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要追他,我就摸一下他的手◎

    许铭到的时候,听奶奶说,云采奕和朋友去安山了,他还以为是和云秋,没想到现在见到的是钱皓。

    自从来了桃源县,他对云采奕的衣着打扮渐渐有了固定的印象。

    马尾辫,风衣,斜挎包,平跟鞋,一副好身材,全被普通的衣着掩盖,要不是见过那衣服底下的风光,他可能会被欺骗,会以为她就这么普通。

    但现在,他看见她天然亚麻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发梢卷成了大波浪,身上宽松的毛线衫两色交织,衣摆下隐隐露出细软的小蛮腰,下半身高挑一条长款的牛仔裙,细细碎碎的毛边截在骨肉匀婷的小腿上,从汽车里走下来,整个人散发着不同往日的气质,风情又妩媚。

    许铭眸底隐晦,裤兜里的手蓦然攥紧,胸腔里一口郁气,一时很难接受她穿这么漂亮,去和别的男人约会。

    云采奕接收到他的目光,感知到一份危险,绕到车尾,避开他,想直接回自己家。

    却不料,车里钱皓一家也下来了,钱皓父母看到云采奕的母亲和奶奶,出于礼貌,他们下车打声招呼。

    而陶美华和奶奶也好奇云采奕坐了谁的车回来,一眼看到钱皓,两人心里猜着了几分,再见到钱父,陶美华认出他是女儿的小学老师,脸上笑容又多了几分。

    除此之外,钱皓也认出了许铭,些微诧异,上前问好:“铭总,你怎么在这?”

    许铭抬了抬眉,阴郁的漆眸从云采奕身上移到他身上,声音略沉:“朋友在这买了房。”

    沈泊峤眯了眯眼,往前一步,和钱皓握手,互相认识了一下。

    云采奕站在车后面,怵了两秒,明明五月风光风和日丽,怎么面前一片漩涡?

    在预感到大家的视线即将往她身上聚焦的时候,云采奕拔腿先跑回了家。

    但是她还是低估了初次见面人的热情,尤其是她母亲奶奶和钱父钱母,没有她,他们依然聊得热络,而且还聊进了他们家的院子。

    陶美华将两扇大院的门全部打开,领着钱父钱母走进院子参观,后面许铭和沈泊峤也走了进来,钱皓跟在他们身边。

    云采奕回了二楼自己房间,悄悄躲在窗帘后面往下看,看到这一幕,用力拍了拍额头,想写个“悔”字,怎么都来不及了。

    她们家的院子特别大,从前门连到后门,呈半包围结构,几乎是隔壁沈泊峤家院子的四倍。

    如果放到大城市,绝对是个小豪宅。

    院子整洁干净,除了车棚和厨房,沿着院墙垒了一圈花圃,表面贴的彩色碎瓷片,色彩浓烈艳丽,形成一道别致的风景,比花圃里绽放的花草还夺人眼球。

    奶奶说,那是云采奕叫了货运车去景德镇,一片一片捡回来的,全是人家瓷器厂做坏了的花瓶瓷器,瓷片没要钱,但运费花了1000多,工人贴砖贴了5天才贴完,眼睛都快贴花了。

    一群人惊叹。

    许铭抬头,朝二楼看过来,云采奕慌忙后退,退进阴影里,换来窗帘一片抖动。

    钱皓顺着许铭的视线也往上看,直觉告诉他,哪里不对劲。

    云采奕家前两年装修时,还有一个改动比较大的地方,便是将厨房从主屋里分离了出去,单独在院子里重新砌了一间新的厨房。

    现在的厨房一面靠墙,三面是门和窗玻璃,又大又宽敞明亮,还特别通风,里面有张餐桌,平时她们三个人吃饭也是在这儿,

    就是有外人来,也是在这儿应酬,不去主屋。

    奶奶按习俗煮了白糖红茶,招待第一次上门的客人,七个人陆续走进厨房,也没觉得拥挤。

    云采奕呆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一头扎进床上。

    想起许铭的眼神,心在嗓子眼,迟迟落不下去。

    两人已经分手六年了,早就不是男女朋友了,就算她和别的男人约会,关他什么事?

