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笑语问檀郎9

    乔昭懿跟在公公身后,满脸谦卑地去了。

    好在不是第一次入宫。

    照比上次,加在自己身上的筹码也多了不少。

    起码不是之前那样任人生杀夺予。

    来的是小李公公,御前大太监尚德全亲自提拔上来的,人忠心,脑子也灵光。

    知道宫里消息,本想着借此机会,收点补贴银子。

    陛下这次请乔姑娘去,是好事,也是喜事。

    不是必须三缄其[kou]的大事。

    毕竟以往出门都有孝敬。

    就是今[ri]这个,怎么一句打探的话都不见。

    不止是话不见,就连问询的意思也没有。

    等到宫里备好的轿子前,乔昭懿依然保持目不斜视的样子,和小李公公微微颔首见礼,就弯身上轿。

    小李公公:“……”

    他似有忧伤。

    还以为是个肥差。

    原来请的是块木头。

    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没想到,念头刚从脑子里升起,还没来得及盘旋两圈,手里就被人悄声塞了个东西。

    是送乔昭懿出府的方嬷嬷。

    方嬷嬷仿佛什么都没做,甚至都没抬头,捏着帕子略一福礼,“一路上辛苦,劳烦公公照应着。”

    小李公公:“……欸。”

    怪哉!

    孝敬的规矩都懂,怎的一句话也不问。

    咸鱼才不愿意主动惹事。

    虽然被[bi]到极致,也会摆尾,但没事的情况下,一点也不愿意和麻烦人物打[jiao]道。

    她和邓仪平[ri]里都不联系。

    至于等下入宫是好是坏,问不问的又有什么区别。

    未得特赦,乔昭懿只能自己入宫,身边伺候的可以自己备顶轿子,候在外头,晚上接她一同回去。

    轿子极稳,里面生了暖炉,一路上颠的乔昭懿都生了倦意,强睁着眼睛,才捱到宫里。

    ……

    入宫再行许久,方到西暖阁。

    乔昭懿第一次见封建时代的君主,说心里毫无[bo]动自然是不做数的假话。

    这个身份,她在前世的项目策划里写过许多。

    但真实打实的相见,还从未有过。

    乔昭懿先在殿外请安,虽是正午,从外向里窥,皇帝的脸却隐藏在一片朦胧的黑影里,辨不清真颜,可身上常服,却向外映出澄黄光亮。

    皇帝尚垂着头,手中执笔,批阅着各处奏折。

    他只露出半张侧脸。

    乔昭懿跪在殿外,觉得皇帝这人在此时此景下,就像庙里的金身神佛,窥不清虚实。

    一通请安问话,这才到里间。

    乔昭懿再度请安,良久方听头顶一声笑:“行了,起来吧。”

    “谢陛下。”

    乔昭懿起身,皇帝身后的尚公公适时上前虚扶了把。

    乔昭

    懿是臣子的家眷,高叙则是皇家丑事。

    先前态度再冷,现在也转好稍许。

    高叙尚在一旁跪着。

    他不是后宅妇人,常年被婆母在佛堂祠堂里头靠着罚跪站规矩,从清醒到现在,已跪了一个多时辰,还是在青砖地上。

    膝盖处又热又痛,仿佛千百个蚂蚁在啃食肌骨。

    可他不敢动,也不敢求陛下让自己起身。

    刚乔昭懿跪拜行礼时,陛下目光未曾注意到他,他试着将膝盖自地面轻轻抬起稍许。

    抬起的瞬间,啃噬他的千百只蚂蚁,就如活过来般,沿着肌肤扭曲爬行。

    高叙:“……”

    他进退不得,又一道目光扫来。

    太子表露关怀,“六弟,你怎么了?”

    此时,乔昭懿也逢陛下亲[kou]特赦,从地上起来。

    没想到,刚起身,就听见太子的声音。

    六弟??

    高叙也在?

    难道是要找她当庭对峙的??

    乔昭懿身子微顿,旋即恢复如常。

    高叙的真正昏迷原因当时受惊过度、气血逆行,她用的东西不过是将过程延长稍许,而且这东西用量极少,纵是太医来查,也难发觉。

    再者,陛下对她都是和颜悦[se]的。

    一点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乔昭懿把心放回肚子里。

    等用余光瞧见高叙微肿泛光的脸蛋,心中升起一点热情。

    这来自凡人骨子里对八卦的探索。

    看起来陛下是真动了怒。

    这个关键节骨眼,找她来是什么事?

    乔昭懿趁着走到圈椅上的间隙,思忖起来。

    如今场景,明显是太子人马暂占上风,当然不出意外的话,上风优势会一直维持下去。

    高叙又尚跪着,此时将她请进宫来,难道是想借着她的身份,对阖宫内外表露态度?

