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複明
    思及此, 顧芒捧着阮秋的臉,輕聲道:“眼睛睜開些。”
    阮秋聞言微怔,平時相處時候顧芒鮮少提到他的眼睛, 畢竟睜開與閉着眼前都是一片黑,沒半點用處的玩意兒罷了, 有什麽好說的。
    他心裏疑惑, 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殘缺的自卑, 他希望殿下能溫熱地給他上藥,但有些受不了殿下這樣專門去關注他的眼睛。
    “殿下...”阮秋猶疑着,垂着眼睫, “它不好看。”
    在蟲族的審美裏,這樣的黑眼睛和蟲搭不上太大關系, 故而被認為是血統雜合的野種,一般也是低賤的象征。
    顧芒沒覺得不好看, 畢竟他是人, 人的審美裏黑發黑眸再正常不過。
    “很好看的,沒事, 再睜開些。”
    阮秋深呼吸了一下, 他知道殿下八成只是在安慰他罷了, 但還是努力把眼睛睜開,晶亮的黑眼仁兒在昏黃的燈光下像兩顆圓圓的刷了蜜醬的紫葡萄。
    他忐忑地等待着, 不知道顧芒要做什麽,逐漸感受到溫熱的氣息湧來, 心中一驚, 在入目渾濁的黑暗中, 有人在親吻他的眼睛。
    阮秋怔怔地張開眼睛, 都忘了眨眼, 帶着濕氣的唇瓣順着眼睫來到眼角。
    “殿下...眼睛,”他幾乎有些羞澀了,難得一次想要躲開殿下的親近。
    這太過羞人了...怎麽能,能舔眼睛呢...
    顧芒覺得自己瘋了,他感覺阮秋的眼睛都是甜的。
    蟲族是個異常團結的群體,免疫能力強,且雄蟲的□□對于雌蟲的天然吸引力很強類,并不像人類那樣脆弱,這樣舔眼睛的動作在蟲族是不會産生痛感的。
    但顧芒還是問:“怎麽了?疼?”
    回應他的是阮秋張開嘴巴喘息的聲音。
    “不...”阮秋搖着頭,面色是紅暈遍布的茫然。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心裏的感覺,羞恥,自卑,他痛恨自己瞎掉的眼睛,又在此刻靠着它祈求得到殿下的愛憐,似乎眼睛是他最後的弱點與屏障,當最後的保護殼被一點點舔開露出柔軟的內芯時,總是會不安的。
    顧芒心裏一動,抱住了阮秋。
    “別怕。”
    阮秋輕輕點頭,溫熱再次湧上眼窩,他像只被缺氧後被扔進水裏的魚,無法自抑地輕喘,想尖叫,想流淚,想大聲呻|吟,最後只能輕喘着,嘴裏喃喃着“殿下,殿下”
    到最後化成春泥,沒骨頭地窩在懷抱裏,外面在下雪,雪花很大很密,旁邊就是燒地噼啪作響的熊熊爐火,讓他熱又渴,身上有很多汗。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生出做夢似的感覺。
    末了,顧芒仔細觀察那雙眼睛,問:“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清楚一點了?”
    阮秋的理智漸漸回籠,魂兒都是飄着的。
    “唔...”他喉嚨裏咕哝一聲,聲音黏糊糊的,“有點,感覺朦朦胧胧的。”
    顧芒心下一喜,又轉身拿出藥膏給抹好,用繃帶打結,阮秋不想這些把顧芒的氣味覆蓋住,期間小小掙紮抗議了一下,當然是被顧芒無情壓制。
    “明天帶你去見醫生。”顧芒拍了拍被子。
    阮秋無師自通地魚一般鑽進去,聽到“醫生”兩個字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好。”
    第二天一大早,營部的號角還沒吹響,顧芒就帶着阮秋來到軍醫部的營寨,說是軍醫部,其實也就是兩個營寨連在一起,一個儲存藥物一處留出做手術的地方。
    醫生是軍區的老醫生了,說是一輩子在這裏工作也不為過,他拿着一系列器械走過來,那些東西靠近過來時,顧芒看到阮秋很明顯地發僵。
    随着那醫生的逼近,阮秋很明顯變得更加焦慮和緊張,額角滲着密密的汗珠,不停往後縮,到最後如臨大敵一般喉嚨裏咕出威脅恐吓般的低吼。
    醫生吓了一跳,無措地看向顧芒,顧芒走過去握住阮秋的手,阮秋才從剛才的攻擊性模式稍稍平複。
    阮秋回過神之後很自責,“殿下...”
    顧芒搖搖頭,握住阮秋的手,一邊撫在後背安撫他,想起剛來時系統給他解釋的夢境小世界藍本,以往阮秋被扔在灰色組織時偶爾也有被拿來做實驗的經歷,對這些醫生不信任也是正常。
    眼看這裏的醫療器械又不如蟲星那邊資源種族,顧芒附在阮秋耳邊問:“要不然,等到這邊事處理完了,回蟲星再做手術吧...”