    何况他自己现在不是也有女朋友了吗?

    忽然,院子里传来奶奶的叫唤:“采奕。”

    叫她下楼。

    行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云采奕爬起来,理了理身上衣服,慢吞吞下楼,走去厨房。

    *

    厨房里飘来香味,陶美华在柴火灶前忙碌,钱父钱母站在旁边陪着说话。

    三个年轻男人厨房里呆不住,先后从后门走出来,站在花圃边聊天。

    那花圃里有棵银杏老树,树干粗壮,笔直高耸,一丛丛的金银花缠绕其身,攀在院墙顶上,交缠着旁边紫红色的蔷薇,香气在风中摇曳,引来无数蜂蝶飞绕其中。

    云采奕下楼,隔着十来米看见他们,其中一道背影挺拔颀长,莫名一阵压迫感。

    主屋离厨房后门近,如果绕去前门,未免显得太刻意。

    云采奕提起脚步,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从他们身边一走而过,正庆幸许铭没有回头看见她,谁知钱皓朝她叫了声:“采奕。”

    那道低气压的背影转过身来,云采奕有一种原地石化的感觉,脚底心像有水泥浆在往上翻涌,迅速裹住她,将她就地僵硬封存。

    云采奕要笑不笑,扯了扯唇,她不知道钱皓为什么要去掉她的姓直接叫她的名字,但她知道自己的小命难保了,有人双眼猩红,眉心拧成了一柄锋锐的剑,大概在想怎么弄死她了。

    云采奕不自觉地浑身抖了一下,正想拔腿跑开,许铭忽然开了口:“昨天工作日志怎么没交?”

    声音出其不意的温和。

    就像头顶照耀的阳光。

    云采奕一刹那失神,感觉回了几分胆,缓过一口气,挤出两个字:“忘了。”

    这些时日,工作上养成的新习惯,每周五下班前,她会将一周日志发送一份给许铭,但昨天她故意没交,就想等许铭主动问她要,可没想到是眼下这种情况。

    而这件事本身的意义似乎并不重要,在钱皓诧异地向云采奕问出“你现在在铭总那上班”的时候,许铭唇角极淡地勾了下,看向云采奕。

    云采奕才反应过来,狗男人耍得什么心机。

    她像个扯线木偶,对钱皓点了点头,说“是的”。

    风从背后吹来,清凉中夹杂一丝光的热度,说不清楚是冷还是热。

    许铭双手插进裤兜,姿态闲散了几分,又问云采奕:“临大的校友会去吗?”

    他西服没系扣子,质地挺括的衣料在他动作里,屈起一个空敞的幅度,矜贵中多了几分散漫,刚才那份威压感顿时退却了不少。

    云采奕终于感觉自己能够自由呼吸了,脊背都放松了,她问:“在哪举办?哪天?”

    许铭说了时间地点,云采奕没什么兴趣:“我就不去了吧,校友会都是你们这些精英的校友会,我去算什么。”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沈泊峤笑了声,插嘴说:“你这话说的,那我岂不也没脸去了?”

    云采奕还没来得及接话,钱皓又一次捕捉到精准的关键词,问:“你们……是大学同学?”

    眼前阳光正好,景色宜人,怎奈风平浪静之下波涛汹涌,暗礁丛生。

    沈泊峤笑着说:“是,我们仨都是,还是同班同学。”

    钱皓的眼神随之变得意味深长,尤其在云采奕和许铭之间来回移动。

    云采奕抬眸,看向许铭,却见他轻挑眉梢,眸底浮上了一丝笑。

    那笑里有着毫不掩饰的胜负欲和占有欲,看得人心头突突跳。

    ——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他不再容许她回避,他要钱皓知道,甚至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其中必定包括她母亲和奶奶。

