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做好要和一具硬邦邦的,分不清哪里是脸哪里是后脑勺的盔甲共度一生的打算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你居然有头!”时安崩溃地说,“你还说你没有骗过我。”
她感觉被欺骗了感情?,莱安居然将自己的身体藏得那么好,还一直没有告诉她,甚至开始认为自己前段时间对他的关照是在自作?多情?。
她愤怒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踢出?去的时候很用力,踢到莱安腿上时又迅速收回了九成的力气,变成轻轻一碰。不是心疼莱安,而是心疼她的脚。
莱安死t?死地捂住头盔。
时安几度试图将他的头盔抢过来,他不得不时刻注意,免得她看到非常糟糕的画面。
“但如果我只?剩一个头呢?你绝对会害怕的。”莱安挣扎着,用了点力气将人提到一边,重重强调,“时安,今天是我的忌日。”
他很清楚时安的胆子?有多大,大概只?比枝头的麻雀大了一点点,看到角落里黑色的影子?都会惊慌失措地往他身上蹿。哪怕比起刚来梅赛德的时候已经好了不少?,但也只?是从麻雀蜕到海鸥的区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现在,时安点着蜡烛才能睡着。
像是要他铭记当初惨烈的历史,只?有在忌日当天,他才能见到自己的面孔。莱安平时把这一天全部花在公务上,只?是为了不想去看那张已经惨不忍睹的脸。、
身体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疤,只?看过一次,就会被他不人不鬼的样子?吓到。曾经湛蓝得宛如天空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翳,连莱安自己都不忍直视。
距离上一次照镜子?已经过了五六年,他已经忘记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了,但他很肯定,绝对不是时安会喜欢的类型。
“哦——”
时安眨巴眨巴眼睛:“所以你在怀念以前的自己吗?”
明明还活着,却要给悼念死掉的过去的自己,滋味一定不好受。
这扇门?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了。莱安将一切能让他联想到未来的画面统统丢在了这里。没人规定他不能逃避。他以为自己是在冷酷地抛弃自己的弱点。
“也许是吧。”
也许他是在逃避无能为力的自己。
时安没给他感伤的时间,又伸手去够他的头盔:“怀念完了?能让我看了吗?”
莱安:“……”
莱安果断拒绝:“不可以。”
“可是你刚才就摘掉了!”时安抗议,“快点啦,让我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莱安抵住她的肩膀,将人克制在一臂之外的距离:“我说了,你会害怕的。毕竟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
“但是我想看,”时安歪头,“你就必须给我看。”
她央求着莱安:“拜托,我真的很想知道!”
莱安摘下自己的手甲。沉重的盔甲掉在地上,震得周围的灰尘从地板上弹起来。之前给时安展示过的部位不再是空荡的一片,而是一只?真正的手。
手掌宽大,指节纤细,精美得像是雕塑家手中?的艺术品。除去上面交错的缝合线,它几乎是完美的。这也更让人心痛。
不知他经历了多少?折磨,缝合的人已经用尽了最大的努力,而这只?手依旧显示出?被砍断之后再重组的破碎感。尽管美丽,但却畸形。莱安尝试着勾了勾手指,将掌心递到时安面前。
“就算是这样,你也想要看吗?”
时安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他的手掌上,他不安地蜷缩了手指。
骑士静静地看着她,心中?却忐忑无比。
时安伸手,握住他的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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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正的手比盔甲要秀气一点,手掌薄薄的一层,似乎能透过手背看到其下已经放干鲜血的经络。指甲盖没有丝毫血色,苍白无比,指腹也是冰凉的,如果不是他微微抬起了手指,时安会产生她在玩弄一个陶瓷娃娃的错觉。
她的指腹压住他的虎口,担忧的目光停留在那道切碎手掌的伤口上。
“痛吗?”
“忘记了,”莱安的回答很简短,“也许是在我死后留下的。”
邻国对霸占了矿业的他恨之入骨,为了能瓦解军心,成功吞下这块肥肉,他们做出?什么都不意外。尤其是针对领主一家。
时安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掌心,似乎想要温暖这双手。她无法体会莱安当时的心情?。说再多的话?也苍白无力。
她在他的掌心落下一个吻。
莱安抬起另一只?没有脱掉手甲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现在,你还想知道吗?”
