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好夢被擾
    魏亞臺的突然拜訪讓許禦丞有些別扭。
    官場講究個臉面, 他們兩人上次不歡而散後,在禦史臺碰見,不約而同地裝作無事發生,仍是和諧的上下屬關系。
    但到了宅邸這種私密的地方, 魏亞臺再次來訪, 讓許禦丞懷疑他還未死心,想再次勸說。
    內心更加不虞, 暗罵他多管閑事。
    即使是上官, 也不應當随意幹涉別人的家事,指手畫腳, 成何體統。
    他打定主意,這次也得言辭拒絕,甚至更不留情面, 以防他下次再來。
    魏亞臺看出他的心思,說不介意是假的,于是懷揣着幾分看好戲的戲谑,他沒直接開門見山,拐彎抹角聊起別的,直到許禦丞等得不耐煩了, 他才說了提親的事。
    “許禦丞, 其實這次是盧仆射托我來提親的。”魏亞臺老神在在地說。
    他說提親,許禦丞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盧仆射是誰,下意識地沒往範陽盧氏的家主身上想。
    除了尚書左右仆射, 還有其他能被稱為仆射的官位嗎?
    待反應過來, 在腦海中搜尋了一圈, 發現盧仆射所指的只能是那位了——範陽盧氏的家主,現任從二品尚書右仆射。
    然而他又覺得不可能, 懷疑自己聽錯了,“魏亞臺說的是哪家?”
    “就是範陽盧氏的盧家大房。”魏亞臺說罷,頗有閑情逸致地抿了一口茶。
    這茶的滋味不怎麽樣,裏面放了許多蔥姜和香料,他從前喜歡,如今喝不太慣了。
    許禦丞太落後了些,長安現在流行什麽都不放的清茶,還是開陽郡君掀起來的風——好吧,難怪許禦丞不願意效仿。
    許禦丞表情瞬間凝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聲音微微顫抖,“範陽盧氏,竟然是範陽盧氏!”
    緊接着狂喜湧上心頭,他許家要與範陽盧氏結親了,此生無憾矣!
    他無暇顧及盧家怎麽會突然看上他家,喜悅和激動将他淹沒。
    沒想到在他身上沒實現的願望,居然在他兒子身上實現了。
    好不容易克制住心情,想問一下是盧家的哪位小娘子,又突覺不對,提親都是由男方來提,女方太過上趕着會被男方看低。
    如果是女方先有意思,可以暗示上幾句,卻不會直接上門來。
    “魏亞臺,是不是弄錯了?我家沒有适齡的女郎。”許禦丞遺憾又帶着些疑惑,不确定地問道。
    心裏愈發覺得弄錯了,是他妄想了,盧家那樣的門第,怎麽可能呢。
    “沒弄錯。”魏亞臺好笑,搖了搖頭,暗嘆他直接将另一個女兒給忽略了。
    “我聽得清楚,盧仆射說的是許七娘。”
    許禦丞驀地僵住,不可置信,驚道:“怎麽會是她?!”
    那個孽女怎能有如此造化?
    “為何不會?七娘我雖未曾見過,但那日聽幾位禦史說起,她在聖人面前不卑不亢,為自己辯解亦是條理分明,更別提她做出了許多功績,早都有人盯着了。”魏亞臺話裏有話,就差指出許禦丞眼瞎,有眼不識金鑲玉。
    那麽優秀的女兒,他推得遠遠的,況且做事如此絕情,險些害了人性命。
    他沒有誇大其詞,确實有很多人盯着,因摸不清楚許家的情況,才沒有貿然出手,如今看來怕是要花落盧家了。
    盧六郎他曾見過,是個才貌俱佳的少年郎,做的詩文雖有些稚氣和天真,但靈氣渾然天成,假以時日,必成大才。
    與許七娘算是相配,只是門第差得遠了些,但盧家不介意就好說。
    “……”許禦丞情緒激蕩,翻湧起伏,來回拉扯,口不能言。
    喜的是得了盧家青眼,說是天上掉餡餅也不為過,如此光耀門楣之事他無法拒絕。
    愁的是落到了許七娘身上,這個在他眼中已經相當于不存在的女兒。
    他此時方才後悔,不應該将九娘着急忙慌地嫁出去,這婚事給她才算兩全其美。
    魏亞臺看夠了好戲,終于把他那天在這裏受的氣給找補回來,還報複了回去。許禦丞拒絕得斬釘截鐵,如今還不是得面對兩難抉擇。
    他想着,心裏泛酸,如果盧家看上了他家小娘子,他巴不得立馬答應,人家還猶豫呢。
    知道許禦丞得思考許久,魏亞臺懶得看他苦惱糾結,沒坐多久告辭了。
    許禦丞送走客人,在正堂裏坐了許久。
    直到日暮西山,光線昏暗,仆役們點上燈,他才驚醒過來,又沉思了半晌,向後院走去。
    進了屋裏,許母張氏正坐在鏡前,由婢子伺候着拆卸發飾,見他進來,忙起身道:“郎君回來了。”
    她上前伺候他更衣,嘴上說:“郎君怎的這時才回,魏亞臺有什麽公務何不等上職的時候再說?”