    但是对她来说,她无所谓钱皓知不知道,只是母亲和奶奶那里……那关估计有点儿难过。

    思绪来不及扩散,厨房里传来笑声,奶奶喊了声云采奕:“叫你同学进来吃艾果。”

    呵,同学。

    纸包不住火了。

    *

    那艾果是陶美华和奶奶自己摘的艾草叶,经过一道道复杂的工序,纯手工做的,里面的馅是酸菜笋丝,酸菜也是自己腌的,笋丝是自己上山挖得新鲜的笋。

    加上柴火灶煎烤,味道独一无二,咬一口,软糯,香辣,满齿溢香。

    几个人赞不绝口。

    钱父钱母都说,从没吃过这么地道的艾果,许铭和沈泊峤更是见都没见过。

    沈泊峤第一个吃完,又去拿第二个,等不及放凉,边吃边说:“我第一次吃艾果,就吃到这么好吃的,那以后怎么办?再吃不到比这个更好吃的了。”

    奶奶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笑着说:“以后我们是邻居,你想吃就来,管饱。”

    “太好了,这房子买得太好了。”沈泊峤喜笑颜开,拱了一下许铭的胳膊,“你羡慕我吧,你快羡慕死我了吧?”

    许铭用只有他俩看得懂的眼神觑去一眼,劝告的口吻说:“有的吃,你多吃点。”

    云采奕看向许铭,男人吃的很斯文,没有像沈泊峤那样大口大口的吞,她忍不住低声问他:“是不是有点辣?”

    她记得他吃不了辣,而她特别爱吃辣,这是她当时一心要分手的理由之一。

    可许铭说:“我现在能吃一点辣。”

    云采奕“哦”了声,转回头。

    钱皓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过来两眼,感觉更微妙了。

    厨房是相当的大,有三十平左右,三面的门和窗全部打开,阳光明媚地照进来,风与光畅行无阻,有光影浮动,那是紫罗兰和吊兰的影子,它们垂挂在屋檐下,枝叶在清风中飘过来荡过去。

    莫名一种美好,是岁月静好的好。

    因为不是正式的用餐,厨房里的人们吃着艾果,喝着白糖红茶,谈天说地,或坐或站或走动,随意自洽,还有小狗子一百万摇着铃铛,在他们脚边钻来钻去。

    许铭只吃了一个艾果,便没再吃,正好手机响了,他擦了擦手,走去外面接电话。

    屋里几人继续聊天,不知是谁,聊到了职业,钱父对今儿遇到的两个外地年轻人抱有好奇,看向沈泊峤,问:“我们桃源县穷,本地人都是往外走,想挣钱都是去外地,怎么你们反而来桃源县?”

    沈泊峤咬着艾果,笑着说:“那是因为我们不是来挣钱的,而是来花钱的。”

    颇有财大气粗的架势。

    钱父更好奇了:“怎么花钱?”

    沈泊峤随口说:“买套房子住在这,度度假,旅旅游,大把的钱不就花在这儿了嘛。”

    钱父皱了下眉,脑回路转不过弯来,不太理解年轻人的思路。

    “沈总和你开玩笑的。”钱皓圆了场,对父亲说,“他和铭总都是很厉害的人,他们来我们桃源县,是要将我们桃源县打造成旅游城市。”

    “哦,这么厉害。”钱父有一点惊讶,还有一点兴趣,“那是要怎么做?”

    另外几个人也投了目光过来,钱父的好奇点,也正好是陶美华和奶奶的好奇点,钱母也表示想知道,云采奕表面不动声色,可耳朵拔尖了听着。

    钱皓在文旅局工作,现在很大一块工作内容,便是对接许铭他们的规划项目,所以他很了解,但是有沈泊峤和云采奕在场,他觉得他们来说比较好。

    可沈泊峤忽然变得很谦虚,说自己负责的事情和旅游没关系,他也不知道许铭在搞什么。

    钱皓又让云采奕说,云采奕摇头:“我不知道。”

    钱皓疑惑:“你不是在他那上班吗?”

