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從前的姜鶴軒已經死了
“哦, 說錯了,我的意思是其實可以不用寫大團圓的結局,按照他們兩人之間感情的發展趨勢,分開也挺好的。”許乘月一本正經地分析, 越來越後悔自己當初怎麽沒想到。
雖然喜劇看了讓人心情好, 但往往是悲劇更加深入人心。
“這樣寫不太好吧,大家應該不會喜歡不好的結局。”薛珍瑞糾結道。
“怎麽會不喜歡?讀者反對現在的大團圓結局, 是因為他們覺得女主不值得男主原諒, 那顯然分開的結局更符合他們的想法。”許乘月篤定地說道。
這樣的話更好發揮。不就是虐嘛,誰不會寫?
而且去掉束縛之後, 發展的空間更大了,不用再收着為他們最後在一起做鋪墊,直接大虐特虐, 寫出虐心的九九八十一種方法。
許乘月寫談戀愛時絞盡腦汁,費盡心思地想讓男女主在一起,然而盡管如此寫出來的劇情也不盡如人意。但她構思起虐心的劇情時,文思泉湧,一發不可收拾。
她按耐不住,正好現場有個聽衆可以她參謀一下, 于是滔滔不絕地将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
“我可以這麽寫, 男主後面不是失憶了嗎?他的失憶其實是假裝的,為了報複女主,讓女主也體會到愛上一個人之後再被他抛棄的痛苦。”
還可以這樣?薛珍瑞長見識了。
“之後的劇情就又是他逃她追, 在這期間男主被定國公的人發現之後帶回了去, 他從此性情大變, 從單純天真的書生變成了混跡平康坊的風流郎君。”
薛珍瑞提出疑問,“這樣的變化是不是太大了?這簡直都不是一個人了吧。”
“畢竟受到了那麽大的刺激和傷害, 性情大變是情有可原的。”
別問,問就是受傷太深。
薛珍瑞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點點頭,“好吧。”
“然後與回到長安之後想要挽回他的女主發生了巨大的矛盾,兩人你來我往,互相傷害,當然傷害主要是由女主承擔。到了最後,盡管兩個人能夠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将事情說開,但已經産生的隔閡橫亘在兩人之間,再也不能靠近。”許乘月一口氣說完了下面的劇情。
當然實際寫起來,會用一些詳細的細節進行填充,不會這麽粗枝大葉,但大致的梗概就是這樣。
薛珍瑞感覺聽起來不太妙,這樣寫真的不會引起更多讀者的反對嗎?
據她所知,大家都應當比較喜歡圓滿的結局,沒有人想看到主人公互相折磨後一拍兩散。
尤其是他們經歷過許多愛恨糾纏,陰差陽錯,最終卻不能修成正果,那該多讓人惋惜呀!
