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舟很讨厌雨天。每当雨滴敲在笼上,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很糟糕。不知是谁生下?他,又是谁将他遗弃在街头。等发现过来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之时,已经太晚了。

    牧舟度过了一段相对来说很糟糕的时光。

    每次天光照耀在眼皮上,他就会忍不住想去?扣喉咙,想象嘴里含了一块糖,而他现在是一只即将反刍的?骆驼,要把?来没来得及消化的糖块重新融化。

    司晴对他来说,就是那块似乎本不该出现的糖块,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干渴。

    铁环死死捆住他的?四?肢。例行检查中,他依然改变不了见光就躲的?坏毛病,机械臂举着灯从旁边照射,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等司晴松开他,牧舟才蹲在角落里,阴郁地盯着墙面上的?一条灰尘发呆,末了,掏出不知从哪来的?抹布,认认真真地把?它刮去?。

    他的?强迫症在司晴的?帮助下?变得更加严重了。

    司晴咬着笔杆,一目十行地扫过体检报告。

    机器能帮助她完成大多数的?分析,哪怕只是从废弃倒闭的?研究室搬来的?二?手?货,也比人工的?效率高得多。

    牧舟在短短的?半个月里,瘦了快十斤。按理说,暴瘦是即将崩溃的?预兆,但光从表面看,牧舟还挺精神,甚至还能在爆发之前找个空房间把?自己关进去?。

    化验结果一切正常……如?果按照以往的?流程,她现在已经放弃流程,等着实验品无药可?救的?时候施舍他们?最后一枚子弹。司晴习惯了失败。可?隋汴来过之后,如?同死灰一般寂灭的?好胜心蹿出了一缕跳跃的?火苗。

    她还不想放弃。

    哪怕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牧舟的?意志力。

    司晴在上学的?时候很讨厌有关玄学的?言论,她是唯物主义?。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手?中的?刀,和常年在实验室中积累的?经验。

    可?现在,忍不住想去?相信所谓的?玄妙气体。

    察觉到?有热源靠近,她下?意识托住牧舟的?脸。

    “你的?表情好可?怕,”牧舟说:“嘴巴合得紧紧的?t?,嘴角却?往上挑。姐姐,你不想笑的?话,其实可?以不笑的?。”

    他打了个寒战,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司晴颠了颠手?里的?脑袋,若有所思:“你的?头,好像个球。”

    牧舟:“……等等,我开玩笑的?啊!不能把?我的?头拔下?来当球玩!”

    司晴恢复往日的?表情,冷淡地看着他:“那还不站起来,我举着你的?头也很累的?。不想要的?话也可?以送给需要的?人。”

    牧舟麻利地站直身体,“我还需要的?!没有头的?话,怎么看清楚姐姐的?样子啊……姐姐笑起来很好看,一点也没有不自然!”

    他弯下?腰,眼睛往下?瞥,熟练地在她手?里的?资料上找出刚刚检测的?数据,“看起来还挺精神嘛。”

    “只是表面上而已。”司晴用笔帽在牧舟的?胸口处一戳,牧舟吃痛得往后倒,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司晴抓住他的?手?臂,及时把?他拉起来,“看,你现在像纸一样脆。”

    牧舟差点把?她也拉得摔倒,忙不迭地找回重心,有些不服气地反驳:“我是纸人,那姐姐是什么?”

    “姐姐才是吧,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就算我帮忙打扫也赶不上破坏程度。烟啊酒啊什么的?,满地都是……不被提醒就不知道?吃饭。”明明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他却?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没有我的?话,这里肯定又会变成垃圾房。”

    “这样是活不长的?哦,姐姐。”

    说出这句话,他沉默了。眼里又浮现了病态的?阴沉,嗓音压低,发出沉而稳的?声音,“这样是不行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牧舟说话总是会带一两个语气词,比如?说“呀”,或者向上的?“哦”,读起来总是轻快而活泼,他摇着尾巴笑,像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带着浑身泡沫冒失撞进怀里的?小狗,哪怕是刻意的?撒娇,也让人忍不住心软。

    现在听上去?,却?像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起码不是司晴可?以任意揉搓的?小狗,透着一股森冷的?威压。语气甚至能称得上是在命令。但很快,他眼中浮现了快要破碎的?水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行的?不行的?不行的?……!”他自顾自说下?去?,“不能这样。姐姐要长命百岁的?。”

    他动作?很轻地捧起司晴的?脸,“你都多少时间没有睡觉了。是不是受了那个坏男人的?挑唆。不需要这样做的?,我所有的?愿望只是为了能在你的?怀里闭上眼睛啊!”

