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絲雀(三十一)
    膽大包天!
    官員們被氣得胡子不停發抖。
    她們是很想把太皇太夫的“罪先帝诏”打回去的, 但——
    他們餘光掃了一下四周,列隊的士卒将領、運送物資的勞役、送行的百姓都在,都聽到了。
    如今太皇太夫臨朝, 他的話就是聖旨。
    駁回聖旨, 是在打整個朝堂的臉。
    所以盡管她們心裏氣得發抖, 但還是保持了沉默。
    甚至有部分人很快轉變了想法——“罪先帝诏”也是罪诏, 太皇太夫身為先帝的君父, 兒子無道,君父代替兒子發罪己诏也不是說不過去。誰讓先帝死得早呢?誰讓先帝死的時候名聲就不太好呢?誰讓先帝病重的時候太皇太夫說她罪孽深重去祈福一夜, 第二天先帝果然就好轉了呢?後面先帝又死了, 說不定就是因為她薄待太皇太夫,将她軟禁在羅浮寺中。
    玉婉容、葉月松、畫屏等人就在這種沉默到凝固的氛圍中出發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到徹底離開群臣的視線, 葉月松才忍不住大笑出聲。
    她做夢都沒想到太皇太夫會來這一招,妙啊!妙啊!
    “鎮北侯,儀表。”畫屏低聲提醒到。他端坐于馬背上,背脊挺直, 豔麗的面容嚴肅鄭重, 似被霜凍上的嬌豔牡丹, 哪怕此刻提醒葉月松都是目不斜視的。
    “玉監察使,放松。”葉月松笑着看向畫屏, “春光如此好, 何必這麽嚴肅呢?”
    玉攸容在将畫屏封為監察使之時,賜他玉姓, 為玉畫屏。
    畫屏驅馬遠她幾步, 往玉婉容的方向靠了靠, 冷着臉說,“春光是好, 但南方被瘟疫感染的人們不好,心憂天下的太皇太夫也不好。”
    但他知道太皇太夫和玉家矛盾漸顯,而葉月松才是太皇太夫的心腹孤臣,所以并未靠到玉婉容身邊,只是展露了個态度。
    “是我失态。”葉月松嘆了口氣,神色悵惘,“只是想在到地獄之前,讓大家放松一點。”洪災過後,瘟疫蔓延,只有親眼見過的人才能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那是……人間地獄。
    “加快速度,日夜兼程!”
    “是!”
    ……
    南方疫病的只言片語傳到龍屯縣時,因為真假難辨,并未激起多大的水花,忙于看診治病的梅盛雪甚至沒有聽聞。
    龍屯縣是屯兵之地,這裏的人體內的傷痛隐疾數不勝數。
    待到從京城來的“罪先帝诏”和“招人告示”貼在城牆時,梅盛雪寫藥方的手一頓,細長的筆杆從中斷開,在他的手上劃出一條細細長長的口子。
    他看了一眼外面敲鑼打鼓傳遞消息的衙役,随意裹過傷口後,便低頭重新取過紙筆,為身前的病人寫下藥方。
    “下一個。”
    “是我是我,輪到我了!”
    待到今日診畢,梅盛雪收拾了攤子,連飯都沒吃,便向城門張貼告示處走去。
    黑刀無聲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夕陽已經西斜,本該下工歸家的百姓們卻都聚集在城門口,看着上面張貼的告示議論紛紛。告示旁便是醫者報名的攤位,在這裏報名願意同欽差一同前往南方治疫的人,便可等在一旁,由官府一同安排住所,等欽差到了,就可以一起跟着上路。
    已經有不少人在一旁站着了。
    雖然是要命的事,但還是有不少人報名。
    “免三年勞役,還給五十兩銀子,這天大的好事,打着燈籠都找不着。”
    “是啊,我也老了,我家那女子才15,再等三年,她長壯實了,就不怕勞役了。”
    ……
    來的大多都是年紀比較大的。
    她們活着只是一條命,死了卻是五十兩銀子。
    她們身為醫者,比誰都明白瘟疫的可怕,這一去就沒想過回來。
    雖說如此,她們心中還是害怕的,只能通過閑聊來從同行的人口中得到幾句安慰。
    那可是瘟疫啊。
    人群外,黑刀不動聲色地握住梅盛雪的胳膊,止住了他前行的步伐,低聲說道,“這可是瘟疫。”
    “我知道。”梅盛雪擡眸看她,如萬古冰山般伫立在其中的是他堅定的意念。
    黑刀下意識地松開手,猶想再勸,“治瘟疫不是你的事,去嶺南行醫三年才是。”
    “都是。”
    “您——”
