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靜坐抗議
    “此事萬萬不可, 還望聖人收回成命。”
    “女官主內廷事,才合情合理,又怎能參與前朝之中?她們并無才學,亦無能力, 況且不合千百年來的規矩, 這豈不是亂套?”
    “聖人,陛下, 我朝對女子已尤為寬容, 許多出格之事亦是裝聾作啞,不糾其過。然而女官參與前朝之事, 簡直駭人聽聞,讓番邦知曉,怕會嘲笑大唐泱泱大國, 無男兒可用,竟讓女子參與政事,抛頭露面。”
    “國家大事怎能兒戲?女子并無遠見卓識,她們處理政事,只會讓朝堂陷入混亂,家國動蕩, 此乃亡國之兆, 望聖人收回成命。”
    “女子參與科舉,後宅之事無人管理,嬰孩無人撫育, 家宅不寧, 危害極大。”
    官員們衆說紛纭, 反應激烈地辯駁,希望說服太後收回女子為官的想法。
    盧仆射更是面色鐵青, 說得口幹舌燥,也不敢停下來。
    他完全沒想到太後在早朝上直接提出女子參與科舉的事,打亂了他的謀劃。
    從那本《易釵而弁》,他隐約察覺出了開陽郡君的目的,卻不知如何阻止。
    後來又看到《志學報》的一篇文章,上面說此話本教壞天下婦人,他覺得言之有理,便尋了個女子演一出戲,想要阻攔話本的傳播,讓百姓自發抵制。
    太後這一出,令他措手不及。
    盧仆射視線的餘光掃了一眼上方的二聖,靈機一動,“陛下對此有何見解?”
    被提問到的皇帝一個激靈,原本因為繁雜的争吵聲昏昏欲睡的大腦瞬間清醒。
    什麽?他說啥?朕在哪兒?
    皇帝有些迷茫,接着反應過來他在早朝,大臣剛說到女官。
    ——他當然不支持了,那豈不是多了無數個母親,想想就覺得可怕……
    咦,不對,如果這些大臣家中,也有個母親那般的女子,是不是能嘗到跟他一樣的痛苦?
    皇帝想着,期待了起來,腦中幻想出這些官員愁眉苦臉,哀號畏縮的樣子。
    屆時看他們敢不敢再擺出一副看他如同朽木的樣子。
    他清了清嗓子,“朕覺得此事并無不可。”
    此言一出,所有細碎的聲音霎時停住。
    文武百官當庭失态,險些摔了手裏的笏板,神色恍惚。
    太後難掩驚訝地看了皇帝一眼,只見他鬥志昂揚,眼裏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她頭一回覺得看不懂他了。
    因為皇帝這一出背刺,衆朝臣失去了戰鬥的力氣,到最後也沒議出個結果,早朝草草散了。
    太後回寝殿換衣裳,皇帝跟在她身後叽叽喳喳地邀功。
    說什麽大臣們冥頑不靈,不知變通,不像他全力支持母親。
    太後被吵得頭疼,對自己的決定生出些懷疑。
    她的想法竟跟這傻兒子達成一致,這中間是不是出了什麽差錯?是她年紀大了頭腦昏花,還是皇帝忽然醒悟?
    “太傅讓你寫的策論完成了?”她出言打斷他的話。
    “……”皇帝頓時沉默。
    太後:很好,看來沒變。
    .
    女子可以參加科舉,此事傳出來,長安百姓大為震驚,他們話本看得樂呵,沒曾想在現實中會實現。
    因為有鋪墊,看了那話本中的故事,覺得并非難以接受,況且朝堂大事,哪裏是由他們決定的,頂多閑談上一兩句,當做茶餘飯後的話題。
    “女官有什麽不行的?讀了書不都一樣嘛!”
    “胡言亂語,怎會一樣?孔夫子說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可見女子不能成大事。”
    “那還有花木蘭代父從軍,立下赫赫戰功,巾帼不讓須眉,怎麽不能成大事了?”
    “這、這、反正就是不能成大事。”
    “拿不出理由來說服我,就胡攪蠻纏了,哼!”
    “快看!那邊怎麽回事兒?”
    街上,有大批文士打扮的人,烏泱泱片聚集在一起,匆匆路過。
    “不知道啊,發生什麽事了嗎?”
    圍觀者注視着那群人,好奇地讨論。
    “他們去的好像是皇城的方向。對了,女子參與科舉可不就是一件大事!”
    大家支棱起耳朵,挪動腳步,跟上那群文士。
    路上又吸引集結了許多人。
    文士們俱是神色凝重,義憤填膺。他們的氣勢洶洶,來到皇城門口。
    皇城巍峨聳立,朱漆大門莊重嚴峻。
    他們擺開陣勢,在圍觀者的矚目下,席地而坐,一言不發。
    “這是在幹什麽?”有圍觀群衆摸不着頭腦。
    “你傻啊!分明是在靜坐抗議。”
    “啊?坐一坐就能抗議了?”
