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涵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没有?早班巴士,没有?成堆的工作。难得的休息日,她?还没有?想好要做点什么。但最好是什么都不?干,放空大?脑,完美浪费这一天。

    她?进了浴室洗漱。

    镜子明亮,清楚地照出她有些苍白的脸。

    伊涵撕开已经被血浸染的创口贴。

    在接触空气的那一刻,模糊的伤口?又吐出好几滴血。

    不?知为何,被刀子削开的伤口?并没有?愈合,而是血流不?止。流淌的速度很缓慢,血小板好像失去了工作能?力,丝毫没有?办法阻止往外窜逃的鲜血。

    就算兔子不?了解人类的身体机能?,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伊涵淡定地?把创口?贴盖了上去,指挥兔子去拿了新的。洁白的胶布在沾上伤口?的那一刻迅速吸满鲜血。

    出血有?些厉害。

    兔子有?些手足无措:“都怪我……要是我早点注意到。”

    “不?怪你。”伊涵说道,“不?过有?点奇怪。”

    她?的凝血功能?一向很好,身体健康无比,就算是流血也会马上愈合,更何况是这种?算不?上伤口?的针眼大?小的伤口?。

    要么是她?忽然得了某种?怪病,要么是某些东西在作怪。伊涵比较倾向后一种?。

    “兔子,你有?感觉到因赛特的气息吗?”她?突然问道。

    兔子倒是想。但是很可惜,他摇摇头:“没有?。”

    空气很安静,他感受不?到任何的不?属于他的气息。他挤进伊涵的住所的时候,几乎是宣告主权地?将自?己的气息洒满了整个空间。影子无处不?在,他也是如此。

    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了伊涵的忙,耳朵沮丧地?耷拉了下来。但他很快振作起?来。

    伊涵的情况有?点严重,经不?起?一点拖延。

    “还是去医院吧。”兔子说,他心急如焚地?查找去医院的路线,打算立马打车去医院。

    伊涵的备用机送给他了,最近他在学习怎么使用智能?设备,目前成效显著。

    也许这不?是医院能?解决的。她?明显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小小的孔里。

    伊涵盯着手指看了几秒,忽然撕开了胶布。

    昨晚只有?针眼大?小的伤口?在经过一夜的发酵之后长到了起?码有?半厘米大?小,她?能?感觉指尖钝钝的,有?东西抵在伤口?处,像是一块硬掉的老茧。

    血肉模糊的伤痂在挤压下流出汩汩的污血,黑红色的血迹在她?白皙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无比惊心。

    兔子失语:“怎么会这样?”

    他刮掉伊涵手心的血。黑色的鲜血没有?污臭味,反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

    他的心脏已?经超出伊涵的负荷范围了。人类和怪物的身体有?着根本的差别,尤其在他一次次不?由自?已?地?靠近后,钥匙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迫切地?想要离开她?的胸膛,回到这里。

    但本不?应该这样才对?。就算伊涵的身体崩溃,也该是在几十年之后,在那之前他也会想尽办法延续她?的生?命。

    忽然脚边的影子扭动了一下,化?作一根长着狰狞倒刺的藤蔓,缠上兔子的双腿,尖锐的刺扎进他的小腿中,桎梏了他的行动。伊涵不?停流淌鲜血的手指在一瞬间冒出了更加尖锐的荆棘,它把她?的伤口?撑大?,伸出了枝蔓往外延伸。狰狞的尖刺倒挂在她?的手腕上,像一圈可怖的枷锁,有?黑色的气体随之冒出,湿哒哒地?凝成立起?来的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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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色的眼睛霎时间睁开!