    云采奕恍悟:“是,也不是。”

    她忽然反应过来,许铭在桃源县除了春玉醉,另外肯定还有一个公司,那个公司应该才是他的主力。

    这才能解释,许铭一直在桃源县,却不去春玉醉,估计他都呆在另外一个公司。

    云采奕朝窗外看去,男人还在打电话,身高体长地站在主屋屋檐下的阴影里。

    忽然就让她想起,第一次在公司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次,他全身上下冷峭锋利,出现得出乎意料,吓得她落荒而逃,而现在,他竟然进入了她的家,面容依旧英俊冷淡,侵略感不只是表现在眼里,还有他的行动上。

    他怎么就进来了?

    她刚才还请他吃艾果?

    思绪不小心飘远,耳边听见钱皓说:“细节很多,我就说老城区吧。以后老城区里将会以老街为中心,进行全面改造。街道巷子,房屋建筑,还有水系全部都要进行修复,统一恢复到明清时期的面貌。”

    众人皆叹了一声,无法想象:“那得多大的工程?桃源县会变成什么样?”

    钱父忽然理解了:“我们桃源县其实有很丰富的历史资源,这些都可以拿出来做成旅游产品,如果建好了,那是振兴经济的大事。”

    钱母也点头赞同:“恢复到明清,这个思路不错,老街上我们本来就有很多古建筑,太傅第、状元楼都是明朝的,就连漳河上的几座古桥也多数是明朝的。”

    钱母曾在文化局工作,现在退休在家,对古文化很有研究。

    钱皓笑了下,不妨多说一点:“漳河那边,不是有个基督教堂吗?以后会沿着河道做成一条特色水街,建筑风格区别明清,做成异国风。”

    “一边明清,一边异国风?”奶奶听着新奇,“那是说我们以后不用出门,就能出国了?”

    “是啊。”陶美华笑了,顺着女儿的视线,看向窗外那个还在通电话的年轻男人的背影,“现在年轻人真了不起,敢想敢做,但是我们县太穷了,哪来的钱啊?”

    沈泊峤这会吃饱喝足,大剌剌坐在椅子上,仰靠后背,笑着说:“所以,我说我们是来花钱的,没错啊。”

    钱父啧了声,终于回过味来了,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后生可畏啊,我们都老了,思想落后,跟不上了。”

    陶美华感叹了一声:“那得花多少钱啊?”

    沈泊峤又谦虚了:“说了怕你们说我吹牛,等将来桃源县重新打造出来,我们再来说。”

    “好啊。”

    “肯定是天文数字。”

    “那要好几年吧?”

    “五年一定,现在定的是第一个五年计划,后续看成效再调整。”

    “太了不起了。”

    “那你们是要扎根在桃源县了啊。”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这个天大的消息,尤其是几位长辈,脸上神情欢欣鼓舞,有种见证历史重大变革的激动。

    反而三个年轻人淡定很多,沈泊峤早在许铭第一次和他说的时候,便兴奋过了,现在他只想力挺兄弟,一步步走向成功。

    钱皓工作接触了这么久,最开始的激动也过去了,不过他以为云采奕和他一样,一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想顺水人情,用称赞许铭的语气和盘托出。

    但现在看云采奕的表情,似乎她什么都不知道。

    云采奕低着头,一声不吭,手里还有半个艾果,食不知味。

    许铭来桃源县究竟做什么,她全是听钱皓说的,许铭一句都没和她提过。

    原先那些纷纷扰扰的思绪,现在似乎都变成了实物,有了具体的形象。

    这件事过于震惊,震惊到想哭。

    *

    许铭打完电话回来,几位长辈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奶奶笑着指了指桌上的艾果:“铭总,你再吃一个。”

    陶美华让出椅子,说:“铭总,你坐。”

    钱父钱母也应景地叫着“铭总”,脸上笑容可掬。

    许铭轻挑眉,拉开椅子落座,看向大家:“怎么忽然这么客气,大家还是叫我名字就好。”

    “桃源县真的要全面改造吗?”钱父笑着说,“都说时事造英雄,我总想着现在是和平年代,造不出英雄,但现在一见到你,我就想到了这个词。年轻人,你的名字将来一定会载入我们桃源县的史册。”

