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絲雀(三十四)
梅盛雪怔怔的看着玉攸容。
太皇太夫……
他合手重重拜下, 額頭再次砸向玉磚,“謝太皇太夫!”
也許是這塊玉磚已經被他的幾次三番的叩拜煨熱,他竟從玉磚上感到一陣暖意傳來。
只是當太皇太夫行到他面前, 将他的臉捧起時, 他才發現自己已經熱淚盈眶, 甚至有不少落在了玉磚上。
“怎麽還是這麽愛哭。”玉攸容笑着從袖中掏出手帕來, 為他擦去眼淚和額頭上滲出的血跡。
梅盛雪垂眸, 似雪的臉上染上薄紅。
他只是幼時初見太皇太夫時哭得比較厲害而已。
羞完心中又忍不住高興,太皇太夫都記得, 甚至記了那麽久, 比他自己記得還清楚。
溫熱的觸感在臉上劃過,梅盛雪垂着眼, 只能看到太皇太夫如玉的指尖裹在碧色的手帕中拂過自己的臉龐。
他刻意避開手帕上有菱角的刺繡部分,只用柔軟的絲布輕拭,那玉蘭刺繡被他握在手心,像是玉做的手上綻放着一枝白色的玉蘭。
梅盛雪動了動手指, 想到了自己懷中裝着玉蘭手帕的香囊。
“主子。”流螢喚道, 手上的托盤裝着的是毛巾、清水和傷藥。
玉攸容收回手, 将染血的手帕放在托盤中,托着梅盛雪的手腕, 将他扶了起來, 又握着他的手腕,引他在軟榻上坐下。
梅盛雪垂眸坐在軟榻上, 僵直得宛如一尊冰雕。
“擡頭。”耳邊太皇太夫的聲音傳來, 梅盛雪下意識地擡起頭, 下巴便被一只溫熱的手接住,額頭有輕微的刺痛感傳來, 入目是玉攸容如玉的面容。
梅盛雪突地垂眸,不敢再看。
玉攸容見他羞得睫毛亂顫的樣子,莞爾,“不妨事,哀家在你這個年紀時,也曾抱着阿兄哭。”哭阿兄要死了,哭自己終生都要被葬送在這個皇宮中。
“記得天天擦。”他松開手,将傷藥放入梅盛雪手中後,任由梅盛雪坐在他原來的位置,自己則是後退了一步,坐在了他對面。
梅盛雪握緊手中玉瓶,玉瓶上仿佛還殘留着太皇太夫的溫度,“好。”說完頓了一下,擡眸看向玉攸容,“太皇太夫節哀。”
他今年剛及弱冠,而太皇太夫在他這個年紀時,嫡兄病死,孤身一人入了宮。
傻孩子。
那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玉攸容端起那盤為他準備的梅花糕,放到他面前,“吃吧。”
梅盛雪拿起一塊,輕輕咬了一口。
冷傲又甘甜的梅花醬自雪白的梅花糕中流出,甜至心肺。
……
梅盛雪被賜官還俗的消息不過半日便傳遍了整個雲州,鋪天的盛名化作鋪天的非議在每個街頭街角響起——
“醫署女人都死光了,讓一個男人來當太醫令。”
“心懷天下的佛子有什麽好當的,心懷太皇太夫的寵臣有錢又有權。”
“我說呢?人家招募醫師去治瘟疫,他一個男人摻和什麽……一開始就是奔着這個目的去的吧?恭喜他如願以償了。”
“自由嫁娶?這是想嫁誰啊?先當和尚撈名聲,再還俗當官嫁人,這是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啊。”
……
梅盛雪自宮中出來的時候,擡頭便看到了梅鶴文。
她站在對面高大的松柏樹下,擡首仰望,整個人也如同挺立的松柏。
“母親。”梅盛雪喚道。
梅鶴文聽到聲音回頭看他,整個人在樹蔭的光影下,如同一幅古畫。
她走向梅盛雪,“你還俗了?”
“是。”
“要嫁給葉月松嗎?”
“我不嫁。”
“也好,葉月松一看就是靠不住的。”
“我要終生侍奉太皇太夫。”
梅鶴文沉默了。
梅盛雪垂眸不語。
片刻後,梅鶴文側頭問他,“回家嗎?”
