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笑语问檀郎10
只一行字,窥见的众人就如被施了定身诀。
这这这这这——
纵是文坛大家,这些年先后在各大会试里做考官,替陛下擢选贤能,见过无数绝佳妙句。
此刻,也被“十年生死两茫茫”七字震撼得说不出话。
何止是妙极!
这简直是他们连做梦都不敢记的旷世之作!
本以为先前的八字治水名句已是巅峰,没想到乔昭懿还能给他们带来如此震撼。
尤其是这少女,面不改[se],神[se]舒朗。
丝毫没将他们的反应放在心上,甚至都未抬眼,只将所有心神放在即将书写的词阙上。
其实是乔昭懿对他们可能会做出的反应,早有预料。
也就是受时代所限,许多笔酣墨饱的惊艳之篇不能写出。
因为里面的典故解释不清。
左思右想,也只能用此词来给这个时代带来些许的震撼。
岑家比她想的要复杂些。
她想肆无忌惮的咸鱼,就不能再像以往般,只困于后宅的一亩二分地。
管来者是老夫人,还是姜归宁,再或是一二二四五房的老的少的。
从今[ri]起。
她可不陪你们玩了!
她换赛道了!
简称降维绝杀。
这是什么时代,封建时代!
谁具有最大权力,皇上。
她只要今[ri]把皇帝伺候开心了,何愁[ri]后!
这是苏轼写给亡妻之作,一首诗词道尽思念。
用在当下情景有一点点的违和,但只要不提,总能遮掩过去。
最妙绝之地则是,这幅画上的女子,正是坐在湖边画舫,深夜静静,脸上带笑又沾愁。
身后,碧绿松涛,明月高悬。
看见画的瞬间,乔昭懿就知道自己要写什么。
笔尖抚过纸面,声音簌簌,好似降雪。
众人屏气凝神,生怕惊扰了乔昭懿的思路,到时让旷世之作蒙尘,失了完美。
皇帝听到尚德全念过第一句,人就摆正脸[se],细细品味一番,直接坐直身子。
尚有的疲惫竟在瞬息间,消退八分!
皇帝还微微起身,自己去看乔昭懿写的字。
待“不思量,自难忘”六字一出,直接站直身子,来到乔昭懿身侧。
他重用文臣。
文臣是什么,自古以来百无一用是书生,最是酸腐和清高。
心里有困顿有不满,从不直说,非要写几首酸诗,再做几首酸曲。
他对这种手段早已[shu]悉,鉴赏诗词的水平也大大提升。
单十二个字,全词基调已铺垫完整。
皇帝回想在西粱的[ri][ri]夜夜,一时怔然。
未曾刻意想起,却也始终未忘。
娟秀小字不断延伸。
“千里孤坟,无处话
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上阙结束,西暖阁内外寂静似水。
全是被磅礴的悲意给震撼到失语的老臣重臣。
太子更是满脸震惊。
我滴乖乖!
乔昭懿怎么还有这一手!
神仙作词!
后悔了!
当初求娶过来就好了。
但这遗憾也是在心里想想,他和太子妃还是很恩爱的。
皇帝一时悲欣[jiao]集。
二十余载,早已物是人非。
千里孤坟……
好一个千里孤坟。
也真如词中所说,二人如今纵使借着神力,能在梦中再见,想必对方也认不出自己。
他早老了。
上阙的震撼还未消融,下阙已出。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收势。
笔搭在笔搁上,发出轻轻一声响。
彻底将陷入玄妙状态的众人唤醒。
众人尚是意犹未尽,不断喃喃品鉴,越想越觉得此词妙不可言。
但又是写悲,每每触及到里面的情感,都觉得眼眶似有泪意,要向下滚。
他们都如此激动。
何况皇上。
一直可以忽视压抑的情感,忽如闸门大开,陛下良久无声,却是红了眼眶,沉沉叹息。
这首词其实有些兵行险招,因为本是词人为悼念亡妻所做,难免沾染几分夫妻久别的诉苦。
尤其是小轩窗一句,未免太亲近了些。
可巧就巧在,陛下去西梁做质子,当时不过九岁,还属幼童,无需避讳什么。
放在两个成年人身上顿显缱绻的场景,放在幼弟和姐姐身上,别有一番细腻感触。
寄人篱下的[ri]子又怎会好过。
那些心酸委屈如何为外人道。
之前不能,现在又怎能?