    “钱老师的话让我受宠若惊。”许铭漆眸温润,看眼沈泊峤,沈泊峤上身往后一仰,投降的姿势,“不是我说的。”

    钱皓坐在对面,主动自首:“是我说的。”

    许铭眉峰英挺,坐姿磊落,语气自然平和地对大家说,“我不过是个商人,是桃源县太有底蕴了,让我看到了非常好的经济前景,我就适当做了一点投资。这其实就是一个很庸俗的资本行为,大家不用把我想的那么高大上。”

    他的话直白,坦率,乍一听,就是赤裸裸的资本家,但细闻,却是不邀功,不张扬的低调态度。

    云采奕忽然明白了,那次龙虾店事件中,为什么他处理了那么大一场纠纷,最后他却完美隐身了。

    “那也不是谁都有这个眼光。”

    “还得有魄力,我们桃源县这么穷,这么落后,一般人谁敢来投资。”

    “最重要的是要有钱。”

    “偏偏还长得这么帅。”

    几位长辈说说笑笑,越是不让夸,他们夸得越凶,连沈泊峤和钱皓也参与了进来。

    许铭唇角噙着笑意,不再争辩,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大家的褒奖。

    只有云采奕一句话也没有,脸上也不笑,默默吃着艾果。

    她和许铭坐在餐桌边,位置呈直角,男人的衣袖偶尔擦到她,她微微往后,拉开距离。

    抬头,触碰到许铭的眼神,她轻轻淡淡地说:“不吃吗?”

    她只是想换个话题,不想再听这些。

    可是许铭看着她,轻轻笑了下,眼里透着阳光的熠亮,半副身子往她身边倾了倾,用和她同样低的声音说:“我去洗个手。”

    众目睽睽下,两人看起来姿态亲昵,声音悄悄。

    像极了一对亲密爱人。

    这话题是不是完全跑偏了?

    云采奕表情僵滞,愣在了座位上,感受到大家讶异的目光,红唇张了几次,说不出话。

    而许铭极其自然地起身,去水池边洗了个手,重新坐回椅子上时,对云采奕抬了抬下颌说:“给我拿张纸。”

    使唤得很熟练,一点距离感也没有。

    云采奕抽了两张纸,就想砸他脸上。

    可是那算什么呢?

    亲密爱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谁要和他打情骂俏!

    云采奕将纸巾往他手上丢去,可纸巾太轻了,半路就要掉了,她连忙接住,往前送了一送,却不料男人抬了手,两人指尖相触,一道触电的感觉,云采奕慌忙收回手。

    一颗心,再安定不下来。

    也不知道屋子里有几双眼睛看见了他们的小动作。

    云采奕低头,捋了捋脸颊两边垂下的长发,遮住发烫的耳尖。

    好一会,感觉身边说笑声恢复到自然时,她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下来,能正常呼吸。

    *

    大家艾果吃得差不多了,桌子底下的铃铛声也渐渐停止了。

    一百万最擅长察言观色,见只有许铭手里还有艾果,便蹲伏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四肢蹲好,一双琉璃眼珠子馋兮兮地看着他。

    许铭坐在椅子上,伸长一条腿,抬了脚尖去逗弄它。

    没想到小家伙亢奋了,两只前腿往上一扑,半个身子压上他的脚背,使了力气要把他按下去。

    许铭看着有趣,将腿抬得更高,一百万则动用更多的力气去扑他,直到他的脚底心接触地面,它才松开。

    可一松开,那腿又抬起来了,一百万又去扑,来来回回,人与狗玩闹得动静越来越大。

    云采奕看一眼,对许铭说:“别跟它玩,它有强迫症,一定要你的脚放下来。”

    许铭脚尖起起落落,还在逗着一百万:“发现了。”

    钱皓隔着桌子看过来,掰了一小撮艾果,叫唤一声“一百万”,诱引它过去。

    一百万立即丢下许铭,摇着尾巴奔向钱皓。

    云采奕低头看去,冲一百万叫了声:“有毒。”

    一百万看着那艾果,一双眼忽然变得惊恐,连连后退,再美味也诱惑不了它了。

    “诶?”其他几人看过来,啧啧称奇,“这是怎么教的?这就不吃了?”