    “不是公務。”
    許禦丞解釋了一句,不再多說,張氏也沒敢問。
    自從上次被打後,她變得更謹言慎行了,之後夫妻二人默契地略過那次争端,不再提起七娘,關系變得和緩,恢複往常。
    換上寝衣,許禦丞坐在床榻上,沒有動作,沉吟了半晌,對拆卸發髻後,洗臉塗抹香膏的張氏說:“魏亞臺今日是受盧家之托,前來提親。”
    張氏搽臉的動作微滞,“哪個盧家?咱家沒有适齡的女郎了。”
    “範陽盧氏的主家大房,盧仆射家,求娶七娘。”
    張氏手裏的香膏罐子沒拿緊,在妝奁上磕了一下摔在了地上,裏面的香膏也被震出來了些。
    她失神地望着銅鏡,忘了将地上的罐子撿起,讷讷張口,卻想不出要說些什麽,只能保持沉默。
    範陽盧氏誰人不知,怎麽會是七娘?
    婢子快速地拾起罐子,将地面打掃幹淨,随即侍立在一旁,不敢再發出聲音。
    “你明日去她那兒一趟吧,告訴她嫁給盧家,我可以既往不咎。”許禦丞沉聲說。
    張氏回憶起那些因她受的苦,想要拒絕,卻說不出口。
    “好的,郎君。”她沒有回頭,盯着銅鏡。
    婢女們熄了燈後退出去。
    夫妻二人躺在榻上,許禦丞輾轉反側,張氏僵硬地躺着,一夜無眠,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将将眯了一會兒。
    張氏醒來過後,仍是難以置信,怎麽會是七娘呢?她哪裏來的本事被盧家看上?
    她自己說過的話言猶在耳,她曾嘲諷七娘以為得到诰命高枕無憂了,卻不知長安城裏面沒有哪戶好人家能看上她。
    但如今來提親的盧家,可不是單一個好字能形容的,那是連皇家都敢挑剔拒絕的五姓七望啊!
    莫說他們這樣的人家不敢高攀,就算是身居高位但缺乏底蘊的勳貴想搭上邊兒,也得掂量着自己的身份夠不夠數。
    如果說勳貴來許家求娶,他們還能端着身份拿喬,好顯示出不慕權貴的清流作派,可遇到這樣的人家,恨不得感恩戴德地立馬答應。
    這簡直像一記響亮的耳光隔空打在了張氏的臉上,讓她無地自容。
    但內心又懷着隐秘的暗喜,如果七娘能夠嫁到盧家,那她這個教養出女兒的母親也會得到重視,身份地位跟着水高船漲,在交好的貴婦中是一件值得誇耀的資本,夫君再不能說她不堪為人婦。
    張氏梳妝後,坐上馬車,早早地往許乘月住的方向去了。
    她心煩意亂,不時掀開簾子的一角看看,見還沒到,越發煩躁。
    ——要不說許乘月得意自己住址挑得好,沒有意外根本遇不見許家的人,怪就怪長安只有兩個集市,售賣的東西還不盡相同,恰巧遇上了。
    終于到了許乘月的居所,大門緊閉。
    張氏下了車,貼身婢女前去敲門,不見有人應答。
    等了好一會兒,張氏不耐煩了,才有人來開門。
    開門的是一個張氏不曾見過的女子,她身着胡服,身高體壯,唬得張氏往後退了一步。
    “你是誰?”張氏忘了客套,直白地問。
    “你又是誰?”扈十三娘疑惑反問。
    頭一回大清早地有人來敲門,許娘子她們還未睡醒,只有她剛穿戴完畢,匆忙跑過來開門。
    “你是許七娘的仆役吧?”張氏轉過彎兒來,下巴微揚,“我是她的母親。”
    扈十三跟了許娘子這麽多時日,第一次見到她的母親。
    過了這麽久終于來人了,但他們不是不肯認回許娘子,還說她有辱門楣嗎?
    如今怎麽願意主動上門?
    對于張氏說她是仆役的話,扈十三未曾辯解,徑直側身讓開大門,請她們進去。
    “七娘人呢?”張氏來到正堂,半晌不見人影,眉心微蹙,不悅地問。
    母親到來不主動出去迎接,還遲遲未出,讓她在這裏等待,禮數規矩她全忘了不成?!
    因有客人在場,扈十三不好獨自出去練武,一直陪在張氏身邊,動作生疏地學着秋露給她們端茶倒水。
    聽到張氏的問話,毫不遮掩地回答:“許娘子在睡覺。”
    “什麽?!這都日上三竿了,她還不起床?!”張氏驚道。
    接着她指使扈十三,“你快去把她叫醒。”
    扈十三聽話地去了,出正堂大門時,頭疼地按了按眉心。終于知道秋露夏荷為什麽每次提到許府,臉上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許乘月酣睡正香,沉浸在美夢之中,夢見她左擁右抱,走上人生巅峰,正思考着今夜去哪個美貌小郎君的院子裏,猝不及防的敲門聲驚醒了她的美夢。
    她無力地伸手挽回,美人仍是離她而去。
    猛地睜開雙眼,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起,生氣地對着房門,“怎麽回事?”
    門外傳來扈十三娘的聲音,“許娘子,令堂上門來了。”
    剛睡醒的腦子比較遲緩,許乘月思索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說她母親來了。
    不就是母親,算什麽大事?還可以再睡會兒。
    她安然躺下,閉目補眠。
    ——等等,她在這個時代沒有母親,那好像是原主的母親。
    許乘月驀地睜開雙眼,充滿了驚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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