梅盛雪詫異地擡起眸,對上她關心的目光,又垂下眸來,“好。”
回家。
次日,梅盛雪與梅鶴文同乘一輛馬車出門,在宮門口處分開,一個走向泰安殿,一個前往醫署。
宮中的消息傳得比外面還快,醫署的衆人聽聞心中又多了一層忌憚。
有太皇太夫寵愛,有禮部尚書撐腰,自身醫術精湛,還攜帶滔天功德,種種種種讓某些人心中的陰暗心思徹底消散。
梅盛雪到時,便是一片太平。
“臣見過太醫令。”
甚至有人主動賣好,為他介紹醫署的管轄範圍,和太醫令的職責,“醫署主醫藥,一是太常之太醫,主治百官之病;二是少府之太醫,主治宮廷之病。太常太醫,主要為陛下、太皇太夫等體恤下臣,命他們上門醫治,平時比較清閑,但一有命令便要奔波在外。而少府太醫,則是日常為宮中貴人、宮人問診,負責宮中疫病的防治療。
不管是太常太醫還是少府太醫,每次問診的人選由太醫令您選定,每一次問診都會由人記錄下來,送到您這裏由您查看保存,只有極少數時候需要您親自出診,您亦可随時出入宮中,宮中藥材的采買種類和品質由您決定……”
簡而言之,太醫令的官位可以用一個詞概括,閑而有錢。
梅盛雪颔首。
“醫署能管到外面的醫館嗎?”
主動攬了介紹這一活的潘負有點為難,“醫署說是統領天下醫館,實則只能管到醫署內部,成立之初定下的統領天下醫館,審核天下醫館資質的地位,并未真正落實過。”
“醫署如何招收人手?”
“醫署下設太醫監、侍醫、尚方、方藥和侍诏等職位,太醫監多由陛下任命,而侍醫(女醫)、男醫、尚方、方藥、侍诏等則由臣等從自己的弟子挑選,上報太醫令,後由陛下任命。等太醫令日後收了弟子,便可直接上報給陛下。”
“每個弟子都能任官嗎?”
“自然不是。”潘負笑笑,“我們的弟子可以在宮人中挑,也可以在宮外挑了,帶入宮來。只是太醫令帶入宮前要和掌事房打個招呼,她們會派人去将身世核對清楚,為每個弟子點上守宮砂,不管男女都要這樣。畢竟太醫署的人經常出入宮中,不得不防。”
潘負事無巨細地為梅盛雪介紹——
“在宮人中挑的弟子,若是不想留下,滿了放歸的年齡25歲便可出宮,在宮中被挑中的人,随時可以出宮。只是宮中是登雲梯,誰都不願意放棄,大都選擇苦苦熬着,熬走一個醫官,就有一個位置空出來。”
梅盛雪耐心聽着,将它們一一記在心上。
“太醫令。”
說曹操,曹操到。
門外有一女子緩步踏來,她眼邊已生了細紋,是三四十的年紀了。
“蘇掌事。”
蘇晚晚颔首,看向梅盛雪,“宮中新來了一批人,太醫令可要挑一些機靈的做弟子?”
梅盛雪颔首。
蘇晚晚笑着轉身帶路,一路上态度好得不行,“掌事房掌管宮中人事,太醫令若是有需要人手的地方直接提,宮中有人冒犯了您或有什麽不妥的地方也可直接告訴我。您常侍奉在太皇太夫身邊,總比我們這些人多一點見識。”
“蘇掌事掌管宮廷,使事事井井有條,怎會沒有見識?”梅盛雪神色清冷,說的話卻是發自內心,充滿真誠。
蘇晚晚詫異地看了梅盛雪一眼,心中難免生出一絲親近。
梅盛雪跟着蘇晚晚走向一個院中,院中密密麻麻站着上千號人,男女都有,都是面黃肌瘦的。
“別看她們這個樣子,都是餓慘了,底子是好的,養養就好了。這些人還沒養好,是不會放出來供貴人們挑選的。”蘇晚晚帶着他穿過她們,來到另一處院子前,推開門,門中站着兩列人,左邊是女子右邊是男子,臉上已是多出了半兩肉,眼神也靈動起來,特意裁短的宮服袖口,将鮮紅欲滴的守宮砂露在外面。
“太醫令便在這千人中選吧。”
“可選幾人?”
“太醫令随意。”蘇晚晚站在一旁。
梅盛雪颔首,看向她們,“誰識字?”
無人應答。
“誰學過醫?”
亦無人應答。
“可否請蘇掌事拿一批針線來,讓她們練習穿針?”梅盛雪走到蘇晚晚身旁,低聲問道。
“自然。”蘇晚晚招人拿來一批針線,發給每個宮人,讓她們在半個時辰內,将線穿入一百個針孔中。
一個時辰後,只有兩人完成了任務,一男一女。
梅盛雪要了這兩人。
後又讓她們依次來搬石頭,選了力氣最大的兩人,亦是一男一女。
一共四人。
梅盛雪朝蘇晚晚颔首。
蘇晚晚便揮手讓其他人散去,“你想讓她們識字,可将她們送到內書院,可要我送你過去?”