    “你坐肯定不行,人家身份不同,是朝廷未來的倚仗。”
    說罷,皇城內有官員匆匆趕了出來,神色難掩憂愁。
    群衆說得沒錯,文人身份不同,他們聯合起來抗議,便是皇帝也得重視,給出個交代。
    雖說他們也有些幸災樂禍,全因太後不顧衆人反對,如今遭到反噬,但畢竟朝堂一體,他們難逃幹系。
    “諸位,若有訴求,可敲登聞鼓谏言,在皇城門前聚衆鬧事,此乃大罪,諸位三思而後行。”有官員苦口婆心地勸道。
    “吾等不怕治罪,只求聖人陛下還我們個公道。”領頭的文士毫不動搖,堅定地說。
    他是領頭人,帶來的都是此次科舉入試的舉子。他自知人小力微,但從不懼權貴。
    身後的人附和他。
    “吾等不怕!”
    “以身殉道也在所不惜。”
    “何苦。”官員嘆了口氣,仿若看到年輕時傲骨铮铮的自己,勸阻的話再難說出口。
    又過了許久,皇城內的許多官員匆匆到場,少頃,太後皇帝也來了。
    太後與皇帝端坐在步辇上,身邊侍衛環繞,宮婢簇擁。
    百姓們驚喜地歡呼,齊齊跪地朝拜,向他們請安。
    “諸位學子,為何在此靜坐?”在太後的示意下,有官員開口問道。
    “吾等并非刻意鬧事,只是聖人提議令女子做官,讓吾等多年所學,成了一場空談笑話。”領頭文士難掩悲憤,“讓天下舉子痛苦難安,一腔報國熱血付諸東流。”
    “聖人您看?”官員轉向太後,問道。
    太後沉吟半晌,才開口:“此等風氣不可助長。若是因個人私利,便靜坐抗議,往後人人便可借此生事。”
    官員還未傳話,那領頭文士就激憤地說:“聖人此言,不怕讓天下舉子心寒?!吾等多年苦學,今遇不平之事,冒險在此靜坐,難道是為了私利?”
    “那你說說,女子為官有何不可,你為何不平?”太後淡聲問道。
    領頭文士來了精神,像是早有準備,嚴肅地開口,從家國天下到江山社稷,從自古流傳多年的規矩和禮教方面,論述了女子為官的危害和不合理性,與那一日早朝官員們說得大差不離。
    圍觀群衆們有許多面露不贊同之色,多數婦人更是滿眼憤怒。
    文士說得激憤昂揚,最後下了總結,“總之女子為官,極為不可。”
    “你放屁!”許乘月一直混在人群裏看着,這會兒憋不住了,大罵一聲。
    在場的大臣們皺了皺眉,圍觀群衆齊齊看向她。
    許乘月頭戴為帷帽,帷帽的紗簾較短,垂到肩頸部,将她的頭臉全都遮住,厚臉皮地全當感受不到衆人的視線,走出人群。
    靜坐的舉子們按耐不住轉頭,怒視着她。
    領頭文士鄙夷地冷哼,“粗鄙婦人,出口成髒,在禦前也敢放肆。”
    “我粗鄙幹你何事,你說婦人主政于家國無益,可有證據?”
    文士轉過頭去,下巴微揚,不正眼看她,不屑與她争辯。
    許乘月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下去,“既然沒有證據,無非是胡言亂語,還扯着為家為國的正義大旗,追根究底不還是為了自己的私利,覺得女子比你們聰明,會搶了搶了你們的功名。”
    文士聽不下去了,怒目而視,“女子無智無才,不能堪當大任,更遑論中舉入朝為官,吾等靜坐抗議,絕非為了自己。”
    “那你怕什麽,既然女子無智,考不上功名,參加科舉也不足為懼。”許乘月順着他的話說。
    “某已經說過了,這不合規矩,與女子争搶功名,有失吾等的身份,于禮不合。”文士顯得極為心高氣傲。
    “你身份很高貴?能高得過聖人?”
    在場的官員,群衆,舉子倒吸一口涼氣,被她的膽妄為之舉驚吓到。
    不要命了嗎?連聖人都敢牽扯出來?
    ——唯有太後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不出她所料,開陽郡君總是語出驚人。
    亂拳打死老師傅,不得不承認,這話出其不意,但很有效果。
    文士憋得面色漲紅,嘴巴開開合合,嗫嚅了半天,一句話沒說得出來,最後只罵了一句婦人難纏。
    許乘月好笑,“論不過我,只能拿婦人說事,難纏的是你才對。只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大動幹戈,聚衆鬧事,百姓會放心有你們這樣的父母官嗎?”
    文士不搭理她。
    一直默不作聲的圍觀群衆們卻哄笑出聲。
    長安的百姓因為言論自由,可以大膽地議論政事,所以他們對當官的沒多少好感,更多的是敬畏,以及含酸的不服氣,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是“肉食者鄙”。
    許乘月的話很能拉攏他們的好感,他們小聲議論,竊竊私語。
    “他說來說去,滿口空話,不如這位娘子的辯駁來得有道理。”
    “我覺得,女子為官沒那麽讓人難以接受,聖人也是……我們如今不也過得好好的。”
    文士的臉如同打翻了調色盤,青一陣白一陣,失了最初趾高氣揚的風度。
    “百姓們嘴上不說,心裏是有計較的,不如我們打個賭怎麽樣?”許乘月緩和了語氣,不再咄咄逼人,像是挖了個充滿誘惑的陷阱引人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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