薛珍瑞不知道這番改動是對是錯,會引起什麽樣的反應。盡管聽起來好像這個結局比之前的合理了許多,不再是女主一道歉,男主就迫不及待得原諒她。
他有了自尊心,不再是一個為了劇情而強行扭曲的人物,做出來的種種選擇都是基于自己原本的性格和經歷。
互相傷害的兩個人再也不能靠近,選擇分開,這是多麽合理的結局呀。聽起來也比之前那本兒強行捆綁的更加精彩。
但是對于圓滿的向往是人的天性,薛珍瑞覺得大家真的喜歡哪個還未可知。
許乘月卻是精神抖擻,想要寫出梁祝那樣讓人意難平的愛情悲劇,也讓無數人淚灑當場,為他們的愛情哭得不能自抑。
她要寫意難平,不能只寫恨和虐。看一眼都憎惡的兩個人永遠分開,沒有人會感覺到惋惜,會為他們的別離而感到悲痛,她得寫愛恨交加,明明心中有愛,但是因為種種陰差陽錯,兩顆心不能靠近與信任,最終漸行漸遠。
她越寫越興奮,為自己筆下的故事感動地眼淚嘩嘩直流,邊寫邊擦眼淚。
想到讀者看到時跟她一樣痛哭流涕的場面,又開心地嘿嘿笑了起來。
場面相當之猥瑣,幸好其他人為了不打擾她都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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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書肆又發了新的公告,說原先的那個結局不作數,通知大家拿舊的那本去換新的。
自從最後一冊出來之後,有許多人關注着山海書肆的動向,于是這個公告甫一發出,就有很多讀者看到,然後傳開來了。
盡管最後一冊很讓大家失望,但秉着一絲對月明大家的期待,抱着死馬當做活馬醫,再差也不能比前一本差的心态,大家還是拿着舊的到山海書肆去換書了。
拿到手後,大家都等不及回家或者找一個店坐下來看了,直接坐到店門口的臺階上翻看了起來。
前面記憶沒有恢複的劇情跟上一本差不多,只是删去了一些男主回憶起從前畫面的描寫。
劇情是從女主已經沉浸入在山林裏打獵為生,與愛人相伴的生活後,開始驟然急轉直下的。
——蘇绮山以為他們會平平淡淡,幸福安然地過一輩子。
在某一天她提着獵物回到他們的小家後,卻發現木屋裏異常空蕩,沒有任何響動。
她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翻遍了小屋的每個角落都沒有發現姜鶴軒,正當她想要安慰自己,他一定是出去撿柴或者幹其他什麽事情了,過一會兒就會回來。
卻在床邊的櫃子上發現了一封信。
蘇绮山隐隐意識到了什麽,顫抖着手拿起那封信拆開來看。
這封信是姜鶴軒留給她的訣別信,他在信上寫着:你以為我真的失憶了嗎?
只有這短短的一句話,再沒有別的什麽。他甚至不肯費筆墨給她多寫一句。
他毫不留情地走了,就像這信上的字一樣,再無留戀。
他們是多麽默契的愛人呀,她頃刻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有的幻境與妄想被猝不及防地打碎,蘇绮山捏着信紙,感覺天旋地轉。
眼前的畫面刺痛着她的雙眼,她看着這屋中的一切。
那都是他們來到木屋之後,一點點置辦起來的,所有的東西都帶着他們的美好期望,卻原來只有她一人陶醉其中。
他走了,跟從前的她一樣。這就是他的報複。
“這才對味嘛,原先寫的算什麽!泥人尚有三分火氣,兔子急了都會咬人呢!”
“所以姜郎君根本沒有失憶,是故意假裝欺騙她。”
“對,沒錯。好讓她也嘗嘗,被人欺騙、被人抛棄的滋味。”
“姜郎君裝得好像呀,完全沒有破綻,跟真的失去記憶了一樣,讓蘇将軍完全沒有懷疑,騙得她團團轉,哈哈!”
“你怎麽知道沒有懷疑?或許蘇将軍其實有察覺到不對勁,但是過于美好的現實讓她忽略了這種感覺,自欺欺人,欺騙自己,逐漸沉淪。”
“唔,你說得好像也有點道理,人的确有時候會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這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姜郎君離開這裏會去到哪兒呢?”
——姜鶴軒沒有再和先前一樣逃避現實地躲到山林裏隐居起來。他沒必要因為一個錯的人,讓自己藏頭露尾見不得人。
他坦然地出現在大衆面前,于是很快又被不放棄尋找他的蘇绮山給發現了。
他們對峙的時候,定國公府的人也發現端倪,找到了此地。
然後姜鶴軒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也弄清楚了所有事情的始末。
原來他小時候救的人果真是她,而她喜歡上了冒名頂替的人,又将他當做那人的替身,并且那個人還是他的表兄。
他該說什麽?道一聲感謝嗎?