    难道是要对姚相一党下手了?

    乔昭懿沉思起来,等坐下后,又恢复如常。

    管他什么事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是。

    奏折还剩十余份,陛下批批停停,歇着的间隙就与乔昭懿说说话。

    乔昭懿揣摩着度。

    心里则想。

    岑聿曾和她讲过,陛下年轻时[cao]劳太甚,亏了气血,头疾已成顽疴,药石难医。

    不然也不会放权给周绮摇。

    如今前朝里头,太子和姚晖自成一党,太子和自己的拥趸又是一方,再加上岑家、皇后周氏、只尊于陛下的清直文臣。

    若非有心无力,难以直接统驭这帮老臣能臣,也不会用此等蜿蜒崎岖的法子。

    如今批奏折又暂停。

    表面是想与她说话,实则怕是想歇歇。

    乔昭懿意会,说着些轻松有趣的话题,但人依然是恭谨的,仔细看,甚至还有几分惶恐局促在。

    这就是

    在捧着对方的面子。

    果不其然(),皇帝一点也没动怒¤[((),甚至还笑着提了下近[ri]所见,“前些时[ri],朕宣侑之入宫,瞧着人的气[se]比以往好了不少。”

    乔昭懿只笑,不言语。

    皇帝再说:“半月前,太子府传出喜事儿。”

    消息早在朝野上传开。

    繁衍后代是成就霸业的基础。

    太子身为储君,得了嫡长子后,能再为大邺绵延子息,实在是喜事。

    陛下也欢喜。

    “太子是个仁善的,把太子妃调理身子的方子递了进来,等下朕差人送去。”

    说是能生儿子的秘药。

    他找太医看过,最是平和滋养。

    乔昭懿:“……”

    也行。

    回去给正院送去。

    陛下说完,冷着脸再看高叙,“雍王。”

    高叙意识到什么,没[jing]打采的,戚戚道:“……儿臣在。”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旁人都生的出,就他雍王不能生?

    那么多姬妾,还有姚玉雪,快三年,竟没一个有好消息的。

    现在每提起这事,都不再是失望,而是讳疾忌医。

    陛下:“你也带回去一份,让玉雪好生喝着。”

    最后四字,语速渐缓,逐而加重。

    高叙:“…………是。”

    他答应的心不甘情不愿。

    太子站在一旁,登时觉得该到自己露面的时机,满脸关心道:“这是夫妻二人的事,太子府里还有另个补药,供男子使用,六弟不如一同试试?”

    高叙:“…………”

    滚!

    他才没病!

    他要是真那方面有事,还能在私宅里头成[ri]胡来?

    不过说来也奇怪,最近那方面的念头总是比以往强一点,可能是赐府别住,压力骤减,情绪没有以往压抑。

    他哪知道,最近每[ri]的补汤里,都有姚玉雪怕他在新欢旧爱间力不从心,而特意加的好东西。

    连着吃了大半个月,再加上胡来。

    今[ri]消息一惊,可不就生生昏过去。

    有陛下压着,高叙不敢胡来,只能面无表情道:“五哥好意,六弟心领了,只是六弟身子无碍,怕是消受不起。”

    众人:“……”

    还无碍呢,多大脸啊。

    刚才什么样,还不知道吗?

    梗着脖子要面子有什么用。

    说来也对。

    雍王成亲多年,身边是没妾室,通房却有。

    一直没喜讯。

    之前没想到,如今听太子一提,顿觉微妙,一时几位资历深重的老臣不住地将视线向高叙的某个地方瞄。

    察觉到目光的高叙:“……”

    他在陛下近前,又刚闹出大乱子,还不知道结局如何,哪敢在关键时刻触霉头。

    躲不得,骂

    () 不得。()

    只能面无表情地用手挡住。

    ⑹本作者尧鹭提醒您最全的《咸鱼不摆烂,快乐少一半》尽在[],域名[(()

    乔昭懿瞬间在脑子里过了一生中最悲伤的事,生怕笑出来。

    皇帝愈看愈气。

    太子资质平庸,高叙幼时还有几分小聪明,虽然没用对地方,现在来看,满面透着愚蠢。

    这让他如何放心,将苦苦汲营一辈子的心血[jiao]到他们手上!

    众人看着呢,在这上演兄弟不睦!?