    云采奕笑,拿过一只艾果,掰了一小片,作为奖励投喂给一百万,一百万又吃得欢天喜地。

    许铭看在眼里,唇角弧度不自觉加深。

    其实那就是一个制止指令,奥利奥也会,那还是他和云采奕以前一同训练的,没想到一百万也会,也被云采奕训练出来了。

    只不过,他有个疑问,问云采奕:“它为什么叫一百万?”

    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问过。

    钱皓听见,也好奇地问:“对啊,为什么叫一百万?第一次见人给狗起这样的名字。”

    云采奕又给一百万喂了片艾果,轻描淡写回答说:“我想钱想疯了呗。”

    沈泊峤坐在旁边玩笑说:“那怎么不叫一千万,叫一个亿,为什么是一百万?”

    云采奕声音干脆清亮:“人不要那么贪心。”

    许铭看着她,漆眸忽然变得锐利,没再说话,只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似要看进她心里去。

    *

    那天,几个人坐到日落黄昏才散。

    两辆车前后发动引擎时,陶美华和奶奶站在车前,和钱皓一家话别,云采奕站在两米远的地方,没什么表情,只是充当一个礼貌送别的摆设。

    路虎揽胜在后面,许铭开车,沈泊峤坐在副驾驶。

    沈泊峤隔着许铭,上身往车窗外倾斜,对云采奕说:“明天我们还来。”

    也不知道云采奕听见没有,只见她歪着头,手背往外挥了挥,细长的眉微微蹙着,西斜的金色阳光照在上面,像是给她冷清的眉眼描了一笔浓墨重彩的艳。

    许铭定神看了她两秒,唇角勾起,心知她这半天忍耐到了极限,早就巴不得他们快点走了。

    铃铛声清脆传来,一百万在门前奔跑,追着被风吹落的石榴花,还有黄色的蝴蝶。

    许铭视线移过去,想起它的名字,眸底渐渐往下沉。

    *

    等他们都走了,云采奕双手掐在自己后腰上,对着夕阳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上两座大山搬空了,浑身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可一回头,对上母亲和奶奶的视线,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座大山,跳着脚就往家里跑。

    她先跑上楼,拿上包和车钥匙,又下楼去车棚里将自己的电瓶车推出来,正要往外冲,陶美华堵在了前面,奶奶则站在大门口,把了门。

    “老妈,云秋找我有事,我先出去一趟。”云采奕语气火急火燎,一心往外跑。

    “先把话说清楚。”陶美华才不管女儿的小把戏,不依不饶,抓住车龙头,直截了当问,“那个叫钱皓的,你不是看不上吗?怎么又和他扯一块去了?”

    “我亲爱的妈,什么扯一块啊,自己女儿的清白可不带这么毁的。”云采奕只好将在安山遇到钱皓一家的事交代了。

    奶奶走过来,也一起听了听。

    这件事,云采奕本来也不想瞒着她们,三言两语交代得很顺畅。

    末了,又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就是搭了一个顺风车回来,仅此而已。我对他没想法,没感觉,更没想怎么样,拜托你们也不要对人家太热心。”

    陶美华沉思了一会,和奶奶对看一眼,又问女儿:“那许铭呢?我记得你大学里谈的那个就是濯湾的。”

    这回,云采奕抿了抿唇,坐在电瓶车上,脊背一低,没了言语。

    奶奶叹了口气,对儿媳妇说:“是吧,我就猜着是他,看他看采奕的眼神就不对劲。”

    陶美华倏地笑了下:“长得还真是一表人才。”

    “诶。”云采奕抱怨地叫唤了一声,“哪有你们这样的,我都难过死了。”