這一切陰差陽錯,将所有人網羅其中,不得解脫。
明明他什麽都沒有做錯,卻偏偏所有的痛苦都叫他一人來承受。
呵,真是可笑極了。
姜鶴軒冷笑了一聲。
“姜郎君完全變了呀。看到他冷笑,我有點怕怕的。”
“人的成長會經過挫折和磨砺,這也是難免的。希望他所有的痛苦已經過去,期盼他以後的人生都順遂,姜郎君真是太苦了。”
“明明是我期盼的,可看到他知道所有的一切,我又不忍心了。”
——回到長安後,姜鶴軒變成了另一個人,再找不回原先單純天真的模樣。
他經常混跡于平康坊中,熟稔地同女子調笑,與其他從小在世家長大的纨绔子弟沒什麽兩樣,同時結交了一幫狐朋狗友,整日裏吃喝玩樂。
定國公夫妻雖然不贊同,可人生中缺失的那一部分讓他們對他非常愧疚,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縱他。
直到蘇绮山回來,将他堵在了平康坊中。
蘇绮山剛回京就聽聞了他的事跡,向聖人禀報邊關的事情之後,馬不停蹄地跑到平康坊去找他。
她以為那些人只是以訛傳訛,憑他的性子怎麽可能會做出那些事。
可當看到他左擁右抱,娴熟地同那些女子說着不正經的葷話,蘇绮山竟有一瞬間不認識眼前的人了。
這真的是他嗎?往日裏碰到她的手都會臉紅的姜鶴軒嗎?
“當然不是,他已經改姓了,是蕭郎君,不是姜郎君。”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的蕭郎君已非昨日的姜郎君,他封心鎖愛,不再愛你了。”
“哈哈哈哈哈,這樣的劇情好刺激!蕭郎君當着蘇绮山的面和別的女子親近,她內心一定非常抓狂吧。”
“豈止抓狂,我感覺她已經氣得神志不清了。”
——蕭鶴軒轉過頭,看見了剛進門穿着胡服騎裝的蘇绮山,他挑了挑眉,揚起一個挑釁的笑容,“喲,看這是誰呀?原來是我們蘇将軍,征戰沙場回來了?”
蘇绮山不可置信,眼前的人分明是她熟悉的模樣,連臉上淺淺的那一道疤痕也在,為何說出的話做出的表情那樣陌生,讓他看上去像另一個人。
“……你是姜鶴軒嗎?”
蕭鶴軒雙眸一暗,眼底劃過幽光,“姜鶴軒已經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蕭鶴軒。”
蘇绮山心中大恸,“你便是為了報複我,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我什麽樣子?蘇将軍不僅自大還愛多管閑事,為了報複你?別的太高看自己。”蕭鶴軒面色冷下來。
“難道不是嗎?你照照鏡子,看看你如今的模樣,自甘堕落,結交一些狐朋狗友,與不三不四的人為伍。”
“我成為如今這般模樣,還不是拜你所賜。”他怒氣沖沖地說着,複有換了一副面孔,嘻笑起來,“說來得感謝蘇将軍。要不是蘇将軍,我也不能被定國公找到,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兩個人的争吵最終還是蘇绮山知道自己理虧,言語之間落了下風,兩人不歡而散。
“‘蕭鶴軒已經死了’這話好讓人傷懷吶,從今再無姜鶴軒。”
“雖然蘇将軍做出來的事情不可理喻,但是她這話說得沒錯。實在不值得做出這般模樣,為了傷害他的人而自甘堕落,如今蕭郎君像是變了一個人。”
——鬧了這一出,蕭鶴軒再沒有與那些狐朋狗友玩耍的興致,最終回府了。
之後兩人相互對上的事情時有發生。
蕭鶴軒面上笑嘻嘻的,然而說出來的話從不像他面上的表情那般溫和。