“有勞掌事帶路。”
梅盛雪被蘇晚晚帶着去了一趟內書院,将選中的四人留下,順帶與那裏的教習掌事認了個臉熟。
“宮中機構多,人也多。流螢尚侍在太皇太夫身旁侍奉,事務繁多,太醫令若有事要辦皆可來尋我,時日一多,也就熟了。”蘇晚晚将他送至醫署,看着裏面等着他的流螢,笑着說道。
“是。”梅盛雪颔首。
流螢一出現,他便知道一切都是太皇太夫的安排。
“那我便走了。”蘇晚晚轉身離開。
“蘇掌事。”梅盛雪喚道。
蘇晚晚轉頭看他。
“蘇掌事身體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可直接來尋我。”梅盛雪眉目若雪,卻不取雪之冰冷,而取雪之清澈。
蘇晚晚知道梅盛雪這是表示接下來自己的示好,兩人互通往來的意思,笑道,“好。”
待蘇晚晚走後,流螢才走到他身邊,“看來你人緣不錯。”
“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陽奉陰違的人也不是沒有。”流螢笑道,悄悄湊到他耳邊,“主子讓我告訴你,你初來乍到,便待在醫署吧,不用去他身邊侍奉。侍中的頭銜只是給你一個随時可以面見主子的借口。”
“謝過太皇太夫厚愛。”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流螢一把抱住梅盛雪的胳膊,“好哥哥,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自己人了,不用這麽客氣。”
梅盛雪将胳膊抽出,連着後退了好幾步,與流螢拉開距離。
流螢樂不可支,笑得腰都直不起來,邊笑還邊湊近了調侃,“你不喜歡這樣嗎?你是不是只喜歡主子對你這樣?”
梅盛雪垂眸不語,連着退了好幾步,流螢才放過他。
“我也喜歡主子。”流螢直起身。
梅盛雪擡眸看他。
“誰能不喜歡主子呢。”流螢仰頭嘆息,眉眼彎彎,眼中盡是仰慕。
嘆完流螢對着他揮揮手,“我走了。別聽蘇掌事的,有空就來找我玩兒。”他轉身,明亮的黃色裙角在門檻上跳出愉快的弧度。
梅盛雪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柔和下來。
是。
誰能不喜歡太皇太夫呢?
下午。
梅盛雪出了一趟宮,帶回來十位三十左右的男子。
“他們年歲大了,心思也雜,你教會他們,他們也留不下來。”蘇晚晚皺起眉。
“他們不會留下來。”梅盛雪搖頭,“他們學成後會出宮義診,義診五年,将太皇太夫的恩還盡了後才能離開。”
他從不擔心沒有人來,畢竟這是一項足以謀生的本事,還是免費的無需交學費甚至包吃穿的本事,甚至還能有接觸貴人,留在宮中的機會。
像今日一下午,他便招到了十人,雖然都是寡夫。
蘇晚晚本想說什麽,聽到“太皇太夫”四個字又咽了下去。她看着眼前這年紀不小的男子不免覺得頭疼,“他們都不是處子身,沒有辦法點守宮砂。雖然他們是男子,不點守宮砂也沒什麽,但宮中未有這個先例,我做不了主。”
“我會去找太皇太夫。”梅盛雪幾乎是瞬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把這個鍋給接了過來。
“那這些人就先放我這裏吧。”蘇晚晚眉頭松開,看着他真心實意地贊道,“太醫令大德。”
梅盛雪搖頭,“太皇太夫大德。”
“你啊。”蘇晚晚搖頭笑了起來。
是夜。
流螢說梅盛雪在殿外求見。
玉攸容放下筆,讓人召他進來。
“流螢,傳信禦膳房,準備一些糕點。”玉攸容揉了揉額頭。
一雙熾熱的手落在他的太陽穴上,用适當的力度輕輕按壓。
是梅盛雪。
玉攸容沒動,閉眼任他動作,“怎麽還在宮中?”
梅盛雪垂眸,看着玉攸容臉上的疲容散去,“我要侍奉太皇太夫。”他答應過太皇太夫,會終生侍奉在他身前。
“侍中夜裏無需陪侍。”
梅盛雪沉默。
“主子,糕點備好了。”流螢在屏風外輕聲喚道。
“進來。”玉攸容睜開眼,擡眸看向梅盛雪,“坐吧。哀家聽說你招了十個三四十的寡夫入宮當學徒,讓他們學成後義診五年再出師?”
“是。”
“你有心了,哀家明日會讓流螢去打招呼的。”
“好。”
待到糕點都擺在軟塌的幾案上,傳膳的宮女都退下去,只留流螢在殿中服侍的時候,梅盛雪才出聲,“我想陪在太皇太夫身邊。”
還是那個任性的孩子。
玉攸容看向梅盛雪,聲音輕柔,“聽聞你已與母親和解,四年未歸家,不想家嗎?”
梅盛雪沉默半響,終究說不出一句“不想”來。
玉攸容看着他笑了,“今日天時已晚,哀家頭疾發作,你便留在宮中侍疾吧,明日特許你休沐一日。”
梅盛雪突地擡眸。
玉攸容伸出手。
梅盛雪下意識站起身将手腕伸過去,讓流螢搶了個空。
玉攸容溫潤的手掌搭在梅盛雪的手腕上,被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他攜着梅盛雪一同朝軟塌走去,輕柔的聲音中帶着溫柔的笑意,“你不是說要終生侍奉在哀家身前嗎?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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