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攸容闭着眼。
    搭在头上的温润的手因剧烈的头疼而变得湿冷, 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钝钝的撞击感不断传来,似不停被人拿着锤子撞击,又似一头撞在寺庙的古钟上, 耳边响起轰隆的鸣声。
    一双炽热的手落在他的太阳穴上,用着适中的力度轻轻按压。
    耳中的轰鸣声低了不少。
    玉攸容面色微松。
    梅盛雪注意着玉攸容的神色,抬手将他头上的发钗拔下,将挽得整整齐齐的发髻解开。
    三千青丝洒落而下,如黑色的绸缎撞在雀蓝色衣袍上昂首展翅的金凤上。
    他双手拢住玉攸容的头, 自额头按压而上。
    似雪的手指穿插在黑色的发丝中, 灼热的指尖触上温热的头皮,一点点为他揉去痛楚。
    这孩子竟真的没说谎。
    玉攸容想起昨夜佛殿中,他在身旁跪下,说他可以为自己按摩缓解头疼。
    玉攸容闭着眼闻着身后之人传来的浓郁梅香,突地来了睡意。
    “太夫可要小憩一会儿?”耳边传来梅盛雪特意放轻的声音。
    “哀家还真困了。”玉攸容笑着,缓缓睁开眼, 正要直起身, 就察觉到灼热的指尖自耳垂擦过, 为他将耳珰取下。
    这孩子……
    玉攸容抬眸,任他施为。甚至抬手, 任他将自己外衣中衣褪下, 只留白色的里衣, 再搭着他的手躺入床塌中。
    梅盛雪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如今太夫的侍子流萤、画屏都不在,只有他在。太夫要休息,自然该由他来服侍太夫。
    或许一开始拔下太夫发钗的时候有过忐忑,但在太夫的纵容下,他的动作愈发从容。
    只剩了一分小心, 随时注意着太夫的感受。
    玉攸容看着梅盛雪注视着自己的双眸,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盛雪一双妙手轻展,哀家的头都不痛了。”
    梅盛雪眼中露出笑意。
    “哀家要小憩了,你也回房休息吧。”
    “我等太夫睡着。”
    这孩子真把自己当成侍从了?
    玉攸容无奈地闭上眼,阵阵困意袭来,一双柔软的手再次落到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着,加剧了这种困意。
    这孩子……
    玉攸容睡了过去。
    这一觉,梅香作伴,睡得难得的香沉。
    画屏回来时,看到的便是梅盛雪坐在床头,身体微侧,纤细似雪的手指搭在太夫的太阳穴两侧,轻轻按着。
    太夫合眼睡在他的腿旁,三千青丝洒落在床榻上,部分轻轻搭在他垂落在床榻上的黑色玉竹斗篷上,与其融为一体。
    许久未见主子睡得如此香甜了。
    画屏放缓了呼吸,放轻脚步,倒退着走出门外,关上了门。关完转身,迎面撞上凑上来的流萤,被吓了一跳。
    “主子睡着了?”流萤轻声问道。
    画屏点头。
    “圣僧呢?太夫让我将他安排在旁边的屋子。”
    画屏指了指房内,“他在为太夫按头。”
    他声音柔媚,酥得流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流萤双眼睁圆,像一只被惊到的猫。他抱住画屏的胳膊,边往外走边,“画屏,你说圣僧会不会把我们的活都抢了,到时候太夫就不要我们了。”
    画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就算还俗也不会入宫当一个侍子的。”
    “那就好。”流萤松了口气,放松下来,有空向画屏开玩笑,“好哥哥,你再多说几句话?我喜欢。”
    “你闭上眼。”
    流萤闭上眼。
    “砰!”一个雪球砸在了他的头上。
    流萤睁开眼,看着前方的画屏,俯身抓起一把雪,抬腿追了上去,低声喝道,“画屏!”
    ……
    玉攸容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昏暗。
    估摸着已经将近黄昏了。
    按压的力度自额头两侧传来,这孩子,连偷懒都不会。玉攸容抬手,握住他纤细的手腕。
    “哀家无事了,你去休息吧。”
    “太夫。”
    “去吧。”玉攸容松开他的手腕,笑着拍拍他的手,仰头看向他,“哀家本该留你用膳的,但你熬了一天一夜,还是先休息为好。明早哀家唤你用早膳。”
    “好。”梅盛雪收回手,将因为长时间侧身弯腰而僵住的身体直起来,俯身抱起脚边的白玉梅瓶,向外走去。
    浓郁的梅香渐渐淡了。
    玉攸容看向床头窗边四处摆放的梅花枝,它们似乎都不如那孩子手中那两枝香,以至于他一走,梅香就淡了。
    “吱哑”一声,门开了。
    门外,画屏和流萤齐齐抬头看他。
    “太夫醒了,想用膳了。”梅盛雪轻声道。太夫说本该留他用膳,应该是待会儿要传膳的意思。
    流萤幽怨地看了一眼画屏,为什么太夫这也和他说啊。再收回视线看向梅盛雪的时候已带上笑意,“多谢圣僧。你的房间在太夫隔壁,前面转角向右就到了。我已经收拾好了,本来我应该引你去的,但……”
    “无妨。”梅盛雪摇头,抱着满瓶的梅花,向右转身向前走去。
    “我去传膳,画屏你去服侍太夫更衣。”身后流萤的声音传来,梅盛雪脚步微顿。
    他未服侍太夫更衣。
    一丝懊恼涌上心头,他如何拔了太夫的发钗、如何解了太夫的发髻、如何脱了太夫的外衣,就该如何为太夫穿回去。
    但他忘了。
    梅盛雪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
    拐过弯,推开门,将怀中玉瓶放在房中的桌上。
    浓郁的梅香一刹那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看着玉瓶中插着的梅花,低头闻了闻。
    叶月松选的这些梅花枝的确不错。
    ……
    许是因为白日睡了,次日清晨,玉攸容早早地便醒来了。
    流萤为他传膳,画屏为他着衣。
    今日,他穿的是金茶色银线绣祥云袍子,外套朱色长马甲,腰间用白色龙凤暗纹绸带束过,墨色的长发一半用玉冠轻轻束起,另一半披散在腰间。明明是庄重沉缓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温婉柔和。
    膳食则是精致的素食——八宝豆腐、桂花糯米藕、罗汉冬笋、南瓜蛊、鲜菌汤、梅花粥等数十样小菜。
    “流萤,你去——”玉攸容话说到一半,突地闻到一阵浓郁的梅香。他抬头望去,见梅盛雪穿着雪白的僧衣抱着满怀的梅花自院外踏雪走来。
    皑皑白雪印上他的脚印,飘飞的雪花簇拥着他。
    他似雪的指尖和如雪的僧衣衣摆处都沾上了泥土,却丝毫不影响孤冷出尘的气质。
    他看向太夫,清冷的眼中染上笑意。
    “梅花易谢,我为太夫折了新的来。”
    太夫身边自是有无数人为他折梅。
    比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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