出声喊住了。

    他问她:“既是仿作,能保证同原画别无二?致吗?”

    是裴疏玉找的人、仿的画,沈兰宜自然无比信任,坚定点头?:“郎君且放心,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以它为准就好。”

    能在杳无音讯的情?况下,坚持找这么久,这位方家门生?也是心性坚定之人。听沈兰宜这般说了,未再多?言,立时便?俯对着画细细察看,直到傍晚,他才抬起头?来。

    “抱歉,叫娘子空候许久。”江禹抱了抱拳,原本?扣得死紧的眉眼?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廊下绘着的铜铃纹样,我只在三处宅院中?见过。”

    缩小了筛查的范围,一日的功夫,沈兰宜便?确定了有可能藏人的是哪处。

    当晚,她就带着人住进了离方家老宅最近的客栈。

    沈兰宜满副心神都在今生?还未谋面的方雪蚕身上,问话的功夫,她也依旧眼?不错珠地盯着窗外。

    “老宅我来得不多?,”江禹捏着笔的手不停,答道:“但对里面的进深、角门、回廊方向,印象尚存,能描下来。”

    这叫“印象尚存”?

    沈兰宜扯了扯嘴角,随口应承一句:“你们读书人的记性都好。”

    江禹犹豫着开了口:“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娘子你……你为什?么会想着……”

    他是全?礼法道义、全?昔年老太傅知遇之恩。可眼?前这位娘子,看起来对姑苏城都不甚熟稔,怎么会有着和?他一样的动机?

    “树倒猢狲散,这几年,我悄悄联系过一些从前的友人同袍,至多?只有愿意对我伸出援手的,也都劝我莫在引火烧身。”

    “听娘子说话,听不出一点姑苏口音。师妹她也未曾离开过故土,我斗胆猜一猜,娘子并不认识她、认识方家,又怎会……”

    沈兰宜静静听他说完,许久后?,才稍低下头?浅浅一笑,道:“非得见过面才能相熟吗?”

    那封绝笔信,已经足够她认识一个人了。

    江禹一愣。

    沈兰宜大?概也觉得这话说得无稽,她垂了垂眼?,总算说了句像样的理由:“方姑娘才名在外,我想见她。”

    见一见吧,毕竟两世都还没活着见过面。

    这个理由质朴到江禹连怀疑都不知从何疑起,他下意识追问:“只是如此?”

    沈兰宜点头?,“对,只是如此。”

    前世,她拾起未曾消磨殆尽的勇气,扮男装去往馥香楼,存的并不是“与自己丈夫心上人相较”的心思。

    她只是好奇,与她的无趣相反……有趣的姑娘,是什?么模样?有趣的姑娘,又过得如何?

    可后?来,方雪蚕用她的死叫她从梦中?惊醒,她告诉了她,没有用的。

    有趣也好无趣也罢,有文采也好不通辞藻也罢,评定的准绳不在她们自己的手里,顺着哪条路走下去,都是死路。

    这一世,沈兰宜想见她。尽管她可能一头?雾水,比江禹更意外,她也要对她说一声,多?谢。

    ——

    有了确切的方向之后?,行事便?宜许多?。然而行动上还是有许多?值得推敲的地方,沈兰宜犹豫很久,怕有什?么差错。

    “只能一次成功,”沈兰宜道:“若是行动不成,惊得肃王将她藏去其他地方,再想要找,那便?难如登天。”

    更怕肃王恼怒之下,索性杀人灭口。

    沈兰宜没有讳言,江禹如今已经知道是肃王将人掳走了。

    他的忧心更甚:“不论如何……先想办法见师妹一面吧。至少得让她知道,有人一直在找她。我怕她撑不下去。”

    “确实需要与她通气,”沈兰宜道:“不过,我相信她,一定能等到我们。”

    前世,没有那么多?的天时地利人和?,方雪蚕也还是撑了那么久,直到谭清让高高在上的到来,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才选择保有自己最后?的一点自由。

    是夜,沈兰宜根据收买好的身份,她一身普通妇人打扮,送着水车来到了方家祖宅。

    “对不住对不住……”沈兰宜扬着笑脸,叠声和?门房道着歉,“送其他人家的时候耽搁了。”

    说话的时候,她悄悄往人手心里塞了两个铜板。

    门房掀了掀眼?帘,没说什?么,只是道:“行了行了。这吃夜饭的功夫,没人有空招呼,你自个儿推进去吧。”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沈兰宜低下头?,赧然笑笑,府宅中?不好骑驴,她只扶着水车往里走。

    触目所?见果然与江禹所?画相差无几,要说肃王选择将人关在这里也不无道理,别说逃跑了,就是往里走都要走上个一时半刻的。

    沈兰宜收回目光,心下暗忖。

    大?有大?的好处,一时走丢了人,搜也要搜上一阵。

    行至内院,廊庑下,沈兰宜遥遥便?瞥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天色已暮,光影浮沉,挽着低髻的女子似有所?感,朝水车吱呀的方向抬起了头?。

    一时间?,她们似乎都有些愣住了。

    沈兰宜先回过神来,她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方雪蚕身边走过,轻轻地,将一卷细小的字条从虎口塞进了她的手心。

    眼?神交汇的时间?都不再有,沈兰宜匆匆离去。

    第二?日、第三日……终于有一天,方雪蚕如法炮制,视野短暂相碰的瞬间?,她也将什?么东西塞给了沈兰宜。

    回去之后?,沈兰宜看清了上头?歪歪扭扭的字迹。

    她在遗信上都没写过这么难看的字,想必避人耳目写这么些东西出来,已经是极限了。

    沈兰宜读过几遍,明白?了她写的是什?么。

    ——方雪蚕将她所?见,宅中?仆从轮换规律,各处角门把守严松,尽力都写了下来。

    日头?又波澜不惊地转过几圈,直到白?露这天,来送水的水车刚到门口,那推车来的年轻妇人刚停下擦了一把汗,她抬起头?,忽而惊呼一声:“哟,二?门上怎么着了火啊!”