    第一次见到?司晴的?时候,她就像是刚从死神的?花园里逛了一圈回来一样,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就是阴沉得像干尸,但起码看着还是正常的?。

    但现在,那双晦暗的?眼睛已经被点亮了。无数疯狂的?想法从过分明亮的?浅色眼眸中如?同星光般闪烁,炙烤着即将崩裂的?神经。

    除了必要的?睡眠以外,司晴放弃了其他的?一切活动。不知不觉靠在桌上睡去?时,还怀念地想起毕业前夕的?那段时光。

    时光一去?不复返,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干裂的?嘴角咬得坑坑洼洼,布满流着血痂的?伤口,她的?手?指干燥,郑重地按在牧舟的?肩膀上。

    “那是你的?愿望,不是我的?。”

    她想见证奇迹。所谓的?奇迹是百分之一百的?,由人类的?力量牵引导致的?伟大创造。

    她冥思苦想,终于在红黑的?赌局之前,将所有的?筹码压在空格。要是失败,她唯一能够进行偿付的?,就只有这条命。

    不知是名为幸运的?女神先?追上她的?脚步,还是她抢先?一步,拔掉死神手?中的?镰刀。

    也许是畏首畏尾太久,她竟然觉得自己的?做法很理智。为了科学奉献生命,说起来是足以能载入史书的?壮举啊。

    她再一次紧盯牧舟的?眼眸。

    “你不怕死,但我怕,”她的?嗓音中有一丝颤抖,但很快稳定下?来,终日疲惫垂下?的?眼角终于凌厉地勾起,目光清凌凌的?,“我怕我留不住任何?人……这样做到?底,到?底有什么用呢?我会活不下?去?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隋汴挤走她,威胁说要把?她的?名字曝光,她怕被人报复;实验体死亡,她怕被人寻仇。这两样她一个也没躲过,至今还在和过去?纠缠。

    她的?肩膀泄气般垂下?,从兜里掏了根烟嘴被咬得扁扁的?烟,重新塞进嘴里:“你想带走我?”

    去?哪?牧舟下?意识想到?。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我不许。”

    “那就不要阻止我,”司晴舔了舔干燥的?唇,尝到?了几分血腥味,“牧舟……你不明白的?。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不是没了你我会死,而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造成雪崩的?可?能只是一片没有落在正确位置的?雪花。压死骆驼的?仅仅是一根稻草。蝴蝶扇动翅膀,也会造成一场可?怕的?风暴。于司晴而言,牧舟是雪花,是稻草,也是色彩斑斓的?翅膀。不知不觉,她已经被逼到?了这种地步了。

    总会有这样一天的?。不是牧舟,也可?能是下?一个住户,宛如?流水线工作?一般,进来的?是人,出去?的?是尸体。

    牧舟的?眼积了水汽。

    他的?眼睛很漂亮,尤其在止咬器挡住下?半张脸的?情况下?,视线会不自觉地集中在他的?眼睛上。密密的?水珠挂在睫毛上,压弯了浓密的?下?睫毛,顺着脸颊的?弧度滚落下?去?。

    他的?本意不是如?此,但是,这样的?未来未免太过绝望,让他发出一声撕裂的?悲鸣。

    与之相对的?,是司晴脸上无动于衷的?平静。

    她耐心地将牧舟的?眼泪擦去?,“哭什么,你不应该觉得高兴吗?明明去?哪里都要黏着我,我说了不想抛下?你,还哭成这样。”

    司晴还有空开玩笑,牧舟的?心情更差了,“你就是喜欢看我哭。”

    “嗯。”司晴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因?为你哭起来很好看。”

    人都是喜欢好看的?东西?的?。司晴也不例外。尤其是针对牧舟这种喜欢讨好人的?狗狗类型,天生就知道?怎么做才能讨人喜欢。

    易碎品永远是在破碎的?前一秒最好看。

    但要是这张脸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下?,那么濒死喘息着保持理智的?绽放,她宁可?不要目睹那一刻的?真情流露。

    她会满足牧舟的?愿望的?。比起真金白银来说,一个吻的?确再轻松不过。

    只是,她希望他能坚持得久一点,不要让她这么快就送出礼物。

    牧舟和她说话时,总是低垂着头,好像衷心的?男仆一般,从不直愣愣地对着她说话。以至于她能很轻易地触碰他的?眼睛。

    就算她从来没有夸奖过,心里也默默地承认着。他的?眼远比曾经见过的?海更加动人。

    是水天交接处,映出的?浅薄的?日轮的?倒影。熹微的?晨光即将冲破薄雾,一切都藏在朦胧摇曳的?薄膜中,挣扎着向上,蠢蠢欲动着苏醒。

    她的?手?指蹭掉他的?眼泪。

    捧着她的?脸的?大手?被司晴捉在掌心,她在指尖包裹的?纱布上留下?一个很轻的?吻。“牧舟,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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