    伊涵浑身发冷。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猩红凶恶的眼睛熟悉无比,是她?在酒店的玻璃窗上看到的那双眼睛!原来那并不?是错觉。

    在兔子赶来处理下一批因赛特之前,祂已?经狡猾地?做好了记号。碍于在午夜之前不?能?袭击人类的“规则”,祂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伊涵的举动,而是藏进了伊涵的影子之中。

    果然没有?找错。兔子圈养食物,并且在这个人类上花了很多心思?。

    祂并不?只是想要吃掉伊涵夺走心脏,还想趁这个机会把兔子一起?干掉。

    因赛特被花园压制太久了,久到身边只剩下同胞撕心裂t?肺的哭嚎。祂不?甘死?在兔子手中,

    红色的眼睛抖动着,开始旋转,雾气逐渐变得凝实,伊涵的影子痛苦地?扭动着,被胀大?的影子里钻出了更多的雾气,从她?的脚边,黏滑的液体一直流淌到祂所在的位置。在祂的庇护下,卵鞘安安稳稳地?躺在身体的深处。

    只要能?占据那个人类的身体,祂的孩子就有?了世界上最好的温床。

    想到这里,祂的眼神更加热切,期盼地?看向伊涵。

    无数疯狂的呓语钻入她?的脑海,如虫鸣般嗡响。

    杀掉他……吃掉他……为我们献上钥匙吧……

    杀掉他……吃掉他……成为我们的同伴……

    杀掉他……杀掉他……杀掉他……

    放弃你的身体……什么都不?重要了……睡吧……

    她?克制不?住地?发出□□,用力掐住手臂,竭力保持清醒。

    像是脑袋里住了千万的人,不?同的嗓音说着一样的话,轻柔无比,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她?将脑袋抵住兔子的脊背,嗅着他的味道,才勉强保持几分清醒。

    许久没有?出现过问题的心脏又在钝痛了。

    现在的场面糟糕透顶。昨天温存的沙发全部蒙上了一层看不?出颜色的湿乎乎的水,地?板也脏得要死?,更可怕的是,还有?个长得出奇丑陋的东西站在面前,用祂成百上千的眼睛盯着她?。她?把自?己挡在兔子身后。从伤口?蔓延出的荆棘已?经缠上了她?的身体,伸出的尖端甚至已?经抵在她?的疤上,跃跃欲试想要将她?开放剖腹。

    兔子的手指硬生?生?卡住枝蔓,将它用力扯下,可不?管怎样扯断,还是会有?新的枝叶从她?的伤口?长出,蛇一样蜿蜒到心口?的位置。

    他的双手被刺划得不?成样子,血淋淋的肉条挂在那些荆棘上,反倒喂饱了得寸进尺的藤蔓。

    “先别管我。”伊涵面色苍白地?靠在餐桌上,“把那个东西解决掉。”

    柴刀已?经被兔子握在手里,尖锐的刀尖划破缠绕小腿的荆棘和雾气,下一秒,它们又聚集在一起?。

    祂没有?实体,光凭柴刀无法将它杀死?。

    玩偶兔哒哒地?抱住他的脚踝,不?知道该躲在那里。自?从兔子和伊涵一起?住以后,它被早就看它不?顺眼的兔子扔进了影子里,现在才有?机会出来溜达。它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主人杀气乱飙,伊涵虚弱地?靠在他怀里,看上去马上要死?了。

    它伸出手,拽了一下兔子的裤腿,见他不?答应,便顺着衣服的褶皱攀爬,直至他的肩头。

    它是影子做成的生?物,理论上没有?实体,但硬生?生?被兔子塞进了棉花里,当做一只无害可爱的玩偶,陪在伊涵身边。

    它从破开的口?子里掏出一团破棉花,试探性?地?朝黑雾扔去,泛黄的棉花落在了身后的地?板上。它抖了抖耳朵,又不?舍地?扔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果冻一样弹弹的,捏在手里还会晃动。

    玩偶兔用鼻子抵住黑色果冻,做了个简短的告别仪式,然后瞄准目标,用力一掷——

    扔出去的果冻没有?穿过雾气,而是在接触的瞬间,和雾气融为了一体,它是影子,在穿越雾的一刹那,长大?了血腥的嘴,将怪物整个吞噬了下去。

    包裹的两团漆黑宛如在困室中缠斗的凶兽,不?舍你我地?吞食着。

    兔子冷眼旁观,等里面的动静停歇,柴刀勾破薄膜一般的影子,果冻一样的黑影泄了出来,滑到了兔子的鞋边,弹了好几下。

    玩偶兔呲溜一下抓着兔子的衣服滑下来,努力将果冻怼进开线的破洞里,顾不?上再用棉花堵掩饰,它啪嗒啪嗒跑到伊涵腿边,由于洞还露着风,被塞进去的黑影又漏了出来,被它拖着跑。