    门房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火光,不大?不小的一簇,但显然有愈演愈烈之势。

    见门房立时便?要去通传,沈兰宜拦下他,道:“嗐!水车在这里,我先骑驴回去,赶快叫我家的再送几车水来,先救火要紧!”

    门房感激道:“好,灭了火主人家自有你的赏赐!”

    火光滔天,宅中?的仆从们乱了起来,却也只乱了一小会儿,便?有管事的站了出来,着人去盯着方雪蚕那边。

    “记住了,可别让人趁乱钻了空子!要是人丢了,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去了几个丫头?回内院,一会儿便?有一个先回来禀报:“没事儿,那姑娘还好好地呆着屋里,我们贴身看着。”

    另一边,风风火火的驴车也来了好几趟,这卖水的人家颇有些古道热肠,来来回回好几次,送了好几趟水,直到火势终于被扑灭,这年轻的妇人脸上都沾了不少烟灰。

    沈兰宜一边擦着脸,一边说:“呼……可算是没出事,万幸万幸。”

    还来不及高兴,旁边,一个婆子忽然奔走过来,喊道:“不好了,人跑了——那两个丫头?被打晕了。”

    沈兰宜讶道:“怎么了?是孩子调皮跑丢了?我帮着一起找找吧。”

    见她要有动作,管事的阴沉着脸,展臂拦下了她,目光在她身旁宽大?的水车上扫了一圈,道:“不必,一点家私罢了。娘子先等等,别急着走。”

    沈兰宜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水车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下一刻,啪的一声,空荡荡的圆桶就被掀了盖子。

    空的。

    里头?剩的那点水,连底都盖不满。

    沈兰宜挠挠后?脑勺,不解地道:“这是怎么了?”

    见人没有在此,管事的低声道:“应该还没逃出去,在府里搜,好好地搜!”

    仆从们忙不迭应声,找人去了。沈兰宜则一副怯怯的样子,走过去问:“我可以走了吗?这边……可要报官?”

    管事的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不关你事,走吧。”

    沈兰宜又探着头?问:“那今日的水钱?”

    管事的眼?神示意一旁仆妇,给沈兰宜拿了双倍的钱吊子,沈兰宜眼?睛一亮,接过钱串,千恩万谢地骑着驴走了。

    来时本?就快到黄昏,这么一折腾,天色都有些黑了,沈兰宜骑在小毛驴上,心情?却是轻快的。

    都是人,忙中?就要出错,他们只记得她驱了水车来,来来回回的,却不会记得清楚,她到底来过几次,二?门外又停过几辆水车。

    扑火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借助水车的遮掩,将方雪蚕转移出去了。

    方雪蚕如今身份敏感,要是闹到官府来了,她只会被当作逃奴重新关押。

    所?以一路要慎之又慎,既得将人救出来,又不能闹得满城风雨。

    沈兰宜循着早安排好的路线,一路出城,来到了城门外的马车上。

    也得亏是有裴疏玉的人手帮忙,潜入方宅、打晕婢女、转移接洽,否则不会这么顺利。

    车内,江禹正在安抚着尚未安下神来的方雪蚕,神情?温和?。

    听见沈兰宜登上来的声响,蜷在角落的方雪蚕直起身,朝她的方向轻声道了句多?谢。

    沈兰宜动作一顿,心道,话被抢了。

    她笑了笑,开口道:“我姓沈,形势所?迫,先前没来得及和?方姑娘自报家门。”

    方雪蚕衣衫上沾着木桶里的水,整个人湿漉漉的,脸也惨白?,衬得她抬起的眼?瞳愈发乌黑。她张了张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话还没出口,车舆外,忽然传来勒马的声音。

    “驭——”

    听到这动静,方雪蚕与江禹立时便?警觉起来,沈兰宜却是眸子一亮,她直起身,打起车帘,朝外招手道:“殿下——”

    裴疏玉骑在两人高的大?马上,没做那土匪装扮,她眉梢一挑,用鞭稍指着车舆,问:“人救出来了?”

    沈兰宜点头?,道:“有殿下相助,自然无往不利。”

    “夙愿已了,那……”裴疏玉没回应她拍的马屁,只透过车窗,淡淡睨了车内的方雪蚕一眼?,“沈兰宜,你之后?打算怎么处理?”

    “想先借殿下宝地一用,”沈兰宜道:“找个地方,藏身休整。”

    车舆内,知道一点内情?的江禹小声同方雪蚕解释道:“除了我们,这次,还有一位贵人相帮……”

    闻言,方雪蚕的脸像是更白?了一点,她喃喃:“贵人?”

    她抬起眼?帘,正对上裴疏玉审视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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