他是九五至尊,哪能说出此等自轻自贱之话。
就算身子百般不适,每[ri]还是强忍着,批阅奏折。
可不正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吗?
陛下品鉴诗文,众人不敢打扰,皆独自感悟品味。
他们有种预感——
不,不是预感。
这首词一旦传出西暖阁,必定会在京中掀起轩然大[bo],引领又一[bo]的悼念[chao]流。
陛下眼角微红,趁人不备,压了压,方才从失神的情绪里走出,轻叹不已:“好孩子。”
想当初,皇后只见她一次,就喜爱到极致。
他还不以为意。
现在想来,竟是错过许久。
要是当时宣召她进西暖阁,就能早些瞧见如此佳作。
一想到差点与此词失之[jiao]臂,皇帝顿感[rou]痛。
() 错失二十余年的词作一朝被人补上,皇帝心里熨帖到了极致,连高叙私宅的事都短暂抛诸脑后。
因为心思太过激动,百感[jiao]集,人还去了廊下吹风。
等再进来时,就是如水般的赏赐砸了过来。
尚德全亲自颁旨。
单听他念,乔昭懿都头晕,满脑子都是二个字。
发财了!!
再就是,短时间内,她估计可以肆无忌惮的咸鱼了!
此后,她就是大内背诗,惊艳四座的殿前红人。
虽然后面四字是她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加上的,但扯着虎皮狐假虎威,还是可以的。
她新婚未至一月,就有各处意向东院塞人。
今[ri]此招,正是敲山震虎。
正式开启东院反手为攻的道路。
这词写到了陛下心坎里,勾的愁肠千千,他是真老了。
陛下擦擦眼角,不让人瞧出刚才异样,问乔昭懿于词作一道如此[jing]通,之前怎的不显。
乔昭懿语气平静,很是坦诚:“回皇上,因为此阙诗词,乃是小女几年前机缘巧合下,得一老僧所赠。”
陛下:?!!!
众人:!!!!!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心中生成,瞬间,所有人的呼吸再度减弱减缓。
老僧!?
大邺的开国皇帝,可不就是得老僧点化才掀杆而起,一手创立大邺的吗?!
皇帝都摆正了脸[se]。
众人面露期待,心[chao]澎湃。
“诗词出自僧门,如今赠予现世佛,了却陛下心事,也算圆满。”
众人:“…………”
就没见过你这么会拍马屁的。
皇帝一乐,本想再问问老僧可有什么旁的指示,一抬头,发现周围全是竖起的耳朵,登时把话吞了回去。
等以后单独召见的。
不过他还是问了问关于这词的事。
得知出自苏轼先生,喟叹不已。
也不知[ri]后有没有几乎与这位才子见上一面。
尚德全为着赏赐前后跑几次,再打帘子进时,手中拿着一卷纸,“禀陛下,都誊抄好了,这就给各处送去。”
皇帝得了首熨贴心神的好词。
早忍不住想和爱臣们分享的心思,差人写了几份,送出去。
首要给的就是[chun]晖殿。
小太监哈腰而进,恭谨着送上词阙。
高叙此时正在里间跪着。
他刚被从西暖阁放出来,就被叫到[chun]晖殿,开启新一轮的罚跪。
他跪的人都颤颤巍巍,双腿比灌了铅的还要沉重。
又不敢反抗。
私宅的事绝对瞒不过去。
他也不指望此刻有谁能将自己救出去,满心的盼望只有明[ri]姚晖能带着群臣替他说两句好话,不至于让皇帝真给他废了。
他跪的神情麻木,昏昏沉沉。
他都想直接跪晕过去,有几次摇摇[yu]坠,都意要顺着力道倒下,关键时刻又生生停住。
不行。
第 50 章 笑语问檀郎10
刚才已经被赏赐了调身子的药。
如今若是跪跪就晕,岂不是坐实了他有疾?