    伊涵将伤口?里的荆棘扯了出来。十指连心,痛得她?脑子都空白了一瞬。但还没有?松气,她?就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昏沉,心脏处痛得不?行,她?用力捂住心口?,回忆一瞬间涌上心头,她?伸手去掏口?袋,却摸了个空。

    那里没有?放药片。她?已?经不?用吃药了。

    黑影自?上而下包围祂,兔子的柴刀卡入之中,明明是没有?实体的怪物,在柴刀的刺激下却发出了非人的尖叫。

    “说,你做了什么?”兔子语气中的阴毒是即将喷出的毒汁,“不?想变成花肥就老实点。”祂呼呼地?笑了起?来,未展开的虫翅振动,卵鞘跟着起?伏。

    ——你不?是很强大?吗?用你自?己去换她?啊。

    ——我和我的孩子并不?害怕死?亡,相反,你要是失去她?的话,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呢?

    无数细小的红色眼睛顺着黑影爬出,一次次被碾碎,又有?无数的眼睛涌过来,虫鞘微微颤抖,伸出了细弱的触须。

    兔子的影子将祂们吃掉了。

    除非用这种?下作的手段,祂们的实力弱得可怕。

    祂所言不?假,只要用兔子剩余的力量,就能?安抚在伊涵躁动的心脏。

    只是——

    原来,一辈子这么短,说的是他啊。

    柴刀扔在了地?上,他膝行向前,跪坐在伊涵身边。

    她?的状态很糟糕,和初见那次病发时好不?到哪里去。兔子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生?命再一次从她?的身体中流逝。

    他听到了“钥匙”呼唤他的声音。

    兔子从他的上一代手里继承了花园,钥匙选择了他,所以他是兔子,而不?是因赛特。强行将钥匙给予伊涵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已?经失去了永恒的生?命,也变得容易受伤,但他并不?后悔。

    爱促使他像是盲目扑火的蛾子一样奔向她?所在的地?方?,这份感情曾经让他痛苦不?堪。心里破了个大?洞,风从里面灌进去,会听到某些类似恸哭发出的声音。那时候他还不?太了解伊涵,发自?内心地?懊悔将钥匙赠出的举措。

    她?是个讨人厌的小女孩,只会一声不?吭地?忍受,不?知道该怎么挥动拳头,争取养料。

    然后,她?长大?了,用再多浮夸动人的词藻也形容不?出兔子眼中的她?。

    见证一株玫瑰从病恹恹至完全绽放的模样是一件很让他触动的事情。起?码他从未这么仔细地?观察过种?在花园里的吃人植物。她?喜欢穿三厘米跟的鞋,穿裙子的时候会搭一条披肩,有?时候睡得晚了会来不?及吃早餐——这不?是个好习惯。

    他知道她?喜欢笑,也知道那双明媚的眼中投出的并非是专注的目光,也许她?在温柔地?回答,但心里绝对?在想该怎么摆脱眼前的麻烦人物。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帮她?收拾杂乱的房屋,或者给加班的她?提供一顿热乎乎的晚餐。

    日积月累,兔子的胸膛里长出了一株玫瑰,浓烈的香气让他想到那日见到的她?眼中的世界。比起?只有?和因赛特共度的无边黑夜,他更加渴望陪伴在她?身边。

    人类的身体是温暖的,他想知道拥抱她?时,盛放着曾经待过他的胸膛的那颗心脏,到底是什么温度。

    也许所有?的故事都要有?个结局,他还未实现曾经无数次幻想的未来,他们之间就要迎来终结。

    花园会选择出新的代行者,但伊涵只有?他一只兔子。

    要是心脏没用了,那就再创造一个新的。

    柴刀对?准他的胸膛,尖锐的刀尖没入□□,像是撕开一团布料那么简单。

    伊涵费力睁开眼睛,看到了满腔如血般鲜红的颜色。

    花枝横斜,零落的花瓣洒出,遮盖了她?衣服上的血迹。

    馥郁的芳香盈满房间。

    她?伸手,触碰到了玫瑰。

    “这……是什么?”