兩個人的位置完全颠倒了過來,傷人的那個變成了蕭鶴軒,忍受的成了蘇绮山。
蘇绮山以前脾氣不好,一有不合心意的事情就要大發雷霆。現在卻變得相當能忍耐,所有人都誇她穩重成熟了很多。
從第一次見面算起,他們之間沒有坐下來好好說過一句話。
蘇绮山因為先前的錯處,不敢再對他發怒。她小心翼翼地彌補,便是蕭鶴軒故意做出一些惹她生氣的事情,她也按耐住了。
她經常向蕭鶴軒噓寒問暖,給他送一些東西,把自己得來的新鮮寶貝全都送到定國公府上。那些東西沒有被他退回來,蘇绮山歡喜地以為他終于肯接受。
誰知道沒過幾天在他那些狐朋狗友的身上看見她送的禮物,她怒氣沖沖地搶了回來。
那些東西是她給他的,除此之外,不能給別的人。
結果還遭到了他的嘲笑,說蘇将軍好生小氣,送人的東西還要奪回來。
這樣的傷害如同鈍刀子割肉,一開始痛地撕心裂肺,到後來變得麻木,不知道痛是什麽滋味。
與之相似的事情還發生過許多回。蘇绮山的示好蕭鶴軒全盤接收。然而收了那些東西之後,他轉頭當着別人的面嘲笑她愚蠢,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間。
“蕭郎君變化太大了,盡管知道他是因為先前的遭遇才有這麽大的變化,是有苦衷的,我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我看着都有點憐惜蘇将軍了,她如今已經改正錯誤,拼盡全力地讨好,卻換不來蕭郎君絲毫回應,成為他口中向朋友炫耀的談資,還看着他與別的女子親近。”
“蘇将軍好慘嗚嗚嗚——”
“蕭郎君故意做出氣她的行為,想必心中還是很在意她的,否則也不會在聽到她回來之後,專門去了平康坊。外人道他浪蕩,可誰知道他其實在平康坊中什麽都沒做。”
——蘇绮山也知道他在故意氣她,這些都是她該得的,她全盤接受。
她唯一想要的就是他原諒她,他們化解誤會與怨恨,重新在一起,那樣讓她做什麽她都心甘。
在她堅持不懈的示好舉動下,蕭鶴軒的态度有了軟化,這讓她看見了希望的曙光。
可沒過幾天之後,傳來了定國公府定親的消息。
她剛獵了一匹紫貂,興沖沖地想給他送去。他腿腳不太好,冬天需要這樣的東西,可以給他做個護膝。
卻聽到有路人在說定國公府家的郎君定親了。
蘇绮山恍惚地問,“他說的是哪位定國公,哪位郎君?”
手下為難,但不得不回答,他委婉地說:“長安城只有一位定國公,定國公府如今正當婚齡的就那一位郎君。”
蘇绮山腦袋“嗡”了一聲,再聽不見外界的其他聲音,緊接着意識不清地從馬上跌倒了下去。
幸好被一直關注着她的手下給救了,沒有出大事。
“我的天吶!蕭郎君竟然定親了,他真的不想與蘇将軍有幹系了嗎?”
“我看不像呀。他之前的種種舉動說明他心裏還有蘇将軍,分明沒放下,怎麽可能與別人成婚呢?”
“我覺得這可能也是他的蓄意報複,不然不能解釋。”
“怎麽可能?婚姻大事豈能兒戲,便是他想,那女方也是同他們差不多的家世,也知道他與蘇将軍的瓜葛,怎麽會輕易答應?我看處處都是疑點。”
“蘇将軍也太可憐了,她聽到這個消息時一定大受打擊。她已經付出了那麽多,費盡心力地彌補,卻得不到原諒,如今眼看着蕭郎君就要與別的女子成婚了。”
“你們這些人真奇怪,先前人家原諒後在一起了,你們不依,如今人家不肯原諒,你們反倒遺憾起來。”
“咱們就事論事,那種情況肯定不能原諒。如今蘇将軍讓我們看到了她的誠意,自然可以寬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