    “不!”阮秋脫口而出道。
    他發現自己聲音波動太大,深呼吸了幾口氣,搖搖頭道:“殿下,我現在就想做,我可以的。”
    想看到,想睜開眼睛,想變成正常人不再給殿下丢臉,想,想看到殿下的模樣。
    顧芒尊重阮秋的決定,他以為阮秋恢複眼睛是想要提高實力。
    “有麻醉劑嗎?”顧芒問醫生。
    “殿下,我對麻醉劑過敏。”阮秋輕輕道,他的身體以前在灰色組織被過度用藥而有些過激反應,對麻醉劑等藥劑反應很劇烈。
    顧芒沉默,三人來到軍醫部的後營寨,這裏由于昨天剛剛經歷完一場慘痛的戰役,血和藥物混合的氣味久久還沒有消散,味道上湧,刺激地阮秋臉色一陣陣發白。
    顧芒緊緊攥住阮秋的手,配着阮秋來到手術臺,他看着內心極度害怕又渾身緊繃控制自己不進行本能性抵抗的阮秋,第一次産生一種名為心疼的情緒。
    整個過程顧芒都有些不敢看,沒有麻醉,他以為阮秋會痛到失聲叫出來,沒想到并沒有,只是咬緊牙關,把他的手攥地生疼。
    等到手術結束,別說阮秋,顧芒已經渾身冷汗,神經繃緊地直發疼。
    “睜開眼睛後燈光對你來說會有些刺眼,因此解開紗布後不要睜開眼睛,先閉一會兒适應一下,而且一段時間內眼角不要碰水,不要碰刺激性物品,明白了嗎?”
    阮秋眼前裹着厚厚的紗布,呆愣般坐在座椅上,對醫生的話怔怔沒有反應。
    他只是有些茫然地去摸額角的紗布。
    只要拆下這個,就可以看見了嗎?
    後知後覺的喜悅一絲絲蔓延上來,舌苔都嘗到莫名的甜蜜,緊接着手被顧芒緊緊握住,傳來他最熟悉最魂牽夢繞的聲音。
    “聽到醫生說的話了嗎?”
    馬上就可以看到了,看到這個聲音的主人,看到自己的殿下。
    阮秋壓根沒聽清醫生說什麽,胡亂點點頭:“知道了。”
    紗布一層層揭開,拆禮物一樣把厚厚的盒子抽絲剝繭。
    最後一層紗布掉落,阮秋睜開黑漆漆的瞳仁,比記憶裏任何一次都要刺目的光刺地他眼睛生疼。
    阮秋就這樣頂着刺目的白光,頂着生澀發酸的眼睛,把視線落到顧芒上。
    恍惚這一刻,這世界上除了他以外,再沒有什麽值得他傾注目光。
    金燦燦的頭發,眼睛深深地像一汪綠潭,夜裏描繪過千遍萬遍的輪廓。
    他的殿下,他的...雄主。
    顧芒一怔,忙道:“眼睛不疼嗎?快先閉上。”
    阮秋仍這樣直勾勾地睜眼看他,眨都不舍得眨一下,生理性的淚水從眼角迅速積聚起來。
    顧芒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先是趕忙拿來紙巾把淚珠擦掉,捧着阮秋的臉哄着:“乖點,現在先閉眼,等會有的是時候看。”
    可阮秋好像沒聽見一樣,就這樣看着顧芒的臉,直到淚流滿面。
    -
    等到從軍醫部回到軍艦去取東西,再從軍艦回到營寨,阮秋一路上眼睛就跟黏在顧芒身上一樣,動都不帶動一下。
    顧芒簡直有點想笑了,他坐在床上,阮秋看向他的目光毫不遮掩,癡癡發愣。
    “我有這麽好看嗎?”
    顧芒笑着問。
    阮秋碰上顧芒的笑臉,更是眼珠子都要看掉了,隔了好半天,才道:“好看。”
    是真的好看,他沒想到顧芒笑起來竟然這樣好看。
    好虧,好虧。
    阮秋咬着手指委屈地想着,之前好多殿下的表情都沒有看到。
    這樣直白的回答倒是讓顧芒有點不好意思了。
    他把那把自己暫時擱置保管的鎏金禁匕拿出來,遞給阮秋道:“把這個還給你。”
    阮秋睜大眼睛,仔細看着這把顧芒給他的禁匕,又想起自己翅膀上的金鈴铛,忙把斷翅也伸出來,抱着這兩個看了一會又想看顧芒,就這樣點着頭輪流看,一會看顧芒一會看懷裏的倆東西。
    顧芒:...
    這個世界的阮秋該不會是傻子吧?
    顧芒忍不住一個腦瓜崩彈上去,自己都沒看到自己眼裏的寵溺:“別犯傻了,知道你剛才那樣子像什麽嗎?”
    阮秋紅着臉撓頭:“...沒犯傻,像什麽?”
    顧芒:“像小雞啄米,看着就是個小傻子。”
    這時候顧沿正好從營寨外面進來,看着眼前這幅其樂融融的樣子抱肩挑眉道:“噢,真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顧芒笑笑:“知道就好。”
    顧沿:...