时安抬起头,注视着头盔上镂空的部分,眼中?的神色挣扎,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不能接纳你的全部,我就无法成为你的主人了,”她站上一块高一点的台阶,“过来。”
她的掌根托住头盔,刚刚往上托了一点,银白色的长?发就从中?泄下,宛如最皎洁无暇的月光,凌乱地搭在胸前。
她只?稍微托起了一点,在露出?他的嘴唇后就停下了。
不知为何?,时安有些难过。
她很怕痛,骨折那段时间,就算感受不到任何?痛觉了,也会张牙舞爪地表现出?自己是个需要被照顾的病人。
莱安身上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缝线几乎遍布了他的身躯,在交错的线条之下,他的唇色淡得苍白,好像下一秒,整个人就会彻底消失。
她抓起盖住画的白布,罩在自己的头上。
莱安将头盔扣好,站在原地,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时安咳嗽了两声,叉着腰问道:“……这位先生,你该亲吻新娘了。”
莱安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弓起了腰,甚至连胸甲都在轻轻颤抖。
时安的个子?小巧,宽大的白布罩在她身上,不像是新娘,而是像捣蛋失败的小幽灵。他的心软成了一片。
“可是我还没为你戴上戒指。”
莱安单膝跪下,将飘在地上凌乱的乐谱拾起,叠成了一枚纸戒指递到时安面前。
她伸出?自己的手,纸做的戒指粗糙宽大,轻易地套住她纤细的手指,落在指根上。
莱安站起身,揭开挡在他们之间的头纱。
“我可以亲吻你吗?”
“你说呢?”时安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还有,下次不准给我这么简陋的戒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还没反应过来,感觉自己的嘴唇被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再次抬头,看到莱安已经扣好了头盔。
她摸摸自己的嘴巴:“不算,我还没有准备好,再来一次!”
“没有下一次了,”莱安温柔而悲伤地看着她,“亲爱的,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亡者?的身影消散,午夜的降临宣告了时间的终止。婚礼结束了,他们重新回到现实。
月光依旧带着淡淡的寒气,在地板上留下一块苍白的痕迹。时安伸手去触碰月光,影子?印在了莱安的身上,为他插上了一双黑色的鸟翼,又做出?兔子?的样子?,一蹦一蹦地跳到他的肩上。
恰好在兔子?上头顶的一瞬,莱安站直了身体。
他将手甲从地上捡起来戴上。手甲沾了灰,他只?能用另一只?手去牵时安,将她带下了台阶。
画像凝固了时光,青年纯澈的蓝眸透过画像微笑着看着他们。
时安从地上捡起白布,重新盖住了画,笨拙地安慰他:“没关系,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但不得不承认,青年莱安也许会拥有让她神魂颠倒的资本。
“没有这副盔甲,可能就是安娜姐姐嫁过来了。”时安说,“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她不喜欢这个假设。
“所以,”她郑重其事道,“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无论是人类的莱安,还是盔甲的莱安,都拥有同?一个灵魂,而他已经完全地属于她了,再去懊悔和难过也没有任何?用处。
“你说得对。”莱安温声道。
“但时安,我永远只?会对你忠诚。”
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也许是为了等待某个娇气又吵闹的少?女蛮不讲理地闯入这片雪原之中?,霜雪纯白,她的眼睛却为他献上了一整个春天。
他将人抱在了怀里,轻轻带上了画室的门?。梳洗的时候,莱安才发现时安手上还套着那枚戒指。
纸张已经泛黄变脆,弯折都能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用它做成的戒指已经半散开了。莱安很久没有折纸,只?记得大概的步骤,只?能勉强做出?类似的样子?。要是条件允许,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送出?这样的戒指。
时安有些心虚地将手背在了身后:“只?是我忘记摘下来了而已。”
“哦,那好吧,”莱安的声音带着笑意,“现在摘下来,送它去该去的地方吧。”
时安一下子?泄气,将戒指小心翼翼送进了盒子?里,“就是我忘记了,但第一枚戒指做个纪念又怎么样了……”
“时安,我送了你一整箱的珠宝。”
“结婚戒指行了吧!”时安不去打理故意要来逗她的莱安,气呼呼地扭过头,将自己埋进枕头里,“你就偷着乐吧,这么简单就娶到我了。”
莱安靠在她的身侧,从背后将她搂在了怀里,“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