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册子的边角微微翻卷,露出内里的点点笔墨,看上去是经常被人翻看或是着墨,所以看着不怎么新。
姜挽拿在手里,抬头看了一眼在窗边阖眸浅眠的萧淮,见他呼吸平稳,似乎真的睡着了。
既然没开口说不让她看,那她可就光明正大地看了。
姜挽翻开书皮,目光落在第一页的几行字上。
“姜挽,前朝皇族遗孤血脉,魏末代皇太孙之女,其母不详,生于太祖五年,精薄剑与暗器,善香料香丸,浅识医术……”
姜挽愣了会,缓缓往后面翻看,这小册子的前几页写得是她短短二十多年的生平。
她小时候学习过得的技艺和武功都记录在里面,有关于她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写在上面了。
这许多许多的事情都她在魏庄发生的,萧淮定是荡平了魏庄,抓住了那些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然后得到了这些消息。
至于入宫后,她在京都发生的一切萧淮都能从玉宁嘴里得知,事无巨细,几乎都写在了上面,一连好几页都在写她所作所为。
姜挽唇边勾起,好笑地瞥了一眼萧淮,继续往后面翻。
他写这东西做什么,给她做传记呢,平日里这么忙,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呢。
在看见后面一条条的罪状之前,姜挽的表情还算平静,也可以说是有些暗暗的欣喜。
这个册子证明了萧淮的执念久久不散,五年了,他始终放不下那个曾经狠狠伤害过他的女人。
甚至始终心怀爱意,相遇这么久,没真正伤害过她。
不是没机会,是他没有那么做。
直到……
姜挽翻过前几页,看到了萧淮亲笔所写下的,一条条罄竹难书的罪状。
从她入宫到离开,从头开始细数罪责。
假扮舞姬进宫为宫女,潜伏东宫,欺君罔上,胆大包天给储君下药……
姜挽看得很细致,每个字都认真看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看完这本册子,然后盯着书皮静坐,沉默半晌,面色平静。
窗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翻身声,随后男人微哑的声音传来,“怎么不了?”
睡了一个时辰幽幽转醒,萧淮脑袋里笼罩着几分睡意,眼皮半开,嗓音慵懒。
“见朕睡下你就不了,偷懒怠工,当罚。”说完,萧淮慢悠悠往姜挽那边看去。
只见她垂眸看着书案,似乎是在认真想着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刚刚说的话。
萧淮起身,抬手给自己理理衣领,扶了下金冠,然后轻咳一声,踱步往书案那边走去。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朕刚刚与你讲话,你还敢发呆。”萧淮嘴边噙着悄悄的笑意,挑眉往书案上看。
只一眼,他脑袋瞬间嗡了一下,两步并一步走到书案前,伸手去夺那本没来得及销毁的册子。
上次被孩子们看见之后,萧淮本起了销毁这东西的念头,但转念一想,心里又有点不甘心。
做错事的人明明是姜挽,她就是犯了这么多罪行,做了许
多该死的事,凭什么心虚的人是他,这太不公平。
心里的不甘拉扯,萧淮就一直没有毁掉这个东西,留到了现在。
萧淮的动作远没有姜挽快速,见他来抢,姜挽一只手拍下去,手掌摁在小册子上面,然后抬眸,直直地看向萧淮。
“这些是我做过的事情,陛下念着仇怨,属实理所当然,太正常不过了。()?()”
“按照这上面所写,我死个十次也是不够,一刀毙命是太便宜我,所以……陛下准备如何要我的命,如何折磨我?()?()”
如何折磨惩罚她?
这个问题萧淮想过很多次,来之前,他想了很多报仇的招数,把她抓回来囚禁,用她的家人做威胁,让姜挽乖乖认错,乖乖听话。
他想过折磨她,想过暗牢中审问女囚的诸多刑罚。
用鞭子?有伤口会留疤,不太合适,用折磨人的毒药?太伤身体,折磨几天就死了,也不太合适,其实想要折磨女人很简单,他幼年随祖父混迹,见过很多折辱人的法子……
但姜挽是太子的生母,他让孩子的脸面往哪里放。而且他根本无法把那些凄惨的画面与姜挽联系上,他不敢想。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萧淮都不敢承认他还爱她这个事实,五年了,他一点长进没有,一遇到她就变得犹豫不决,行为幼稚。
这样的萧淮还是萧淮吗?