    顧沿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雖然這貨是個傲嬌死兄控,但同時也是荒星數萬将士的首領,自從上次阮秋吓退雪獸後挽救那麽多将士性命後,顧沿對他的敵意就沒那麽強了。
    “愛要不要。”顧沿把醫療軍隊的特效藥放到桌子上。
    顧芒定睛一看,這些特療藥整個蟲星也沒多少,在軍營顯得就尤其珍貴,可以幫阮秋把眼睛快速恢複到正常狀态,他倒是真沒想到顧沿這麽大方。
    “謝了。”
    顧芒也不客氣,當即就想拆開給阮秋用上,又被阮秋抓住了手腕。
    他疑惑地望去,阮秋可憐巴巴地看着他,黑亮的眼仁兒水潤潤的,小聲哀求道:“殿下,明天再上藥好不好?”
    他知道上完藥了大概率又要用紗布蒙住眼睛,今天第一次睜眼,又要看這個又要看那個,眼睛都不夠用了,怎麽能再蒙住呢。
    顧沿沒想到阮秋這樣強的一個雌蟲竟然如此戀愛腦,面部表情險些皲裂,又看到自己那個皇兄竟然當真就開始猶豫了,心裏嫉妒地直要冒酸水泡泡,簡直哂笑出聲:“呵,愛用不用,不用給我還回來!”
    正在此時,外部傳來一陣騷動,顧芒有些疑惑,起身準備出去查看。
    阮秋眼巴巴跟了一會兒,覺得手心空蕩蕩的,感覺到不對頭。
    啊,自己眼睛恢複了,殿下就不牽自己的手了!
    “殿下,”
    身後傳來聲音,顧芒回過頭。
    阮秋裝出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手往前亂伸:“我剛才突然眼睛一花,有點看不清...”
    顧芒安慰道:“沒事,你剛剛恢複,偶爾有這種情況是正常的。”
    說罷,握住了阮秋的手往營寨外走,阮秋颠颠跟上去,路過顧沿時故意看了眼顧沿。
    顧沿:...6
    可惡的綠茶蟲!
    來到外面,原來是軍營騷動聲,許多軍雌聲稱在前線聽到了雪獸的獸鳴,而且不同于平時捕獵獵殺用來吃肉的雪獸,正是當天讓軍營大敗的雪獸王。
    顧芒和顧沿臉色都微微一變,不約而同有種不妙的預感,一般來說,倘若現在有聽到或捕捉到獸鳴聲,腳印之類的痕跡,八成晚上就會有來襲。
    上次雪獸導致傷亡慘重,眼下軍營恐慌異常,不乏一些本就上次戰役中受傷的軍雌,他們有些抱團在一起瑟瑟發抖哀聲痛哭,滿是絕望氣息。
    顧芒和顧沿連忙上去,作為雄蟲首領來安撫軍心,阮秋對此沒什麽想法,只是單純跟着顧芒,卻突然被一股很大的拉力拉到一邊,他反手一個擊掌要攻去,耳邊傳來莫名熟悉的聲音。
    “阮秋,是我!”
    阮秋一愣,回頭,只見那只軍雌哭地淚一把鼻涕一把。
    “阮秋,真的是你,你,你怎麽在這,我還以為你被捉去灰色組織被他們害死了...”
    那軍雌名叫拉斯特,是以前阮秋在軍校的同學,當時是為數不多和阮秋少許親近的朋友。
    阮秋沉默,雙拳緊握,沒有出聲。
    “什麽事。”
    拉斯特哽咽着抹淚,啞聲道:“上次你去攻擊雪獸的時候我看到你的蟲紋了。”
    阮秋瞳孔一縮。
    他的蟲紋,他的蟲紋。
    是啊,他這段時間好似活在夢裏,竟忘了自己的蟲紋。
    那是自己作為罪臣之子的鐵證,他的雌父雄父叛逃星盜,自己便理所當然不會是什麽好東西,怎麽敢在這裏逍遙法外。
    拉斯特還在哭泣着:“上次軍隊沒有防備,傷亡慘重,除了我沒有人注意到你的蟲紋,這次戰役你一定別再像上次那樣拼命了,不要把蟲紋亮出來,如果暴露的話...別說是顧沿殿下,就是大皇子殿下也絕不會放過你的。”
    阮秋靠在牆角,麻木地握住自己的後頸。
    是啊,殿下鮮少了解軍事有關的事,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蟲紋,自己又怎麽就能這樣堂而皇之地忘了,皇族與罪臣,天生就是死敵。
    再次入獄他不怕,回到灰色組織也無所謂,被所有人唾棄鄙夷也無所謂,讓他最害怕的,是顧芒知道真相後看他的眼神。
    而另一邊,顧芒和顧沿剛鼓舞好士氣,遠處一陣轟隆腳步聲已經來了,這次的雪獸帶着獸群,踩得荒星滿是裂縫的土地裂口更大。
    阮秋猛地起身,沒顧得上拉斯特的挽留,踩着營寨高牆磚瓦轉身飛一樣地走了。
    有危險,他得去找顧芒!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8-15 11:30:40~2023-08-16 11:03: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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