    “你不用跟着我,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給你做了一把刀,在大盛刀器店,你記得去取。”在保護他的這段時間,黑刀的刀裂了許多道口子。
    梅盛雪扔下這句話,便大踏步朝着報名處走去。
    “告示上并未明說男子不可報名。”
    報名處的小吏看見他想說什麽,還沒說出口就被梅盛雪堵了回來。兩人對峙了一會兒,她只能先請人站在一旁,再讓人去禀告縣令和特使。
    梅盛雪對着那群停下閑聊看向他的女子微微颔首,然後站到了她們中央。
    濯濯乎如冰山雪蓮。
    由于梅盛雪身份特殊,侯南和派遣來此地的檢察特使都無法下決定,彼此對視了一眼,默契地把事情推給了即将來此地的葉月松。
    葉月松一行到達龍屯縣的時候已是黃昏,但終究沒天黑,還可以再趕一段路,所以她們提前派人告知龍屯縣縣令侯南,讓她帶着籌集到的糧草和召集到的随行醫者候在城門處,等她們到了直接跟她們走。
    “籲——”
    一片疲倦中,葉月松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群女子中的梅盛雪,和站在他前頭不停給她使眼色的、一臉為難的檢察特使。
    她瞬間就明白了過來,深吸一口氣,在衆目睽睽之下朝着梅盛雪走去,喚了一聲,“梅公子。”
    梅盛雪擡眸,眼中有重見故人的笑意,“你應喚我梅大夫。”
    還笑得出來,葉月松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自己領兵只需要封鎖有疫病的城鎮,而這些被募集來的醫者是要深入城鎮中治療疫病的。
    告示上說“願一同前往的醫者免三年勞役、先賞五十兩白銀,歸來者再賞百兩”,潛在意思就是這些醫者有一個算一個如果沒有研究出來治療瘟疫的方法,就和那些感染瘟疫的百姓們一起死在城裏,被大火焚燒殆盡,以免瘟疫蔓延。
    他這是去送死!
    “梅大夫,太皇太夫十分記挂你。”葉月松着重強調了“太皇太夫”四個字。你忘了你愛慕的太皇太夫了嗎?你熬過這三年就可以回京了!到時他可以以聖僧的身份伴在太皇太夫身邊,同他終老。
    梅盛雪垂眸。
    片刻後,他便又擡眸,“此告示乃太皇太夫親手所下,告示上并未明說男子不可報名。若是鎮北侯對此有異議,可以去信詢問太皇太夫。況且——”
    梅盛雪看向葉月松,“縱是鎮北侯不許我報名,我也可獨自前去。”
    若是前一句是借太皇太夫的勢暗着威脅,那後面這句便是明着威脅了。
    葉月松又氣又想笑,又敬佩又擔憂,這人只不過跟在太皇太夫身邊一些時日,竟也沾染了他的幾分銳利之氣。
    “為何想去?”
    “我醫術精湛,她們都沒我醫術好。”梅盛雪語氣平靜,像不知道自己掃射到了一大片人一樣。
    偏偏葉月松眼神掃了一圈,已看見有人臉上露出慚愧之色,有人則露出不平之色。
    “是,你醫術最好。但你一個人能救十個人,能救一百個人,一千個人,還能救一城人嗎?你身為男子,縱使醫術通天,但你能統領上千人醫者隔離病患,協助當地官府分發糧食,處理政務嗎?她們能服你嗎?”
    “為何不能?她們不想活着出來嗎?”梅盛雪清冷的聲音落在那群報名随軍南下的大夫心中,如同一片冰涼的雪,澆息了她們心中的憤怒和不平。
    誰不想活着出來呢?這位梅大夫是遠近聞名的聖僧,醫術精湛,更是受到太皇太夫的喜愛,他要是摻和進來,先不說他的醫術了,至少糧食能多提供一點吧?太皇太夫也不想他喜愛的聖僧被餓死吧?
    這個想法一出,她們紛紛開始勸起葉月松,說醫術無男女,達者為先,甚至連願意奉梅盛雪為首的話都出來了。
    “那便封梅盛雪為你們中的醫首,你們入城後一切聽他指揮。”葉月松與梅盛雪對視了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旁的玉婉容和畫屏都沒有出聲。
    玉婉容是覺得些許小事沒必要得罪葉月松,梅盛雪能不能活着出來還不一定;而畫屏則是驚嘆于梅盛雪的自信與強硬,在他身上,他隐約看到了自家主子的身影。
    葉月松一行很快便又啓程了。
    半夜天降暴雨,葉月松命所有人原地紮營休息。
    是夜。
    梅盛雪主動找上畫屏。
    “太皇太夫可有口信要告訴我?”