高叙强忍着。
周绮摇也不吭声,不知怎么的,还叫了姚贵妃来说话。
姚贵妃见到高叙,身子微微一僵,再便是悠然一笑,似有诧异,“雍王殿下怎么的惹了娘娘生气?还不赶紧说说好话,让娘娘饶恕你这次。”
西暖阁的风声她有耳闻,此番也不过是骤然相见,打个圆场。
周绮摇只笑,并未言语。
还是高叙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儿子犯错,被责罚是应当的,谢过贵妃娘娘。”
姚贵妃也没再说什么。
她和周绮摇关系向来不大融洽。
如今又事涉储君之争,平[ri]只表面应付过去就是。
今[ri]周绮摇让自己来,想也知道,是要给个下马威。
漕运总督的人选还未落定。
周绮摇的意思很明显。
让他们知难而退。
姚贵妃略有烦躁,纵是冬天,也让身后的宫女给自己打扇子。
宫里光影浮动,两人说话没什么枪[bang],却也总是不舒服。
直到一个御前的小公公弯腰进来,手捧卷纸,说陛下刚得了首好词,邀娘娘同赏。
十年生死两茫茫,限时返场,声振大内!
听者皆心震不已,四处托人打听,到底是何方才子,写出此等绝妙之词。
周绮摇从惊怔中回神,下意识也问。
她是真生了惜才之心。
她想着是哪年的举子,又或是想求官的词人,万万没想到,这词,是从乔昭懿[kou]中说出来的。
“千真万确,小夫人如今尚在西暖阁坐着,陛下喜欢得不得了。”
听到这话,不知上面二人如何想,跪在地上的高叙是真的眼前一黑。
高叙:“????”
不是。
乔昭懿你有病吧!
一个后宅娘子,跑到陛下面前背什么诗。
还背个惊天动地的!
明明意识渐昏沉,可词作太过惊艳,小太监只念了一遍,就在脑中挥之不去,翻来覆去地涌动。
十年生死两茫茫刚过,惟有泪千行又出来。
如此反复几个来回,倒是直接将其背得滚瓜烂[shu]。
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高叙:“……”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嫉妒了。
嫉妒到想捶墙。
刚才私宅被查都没这事让他来的难受。
陛下在西梁的事,他有耳闻,也知道这幅画的存在,这些年也寻了些文人来写悼念诗,但左选右选,总没遇见最合适的。
本想再等等,等选到绝佳之作再进献。
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
还写了首横亘天地的雄伟词篇,彻底将他的所有准备都给打散了。
还是散成齑粉,拼都拼不完整。
高叙心态炸了。
真的很怀疑,凭什么啊?
她到底从哪认识的苏轼???
这不一下子,将朝中人都给比了下去吗??
……
乔昭懿在西暖阁过的是乐不思蜀。
先有治水良策,再有声泪响天彻泉的悼亡词,她在陛下面前大大地长脸。
起码陛下记住了她这人。
乔昭懿接下来的时间没太表现自己,全都在随水逐流,谁说什么,就附和一两句。
她是女子,也不在朝堂为官。
献出良策,也得不到什么益处,而且想法都在大庭广众下说了出去,功劳自然是给大家的。
众人都对她很是和善。
至于那首词,刚背出时众人实在是惊喜,后又酸羡,自己一把年纪,还比不过个小姑娘。
不过知道不是她自己写的后,心情又转好不少。
甚至想着私下让家里夫人去岑家拜会下,问问那老僧长什么样。
本该在酉时就送她出宫,没想到,宫里破例留人。
查高叙私宅,用的都是能吏,暗格暗道扒个彻底,二人配合,一人挖,一人念,一人记,再配个老先生估算银两。
这些都是银票案锻炼出的好手,配合起来默契异常。
只二个时辰,就笼出个大体数额。
一百六十七万两。
大邺富庶,每年税收也不过二千多万,雍王的一个私宅所耗银两,就赶上二十分之一的税收。
证据确凿,还是直接告到陛下面前。
姚晖纵有二头六臂,本事滔天,也休想让高叙全身而退。
申时左右,岑聿整理着账册,托人给宫中递话,说辰时之前,会先送一份粗拢出来的册子入宫。
这是提前给陛下个心里准备。
让他斟酌一晚,如何处置高叙。
他本以为陛下会震怒不已,没想到,公公入宫再出来,整个人却是笑盈盈的,说同知夫人在陛下面前背了首好词,龙心大悦。
说着,把陛下让他带回来的词递去。
岑聿伸手接过,从上到下扫过。
岑聿:“…………”
你们确定,入宫的是他夫人???