    “是我的心脏。”

    也是你埋在我心口?的种?子。经过不?知多少个春秋的蛰伏,在他的剩余力量的催熟下,它终于开花了。

    “我想听真话。”伊涵咳嗽几声,“你想做的事,会有?什么后果?”

    不?会有?任何后果。兔子想:只不?过他要提前离场了而已?。

    “你看。”兔子的声音依旧温柔,“它是红色的。”

    这颗心脏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因为兔子对?一个人类的爱情而长出了花朵。怪物的身体并不?能?养出有?生?命的植物,可它慢吞吞地?长出来了。

    看,他也是有?心脏的,并不?比她?的同类差。

    “我看到了,”伊涵的手无力垂下,因失血过多,她?的眼皮已?经要睁不?开了,“快点……把它塞回去。”

    “不?需要了。”

    兔子将玫瑰摘下,胸膛中空洞一片,他能?感到力量在逐渐流逝,影子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玩偶兔软绵绵地?趴下来,从洞口?中流出的黑影一动不?t?动地?趴在原地?。

    “等等……你要做什么?!”

    兔子双手握住她?的手,“不?要难过,我是你的兔子。”我的玫瑰是你的。

    我的心脏也是你的。

    他已?经得到了她?的回应,再次为她?献出心脏也是理所当然。

    黑影从兔子脚下慢慢迁移,伊涵的影子和他的交叠在了一起?。

    浑身上下都在痛。她?新买的睡衣已?经报废了,来不?及惋惜打水漂的钱,她?惊怒抓住兔子的手,“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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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横跨在他身上,硬生?生?踩住他的手腕。

    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因为先天性?的心脏病,她?很注意自?己的情绪起?伏,哪怕后来康复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这么快过。

    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谈恋爱。因为对?的那个人没有?出现,所以她?从来都吝啬施舍自?己的目光。

    这么多年,她?真的一点都不?孤独吗?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能?够自?己做的事情绝对?不?麻烦别人,但是啊,在看到莫名其妙被收拾好的房间时,她?忽然释然了。

    就这样放弃挣扎吧。

    黑暗给她?熟悉的安全感。在医院的病床上,在孤儿院窄小的床位上,在回家下班的夜路上,在黑暗降临的那一刻,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果然,他和想象的一样完美。

    “现在不?是——”兔子挣扎。

    “你想逃走吗?”伊涵反问,“家里乱七八糟的你都还没有?打扫,就这么一走了之?”

    “可是……”

    伊涵制止他即将出口?的话,若有?所思?道:“不?知道为什么,被你叫做“钥匙”的那个东西好像认可我了。我现在好多了。”

    她?单手朝外张开,霎时间柴刀飞至,她?熟练地?将刀柄抡了一圈,抵住兔子的喉咙,“现在我们来解决你的问题。”

    刀尖在他的喉咙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她?用力将他的领带锁紧,直到兔子的呼吸变得急促,窒息感伴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降临。

    她?撒过很多谎,也并不?是兔子看到的那样不?懂得争取,但只有?面对?他时,她?从来说的是真话。包括吃掉她?的那番言论。

    她?怕死?,但更加害怕没有?人给她?收尸。尸体会变成在屋内发出可怕臭气的肉块,她?会带着所有?对?于死?亡的可怕幻想陷入黑暗。她?发自?内心地?憎恨死?亡,直到现在都无法坦然接受。

    ……她?不?想看到兔子死?在她?的面前,正因为知道这是多么让人绝望的事情。伊涵的侧脸沾着斑驳的血迹,笑容灿烂:“亲爱的,你刚才想做什么呢?”

    “不?会是耍赖不?想做家务吧?”

    兔子投降地?举起?了手,就在他以为会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之时,忽然锁骨处印了一个冰凉的物体,伊涵将刚才留下的伤痕一点点吻去。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不?小心弄疼他。

    血染上她?的唇,有?种?妖异的艳色。

    她?疲惫地?倒在他的身上,兔子伸手将她?包裹住。

    “别再离开我了。”

    死?也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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