    皇帝冷脸喊他大名:“高叙。”

    高叙心登时一紧。

    皇帝再无声。

    第 49 章 笑语问檀郎9

    高叙猜出他意思,僵着身子,满觉荒谬,可不敢不依,只好委委屈屈应下。

    怄气怄得要死。

    这和认下自己不行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个平白捏造的恶臭名声以后就要跟随自己,他就觉得自己是世上第一大冤种。

    高叙想有好心情都难。

    他入宫这么久,姚晖都没动静,定是知道了缘由,知道此时冒然入宫求情,必定惹得龙颜大怒。

    算来算去,备受委屈的只有他一人。

    这场局,从头到尾,就是奔着他来的。

    乔昭懿面对高叙,从来就没这么快乐过。

    太子和皇帝先后开[kou],她就猜出皇帝找自己进宫是什么意思。

    明摆着是要敲山震虎。

    用她来敲姚家和高叙这头虎。

    这是在告诉他们,别闹的太过火,他是老了,却没庸。

    朝廷上怕是有的热闹了。

    河运总督这个肥差到底花落谁家,也将要分明。

    刚才她从皇帝[kou]中听出,如今管私宅案子的,正是里面的岑同知,她亲爱的夫君。

    乔昭懿心里大爽。

    高叙此次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姚家能不能独善其身,都要两说。

    要是她知道,皇帝动如此大怒的深层原因有一条就是,认为高叙昏迷足足大半个时辰的原因,是他私下在男女之事上胡来太过。

    八辈子功德估计都要笑没。

    皇帝看他认了,也没表示,端起茶碗喝了[kou],接着批阅奏折。

    两刻钟,所有奏折批阅完毕,皇帝一松朱笔,实打实地露出三分欣慰。

    他身子骨其实已经很差了,头疾频频。

    但依然励[jing]图治,从无懈怠。

    皇帝把笔搁放在旁,捏了下眉心,问乔昭懿:“你平[ri]都在家里做些什么?”

    乔昭懿一听。

    这不活脱脱地给岑乔两家长脸的机会吗?

    夫家娘家都富贵,咸鱼路岂不是更稳?

    就是度要把握好。

    乔昭懿想想:“禀皇上,临近年关,多随着母亲整理账册,再者就是随客居在府的表姑娘谈些平[ri]里看的书册子。”

    “书册子?”皇帝神诧。

    大邺重文教。

    文臣家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会请先生启蒙,但受世俗观念限制,女

    () 子能识字就不错。

    乔昭懿才名不显,未想过婚嫁后竟如此刻苦。

    “平[ri]都读什么?”皇帝真来了兴趣。

    乔昭懿满脸谦逊:“水经注、山海经、与大邺郡县图志。”

    皇帝忽一笑。

    彻底放松了心神。

    他想到一件事,是岑聿,他打小也很是偏爱地质之说。

    只是后来身份所限,没了时间。

    “可钻研出什么来?”

    “内帷之说,怕脏了天耳,惹陛下笑话。”乔昭懿浅浅推脱。

    等下说出来,吓死他们。

    “朕既让你说,就特赦你无罪。”

    也让他瞧瞧,之前得了皇后[kou][kou]声声念叨喜欢的,到底是靠着什么本事。

    乔昭懿这才放心大胆地说。

    “小的得出八字格局。”

    她确定,此番话说出,必定在前朝后宫掀起一番[bo][lang]。

    因为这话出自一位被写进治水教科书的风华人物,战国时代蜀郡太守李冰,一人降服都江堰,创造出天府平原。

    乔昭懿所说,正是李冰父子的治水核心。

    如今岑乔两家蒸蒸[ri]上。

    她在岑家的[ri]子也算快活。

    但快活只是一时,谁也不能保证来[ri],她想一直过顺当[ri]子,就要给自己身上叠加筹码。

    大腿要抱,就要抱最大的。

    只要把皇帝的心抓住,高叙[ri]后怎敢在她面前翻出[bo][lang]。

    众人注视下,乔昭懿一人轻声道:“此格局来自先人,若细细说来,只有八字,便是——”

    她小小卖了个关子,将众人的心都吊起。

    连皇帝都忍不住微微放缓呼吸,等着她接下来的言论。

    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要见证一个治水神篇的诞生。

    他不知感觉从何而来,偏生确信。

    面前只是一个将要十六的闺阁姑娘,未像男子般博览群书,课业[jing]进。

    短短的瞬息,他思绪飘散,再归拢。

    直到乔昭懿说出治水八字:“遇弯截角,逢正[chou]心。”

    满室寂静。

    八字,仿若巨石,沉入众人心间湖底,表面不显,却在内里砸出滔天巨[lang]!