岑同知难得陷入沉思。
这水平照比以往乔昭懿给他念的睡前小诗,好像高了不止一点点。
一首词出来,周围人都满心震惊,各个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们的同知夫人,好像有点了不得。
有这首词在,管哪家私下排什么榜出来,这首词,绝对是悼亡词作里绕不过去的大山!
爽哉!
世人都说缉查院行事剽悍,里面的人不通文墨。
没想到,他们还有靠诗词扬名的一天。
登时,闲着有空的就揣着纸回院里,请工匠来把词作刻在石头上,立在缉查院外头,让过往来去的人都瞧着。
虽然不是同知夫人写的,但是乔昭懿背的。
也没什么区别嘛。
……缉查院人憎狗厌的,黑漆漆的立在皇城一角,谁都绕着走。
他们也不在意。
找了几个能工巧匠,第二[ri]就摆了上去。
……
乔昭懿被特意恩赦,可以在宫里用饭。
但肯定没资格和陛下同食,而是在一小殿,单开了桌。
至于吃什么,她也没挑拣的本钱。
上什么吃什么,也不挑。
陪她用膳的是之前请她入宫的小李公公。
一首词后,刚在殿里伺候的,看向乔昭懿的目光都带上二分尊敬。
小李公公正是如此。
刚才接人时候的内心想法,早被另一套观点取代。
有底气的就是不一样,他要是能做出如此诗篇,在皇帝面前大大的露脸,他也对其他人不假辞[se]。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乔昭懿的心思,只肯用在皇帝身上,或是添个皇后,至于这位小公公如何想,她实在没[jing]力去顾及。
皇帝喜欢,她就背诗,再献上一两条良计。
其他人其他事,她不想参与,免得来[ri]出事,牵连自己。
但也不至于太冷着,该回话还是要回。
酉正,岑聿入宫。
不久,跪的跟个死狗一样的高叙扶着两位太监的手艰难走来。
高叙本以为这已经是塌天的祸事。
跪了一下午,足以让他羞愤[yu]死。
没想到进西暖阁的路上,还与乔昭懿同行片刻。
乔昭懿饭后,被小李公公带着在附近消食。
君臣会话,她不方便进去,皇帝也没拘着她,让她在宫里转转。
……[ri]后说不定还要唤人入宫呢。
和她说话有意思,皇帝心情舒缓不少。
乔昭懿罩在斗篷里,没乱走,直到遇见高叙,想了想,跟在高叙身边,和他一同去西暖阁。
她腿脚灵便,比高叙走得快不少,就走走停停,好心地等等他。
其实是觉得高叙用脚尖拖地的走路姿势怪有趣的。
高叙被一首十年生死两茫茫打击得不行,本不想和乔昭懿过多纠缠,没想到,偏遇见。
高叙:“……”
怎么不直接杀了他。
他面无表情,意[yu]威慑,没想到跪了大半[ri],大脑供血不足,如今一个激动,还没开[kou],就身子一软,踉跄地一个前扑,跪在地上。
他结结实实给乔昭懿磕了一个。
乔昭懿左看右看,没看见周围还有人,摸了摸鼻子。
……难道要陷害自己?
二十六计,走为上。
速走速走。
她转瞬连影都不见。
场中独留高叙。
高叙保持着跪地姿势,活像一个被糟践后再被抛弃的小媳妇。
高叙:“……”
他忍无可忍,愤愤捶地。
此时,一直未见高叙来的皇帝,派出了尚德全出来看望。
他捶地,尚德全刚好探头。
尚德全:“……”
不是。
雍王,你也太不成器了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