    “好了好了,都知道了。”陶美华靠近女儿,抚了抚她的后背,“老妈和奶奶总是站在你这边的,看他本人挺有修养的,可惜了有那么一个家庭。”

    “可是许铭现在来桃源县,搞这么大的事,如果是为了你怎么办?”奶奶问。

    “不知道。”云采奕忽然烦躁,电瓶车打开电源,“我去云秋家了。”

    陶美华让开路,奶奶也走开一些。

    云采奕骑上电瓶车往前出了两步,又停住,回头对两位亲人说:“无论他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那都不是我要他做的。他要敢说一句是为了我,我一定把他的头拧下来。”

    “姑娘家说话斯文一点。”

    不等母亲教训,云采奕一轰油门,出去了。

    *

    电瓶车一路往西,云采奕并没有去云秋家,而是骑进一条小路,往山坡上去了。

    远处橙红色云彩漫天铺卷,青山连绵,望不见尽头,霞光穿过山脊,投射大地,碧绿的田野染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芒,在清风中跳跃出最自然的风景。

    云采奕将车停在大树下,人往上又走了一段山路,找到一个视野更好的地方,席地而坐。

    这半天神经紧绷,像打了一场仗,如果去云秋那,未免又得将之拿出来翻炒一遍,她不想去触碰这些了。

    眼前美景像画一样,心却乱糟糟的,风吹来,吹乱了她的发,云采奕包里找出皮筋,将头发随意绑扎了一下。

    她想,如果那时候没有去招惹许铭,她是不是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找个正常的男朋友谈谈恋爱,结个婚?

    而不至于相了那么多的亲,一个也没成。

    就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并不是一个也看不上,只是再没办法和人坦诚心意,再没办法像那时候那么热烈地去爱一个人。

    虽然那份爱,开始是那么荒谬。

    *

    时间倒退回临大的校园里,那时候大三,学校里风靡流行真心话大冒险,女生寝室尤其玩得疯。

    疯到什么程度?

    真心话是向许铭表白,大冒险则是摸许铭的手。

    真心话还好,被同学们起哄着,跑到许铭面前表白一句就好了。

    但是大冒险太难了,许铭看着阳光,清朗,好说话,事实上想接近他,不可能,想摸他的手,做梦。

    有段时间,满校园都是追着他跑的女生,可是却没一个人得手。

    云采奕是典型的理科生,在计算思维上反应特别快,但对生活中流行的东西和感情的感知度却总是后知后觉,慢别人几拍。

    她第一次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追求许铭的热度已经降了很多。

    她抽到大冒险,已经有选择,要么去摸一下许铭的手,要么去钻学校公厕旁边的狗洞。

    那狗洞其实是围墙上的一个窟窿,落了几块砖,只够一条狗的身量,别说一个女生能不能钻得过去,就公厕那个地理位置也是让人避之不及。

    玩到最后,说是让你选,其实还是把你往许铭那里撵。

    “不就是摸一下手嘛,能有多难?”云采奕不以为然。

    “你去啊你去啊。”玩游戏的几个女生全都咯咯笑,怂恿她。

    于是,云采奕真的去了。

    那天课间时间,教学楼的楼梯上,上上下下的人很多,云采奕一眼看见许铭,谁叫他个子高,长得出挑呢。

    男生从楼梯上下来,细碎黑发被涌入的风吹起,发顶沐着一层阳光,云采奕眼睛一亮,有一种被惊艳的感觉。

    她往上两步,在人群里堵住许铭的路,叫了声他的名字:“许铭。”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

    许铭掀了掀眼皮,清隽锐气的眼看过来,云采奕晃了晃神,忽然有点不会笑了。

    她比他低两个台阶,下巴到脖颈几乎仰直了,才对上他的视线,两秒后才想起来自己准备好的说词:“能跟你借个东西吗?”