    “并無。”
    梅盛雪垂眸,“打擾。”
    “梅大夫,”畫屏喚住他,柔媚的臉上露出笑意,如早晨的第一抹陽光照在牡丹花瓣上,被霜冰凍起來的牡丹花抖破冰霜,輕盈地舒展着身體,“但主子有一樣東西托我交給你。”
    梅盛雪猛地擡起眸。
    畫屏從懷中取出一塊平安符,“這塊平安牌是主子親自去羅浮寺求的,由聖僧您的師父羅浮寺的方丈常念大師親自開光的,說是願您平安。”
    他自己身上也有一塊,是他自己去求的。主子本想幫他和流螢一人求一塊,只是被他拒絕了,他身份低微,當不起主子如此恩典。
    梅盛雪接過平安符。
    平安牌的正面是熟悉的字跡——是師父寫的“平安”二字,平安牌的背面也是熟悉的字跡——是太皇太夫寫的“平安”二字。牌子的四周有被香熏過的黑跡,這木牌應該在佛前被供應了不少時候,然後被天下最尊貴的人取下來,寫下“平安”二字。
    平安。
    梅盛雪似雪的手指摩擦着這兩個字。
    這塊平安符與他的境遇如此契合,是巧合還是太皇太夫猜到了他的選擇?
    梅盛雪起身告辭,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轉身多問了一句,“太皇太夫真的沒有口信于我嗎?”
    “并無。”畫屏柔媚的聲音在梅盛雪的耳邊想起,“梅大夫若是不相信我,不妨等日後平安出來,自己當面去問。”
    要平安歸來。
    平安……
    梅盛雪握住平安牌,跨出營帳。
    梅盛雪剛從賬中出來,便看見了站在溪邊的葉月松。
    葉月松聽見動靜,轉過頭,一眼便看見了他手中握着的平安牌,“太皇太夫送的?”
    梅盛雪颔首,将平安牌收進懷中,站到她身旁。
    “多謝。”
    梅盛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葉月松彎起唇,“謝什麽?謝我配合你一唱一和讓你輕而易舉獲得了那些人的擁戴,當上了醫首?我不配合你你也有辦法讓她們心悅誠服吧?”
    葉月松看向他。
    梅盛雪并未否認,無非是借着太皇太夫狐假虎威震懾她們,再借着人的求生心裏拿捏她們而已。
    既然他醫術遠勝于那些女子,為何不能是他當醫首,讓衆人沿着他的思路去研究來行事呢?少浪費一分時間,或許便能多救一條命。
    他已做好死的準備,但他想活,帶着大家一起活。
    “你比之前又厲害了。”葉月松感嘆道。
    梅盛雪眉眼柔和,以前她誇他是遠勝于這世間大多數女子,是将他與這世間大多數女子比較,而現在她誇他,卻是拿以前的自己和他比。不知為何,他更開心了。
    “不過,”葉月松瞥了一眼被他藏在懷中的平安牌,又看了一眼畫屏的營帳,“這是太皇太夫的意思?”
    南方洪災過後又是瘟疫,不知多少城鎮和村子遭了殃,盡管将禦醫都派出了大半,但醫師的數量仍是不夠,需要從民間召集。
    而梅盛雪,不僅是大夫,還是醫術精湛的大夫。
    “不是。”梅盛雪垂眸。
    他明白葉月松的意思,但太皇太夫只是讓人送來了一塊平安牌。
    “是我的意思。”梅盛雪想起這些時日看過的那些貧困潦倒的病患,
    “是我想。”梅盛雪想起當日自己在看到告示上那簡簡單單的“南方洪災過後又生瘟疫”的觸動。
    “是我想這樣做。”梅盛雪想起被他劫持過的朱玉妝向他行禮,“望先生繼續走下去,為僧也好,行醫也好,按照你想要的路一直走下去。”
    哪怕他放棄了他成就聖人的機會,哪怕他與數萬染病的人一起葬身火海,哪怕他再也見不到他愛慕的人,但是他想。
    想來太皇太夫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一字未言,只是送出了一塊平安牌——
    去與不去皆在你,萬事平安。
    十五日後。
    葉月松等人遇到了第一個染病的村落,她們留下人駐守,然後剩下的人繞過這個村落繼續向前走。
    又十五日。
    她們大概摸清了這次瘟疫波及的範圍——二十個大型村落、十個大型城鎮,且都派人士兵駐守,不讓裏面的人出來。
    接下來,便到醫師們出發的時候了。他們需要反方向出發,順着之前标記的城鎮村落一路前行,直到瘟疫散去,或者染上瘟疫的人都死光。
    梅盛雪罕見地換回了一襲白衣——不是僧袍,而是醫袍。
    在他身後,跟着數萬白衣醫者。
    他們沉默地跟在梅盛雪身後,沉默地一腳跨入死亡。
    前仆後繼,浩浩蕩蕩。
    梅盛雪在踏進城門的時候,想起了玉攸容,心中滿是眷念:
    阿容……
    “砰!”
    城門在她們身後轟然關閉。
    梅盛雪再睜眼,眼中已無雜念,只有如巍峨冰山般萬古不化的寒冰,冷硬但純潔堅固,“救人。”
    而此時,玉攸容收到了梅盛雪寄出的第三封信,和随信寄來的一盒茶葉。
    一如他曾經在信中所說,“待到采茶時節,為太皇太夫買來春茶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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