他想不通,后来干脆不想了,先找到人,将她拴在身边,怎么报仇留着以后慢慢想……
“朕想怎么折磨你,你只需接受就好,不要多问。()?()”
萧淮干巴巴说,然后将手收回,冷冷地睥着她。
他神情表面冷硬,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一丝紧张和不自然,有时候越是极力想让自己占上风,想要冷静,就越会露出端倪。
身为一国之君,面对天下人都能威严冷静,目下无尘,但此刻他面前的人,是姜挽。
她是唯一的例外。
姜挽不说话,安静看他一会,又垂眸看着这本小册子,拿起来又开始重头翻看。
没得到一个字的回复,萧淮眸光闪了闪,绷紧的气势瞬间泄了一半去。
他抿唇,看姜挽沉默地翻看那本册子,心里不知从哪里涌上一股紧张的感觉,心脏怦怦跳,一下比一下比快。
奇了怪了,他紧张个什么,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但是看着姜挽一页页翻,马上又要翻到写着罪状的部分,他脱口而出。
“那个……其实朕也不是一定要治你的罪,不是已经说了让你服侍身边,慢慢恕罪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行了,有什么可看的,朕已经说了不杀你,君无戏言。”
两人中间隔着书案,萧淮弯去抢姜挽手中的册子,却被她侧身躲开。
姜挽捏着册子,整整齐齐放在书案上,缓声说:“我原以为重逢即是缘分未断,我做过许多对不住陛下的事情,但能相遇,就是上天给的缘分,我想弥补孩子们,也想……”
闻言,萧淮眼眸微动,薄唇抿了抿,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姜挽话头一转,继续说,
“但现在看,
陛下恨我至深,
情分消散,
再无旧情可续。
既然如此,
君是君,姜挽是姜挽,余生愿为婢侍,谨守本分,为曾经做下的错事偿还,不敢有妄想。”
说罢,姜挽起身,随手拿起那本册子,恭敬交到萧淮手中,微微欠身行礼,神色平淡地退了出去。
真的假的……
她说想要再续前缘……是真心的,还是又在骗他,只是保命的手段而已。
萧淮愣怔盯着书案上的小册子,就这样站了一会,然后扬声唤来外面的小太监。
姜挽的屋子就在隔壁,但她没回屋子里,径直走出了船舱,站在甲板上吹风,望着两岸青翠茂盛的山体。
不一会,小太监跑过来找她,说陛下传唤她进去。
姜挽点点头,顺从地跟着小太监回去了。
还没有到屋里,姜挽就闻到烧纸的味道,一进屋果然发现地上摆着火盆,盆里面正在烧东西。
那已经烧到一半的本子,正是姜挽刚刚看过的罪行册。
萧淮站在火盆边,见姜挽进来,面色沉静地坐在平榻上,端起茶盏轻轻吹气。
他低头看着茶水,清清嗓子,冷静淡然地张口,“朕看你认错态度诚恳,那原谅你也没什么,怎么说你也是太子生母,诞育三个皇嗣,功在社稷,就算是功过相抵,之前那些事,正如这本册子,付之一炬,烟消云散了。”
姜挽现在屋中,看了已经被烧成灰烬的火盆一眼,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恭敬道:“谢陛下宽宏大量。”
“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陛下,那茶不用吹,本就是凉的。”
“……”
萧淮吹茶的动作一顿,瞬间挺直了背,低声咳嗽了两下,整个人都僵硬了。
“……嗯,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姜挽低头看着地面,唇边溢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冷静摇头,“没了,若没什么差事,奴婢便告退了,不打搅陛下。”
屋中静下来,萧淮看着她的衣角消失在屏风的拐角处,端着茶就这样坐了好久。
整个下午他都没再传唤姜挽过来伺候茶水,端坐在书案前看折子,目光落在奏折上,但看了好久都没移动一下视线。
*
夜幕降临,船上的烛光连成一片,从远处看,好像是江上有火光织成的星河在闪耀。
屋中昏暗,借着明亮月光,依稀能看见桌椅摆设。
架子床正对屏风,静谧黑暗,屏风遮挡了大部分月光,故而床榻中伸手不见五指,黑得很。
推门声很轻,脚步声也很轻,微不可查。
帘缦内的姜挽眉心一动,眼皮颤动两下,但没有睁开眼。
外来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直至床边才停下。
萧淮半张脸笼罩在黑暗里,一双眼睛凝着床上的人影,站在床边站了会,然后缓缓拨开帘子,弯腰探入。
被训练过的刺客对脚步声很是敏感,听过许多次一个人的脚步声,就能分辨出来人是谁。
好久都没有听见他说话,姜挽缓缓睁开眼,在黑暗中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床边,这人似乎正低头看着她,但因为太黑,她只能看见此人轮廓,看不清面庞。
萧淮翻来覆去许久,都没有睡着,最终还是来了这里。
“朕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姜挽,你今日那样说,是不是有意引朕烧毁那本册子,说出那些话。”
萧淮语气加重,声音带有几分被戏耍过后的怒气,喃喃道:“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是故意的那样说的。“
她又骗他!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