    大邺每年都有旱涝之灾,归根结底,就有部分水路太过狭窄之故,每逢[chun]夏汛期,水流激湍,山洪暴发,等到枯水期,又是泥沙千里,沿地大旱。

    这些年,工部和各处请了无数能人巧匠,专门用来应对各路旱涝之灾。

    但始终未得出让他满意的治水之法。

    他从未想过自己和朝中要吏苦寻不得的良方,会出自一位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少女[kou]中。

    皇帝反复念着八字格局,愈觉其中高妙。

    前者截断河道湍流处的直角,减弱水流对两岸冲击。

    后者在河道[jiao]叉处,深挖塘心,集中水流,免得汛期河水漫溢,泛流毁岸、淹毁农田

    。

    心脏顿时微微澎湃。

    大邺税收虽多,支出也多,单是官员俸禄,就占去十分之三,各地驻军的花销,更是天文之数。

    地动、干旱、洪涝、瘟疫……

    年年皆有的变动,就算留多少银子,每到用时,都是捉襟见肘。

    这些年,凡有要事,用的多是自己的私库,就是为着多留些银钱给百姓。

    他苦寻多年的破局之法,竟在此刻有了眉目!

    以这八字为总格局,再乘势利导、因地制宜。

    快的话,只需三五年,困扰大邺多年的顽疾,就可尽数消除!

    “好孩子!”

    皇帝大手一挥,好一顿奖赏。

    ……

    乔昭懿被皇帝留在宫中。

    岑聿则率人在私宅清点,刚清出二分之一,换算下来,足值银子六十余万两。

    正好临近年关,该给陛下的私库充些银子。

    拿高叙的东西做人情,他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至于姚相一党。

    更是好查。

    他们手脚干净,想把姚家一下拖倒,不可能,但让他们遭些大罪,很是简单。

    以往缉查院公报私仇的事也没少做。

    闫二来探消息,窥了下岑聿神[se],就知道该怎么做,让人把那些府邸的下人都抓来,放进诏狱,次[ri]再放。

    如此三五个来回,铁打的也受不住。

    岑聿微微侧身,看向宅院西边。

    天[se]渐黑,那里并无什么显眼的东西,只不过,那是皇城所在之地。

    他夫人还在里面。

    ……

    他还不知道。

    乔昭懿在里面玩得乐不思蜀。

    可不管怎么样,还是保持八分清醒,不该做的绝对不做,不该说的绝对不说,不该看的也绝对不看。

    高叙一直被罚跪到申正,才被皇帝从西暖阁放出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身的,膝盖都不似自己的,走路像踩在棉花里,活像中风。

    他漫无目的地在西暖阁附近站着,等着皇帝允他出宫。

    没想到没等到陛下[kou]谕,反倒等到了[chun]晖殿的人。

    来的是位俊俏的小公公,唇红齿白:“殿下,娘娘刚瞧完折子,听闻西暖阁的事,差小的来请您去[chun]晖殿。”

    还有轮罚跪没做呢。

    高叙:“……”

    他心态炸了。

    ……

    陛下和乔昭懿一直在西暖阁,和她聊了聊水利上的事。

    人太张扬,总有后患。

    她准备只懂些水经地经上的事,兼通些文墨,旁的暂未开发。

    说到诗词。

    太子也笑着闲说,今年大邺总体不错,想必过了年,能得到不少才子的佳作。

    皇帝听到过年,不知想起什么,忽叹气。

    他差人取出一卷画轴。

    画卷边缘隐隐泛黄,细看还有摩擦出的细纹,定然珍藏许久,又常翻看。

    皇帝也不报什么期望,问太子和乔昭懿,还有身后一些学究:“你们也来瞧瞧,这画朕画了十多年,也没想出好词。”

    “今[ri]此情此景,不如你们想想?”

    故事发生自三十余年前,很多人都不知情。

    皇帝未开[kou]。

    是他身后尚德全,尚公公,静默两息后道:“这是玉仪公主。”

    陛下少时曾做质子,只身西上,前去大梁。

    玉仪公主,便是当时前去和亲的公主之女。

    陛下能在危机四伏的西梁活下来,全倚仗着这位。

    二人相依为命。

    陛下很爱重她。

    只是这位公主福薄,未等到陛下身回大邺,便香消玉损。

    陛下一直悼念异常。

    众人思忖,想着各种悼念的亡词。

    乔昭懿却已缓缓提笔,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一首旷世之词。

    陛下既对她生有好感,正好趁热打铁,再巩固一番。

    让陛下再忘不掉她这个人。

    看见乔朗、看见岑文镛、看见岑聿,都能想起她来。

    只要记得三分,就能护住她许多年。

    众人沉思之际,她先动笔,异常显眼。

    一时,所有目光都看来。

    乔昭懿也已写下第一句词,娟秀小字款款誊上:“十年生死两茫茫——”

    众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