    “什么?”许铭诧异看她,眸光里没有警惕,也没有冷淡,似乎还有一丝笑。

    “借一下你的手。”云采奕抓住他这丝善意,说完就去抓他的手,可许铭的反应速度超乎她的想象。

    她还没碰到他,他已经挤过旁边的人,从她想堵他的另一侧下去了。

    云采奕:“……”

    看着男生的背影,自己的手还停留在半空。

    *

    第二次,是玩游戏的几个女生带她去看那个狗洞,在公厕旁边。

    几人指着狗洞,问她钻不钻。

    那角落杂草丛生,蝇虫乱飞,窟窿口斑斑驳驳,露出的砖石长满了青苔。

    云采奕跺着脚,往后退。

    正巧,另一边,许铭从男厕所出来。

    云采奕像见到了救星,丢开身边几个人,朝许铭跑去。

    “许铭,借我一下手嘛。”

    不管女生们说许铭怎么难搞,她总不太相信。

    他是那么爱笑,又脾气好,乐于助人,曾经还鼓励她跑3000米,她晕倒了还抱她去医务室,她全记得。

    “你是不是也玩那破游戏了?”许铭侧身,双手别在后背,带着几分嘲意看她。

    云采奕“呜”了声,惨兮兮地盯着他的手:“一下就好了。”

    语气娇嗔,是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那种做作,同时双手伸过去,像奸诈的饿狼。

    可许铭不是小白兔,他轻笑出声,走快几步,抬高手,躲着她:“我没洗手。”

    云采奕追上去:“我不介意。”

    许铭跑更快:“我介意。”

    结果可想而知,又被许铭跑掉了,云采奕根本追不上。

    *

    第三次,云采奕下了一点本钱,在许铭打篮球的时候,去小卖部买了瓶水,亲自送到篮球场。

    那时候十月的天,暑气将消未消,一场球下来,男生们个个浑身湿透,大汗淋漓。

    云采奕跑到许铭身边,还没靠近,就感觉一股蓬勃的热浪,没来由地心跳加速,还没说话,脸先红了。

    许铭侧着身,仿佛没看见她,自顾自撩起衣摆,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云采奕瞥见他劲瘦的腹肌,和运动短裤勒出的痕迹,眼睛像被黏纸糊住,移不开,也眨不动了。

    是旁边有人朝他们起哄,才将云采奕的神思拉回来,蓦然抬头,男生正看着她,湿漉漉的额前发黏在一起,挂着晶莹的汗珠,连漆黑的瞳仁都泛着水光,亮了几分。

    云采奕挪开视线,慌忙将手里的水递上去,说:“喝口水吧。”

    她原本的计划是,趁他接水的时候,偷摸他的手,可此时心慌意乱,握着水瓶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许铭笑了下,抬手朝她的方向伸过来,云采奕强行镇定自己,连忙将水往他手里送,可男生的长臂却错开她,从他队友手里拿过一瓶水去了。

    就是故意捉弄她的。

    还要嫌弃说:“无事献殷勤。”

    云采奕理屈词穷,早不知道怎么应答了,就看着他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那尖锐的喉结上下滚动,有汗水流淌,在阳光下,蜿蜒出水亮亮的清晰线条。

    后来,一群男生笑骂打闹着走远了,她还怵在那。

    一连几天,看似有进展,却毫无进展。

    云采奕总结失败原因,觉得还是自己的羞耻心太重了,脸皮不够厚。

    按说进入大三了,身边太多太多谈恋爱的人,她早被同化了,但骨子里还是有一股子保守在。

    她再三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就是个游戏,被人笑了又怎么样呢,不过就是个游戏。

    她还有赢不了的游戏?

    寝室里,室友们天天追问她战果,赵卿卿更是拉住她,问:“你是不是一定能追到许铭?”

    “当然了。”云采奕一想起许铭的笑,怎么都比钻狗洞强,不过,“我不是要追他,我就摸一下他的手。”

    “都一样。”赵卿卿一只手拍上桌,拍出一张校园卡:“我和人打赌了,赌你赢。”

    云采奕:“……”

    惊讶了好一会,从接受到反对:“许铭的手就值一顿饭?”

    作者有话说:

    觉得好看的请扣1,下一章我们继续,不就摸个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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