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禁地
    “血彌撒”是個很講求儀式感的組織, 場面越大越好,所以他們搗鼓出來的“昭神”在放大招的時候同樣喜歡搞些花裏胡哨的效果。
    盡管有操縱者盡力想要低調的想法對沖,寶庫裏的金銀珠玉還是被卷進旋風中, 漫天飛舞, 好不輝煌。
    但蘇躍連并不是一個會被這種場景震懾到的人。
    他抱臂, 好整以暇, 絲毫不覺得這件人類武器的結晶會對自己産生什麽威脅:“寶貝兒,我勸你還是早點認清現狀,別做這種不自量力的事情。你這麽美, 我不想傷害你,那會折損你的口感的。”
    【誰才是要認清現狀的那個啊!】同樣唯我獨尊慣了的昭昭很少會受到這樣的輕蔑, 怒不可遏, 【我也勸你少哔哔……我的意思是, 是少說些廢話!】
    謹記小主人要禮貌用詞的說法。
    鳳凰并不再回答,原本悲傷的眼神變成了對此人冥頑不靈的失望。
    他的指尖凝出淺金色的光影,化作鳥兒銜枝向着“昭神”的光粒子們飛去, 為武器加注更強大的神禽靈力。
    “昭神”彙聚的光芒如同烈日, 它擺放在654星地庫中的機體被稱作太陽女神不是沒有道理的, 壓縮後的能量的确宛若恒星, 可焚盡一切。
    紀攸的掌心輕輕向前一推,兩種不同的光團交織着飛向目标。
    蘇躍連最開始是很不屑的, 完全不覺得這樣嬌嬌弱弱的小美人能使出什麽招式來。
    然而在光影靠近之時, 那股龐大、聖潔的能量卻壓得他心髒一顫。
    不對……沒那麽簡單!
    他瞬間化出雙翼擋在自己面前,然而那些原本引以為傲、可抵擋世間一切攻擊的鱗片, 竟然被看似溫順的無形風刃劃出了一個小口子。
    濃稠的黑色血液從傷口中流出, 滴落在腳邊頹然傾倒的燭臺上。
    那血不知道是什麽成分, 頃刻間将金屬質地的燭臺侵蝕殆盡。
    蘇躍連伸出手去摸了摸傷口, 怔怔地看着血液在自己的手指上腐蝕出一個小小的洞;幾秒鐘後,他的皮膚恢複得潔淨如新,然而他本人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他受傷了。
    受傷……上一次是什麽時候?
    對于“深淵”的主人來說,「受傷」實在是個很陌生的概念。
    上一次,應該是兩百年前年紀還小的時候,不聽長輩的話偷偷出去玩兒,然後被星球上空的雷暴擊中了翅膀吧。
    然而就算是
    那個時候,他也只是暈了過去,并沒有受到這樣精準的傷害。
    眼前的少年,難道有比“風暴之眼”的暴風帶更強勁的能量?
    他到底是什麽人?!
    翅膀上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了,蘇躍連一改先前的漫不經心,陰沉沉地盯着紀攸,額頭上浮現出深色的犄角。
    如果換一個人,如果不是謝小九,現在光是他暴怒的精神力就可以直接将對方捏死。
    可蘇躍連死死盯小美人纖細的脖頸,卻發現自己的意志無法對他起到效果。
    ……他是怎麽了?
    為什麽他無法攻擊對方?
    不僅無法在小九身上使用精神力,連本該滔天的怒火也好像被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澆滅。
    蘇躍連看着小美人,潔白的肌膚和薄衣為他增添了幾分神聖之感。
    蘇躍連忽然意識到,自己此前想要從對方那裏吞噬來的「鎮靜之力」,正在起效。
    這種安撫躁怒的能力影響不僅僅體現在心理情緒上,如今他自己的動作也受到了限制,好像被無形的繩索栓着,禁止他對他造成傷害。
    在蘇躍連的認知中,無論是有精神力的人類、其他類人種族,還是蘇家,從來沒有誰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太好了……
    他想。
    真是太好了。
    這一招,可比毀滅之力好用多了。
    什麽都不用做,就是站在那兒,便能叫敵人心靜、心軟,直接繳械投降。
    這麽說來,是不是稱霸全宇宙也不費吹灰之力?
    他一定,一定要得到這個少年!
    蘇躍連一直是狡黠而魅惑的,因絕對強盛的力量無所畏懼,也就總是怡然自得。
    然而此刻那雙紫水晶一樣的鳳目中,神色逐漸癫狂。
    小鳳凰畢竟是個從來沒有主動跟別人打過架的乖寶寶,風刃喝退過對方以後,也釘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了。
    尤其是蘇躍連的轉變,更叫他心生猶疑。
    ……你沒事吧?
    他真誠地想。
    注意到蘇躍連的不對勁的同樣還有昭昭:【小主人,要把他殺了嗎?永絕後患!】
    都會用成語了。
    紀攸不覺得是個好主意:“他要是死了,所有人都會來追殺我們……”
    昭昭理所當然:【那就通通殺了嘛。】
    “這樣不好。”小鳳凰的善惡觀還不夠成熟,就算是現在也說不出究竟什麽樣的人該受到處罰,什麽人不。
    只是,所有人不分青紅皂白都死去,一定不是好的。
    更何況,鹽鹽也還在這裏。
    蘇躍連再一次幻化出獸尾。
    和之前用秋千載着小鳳凰不同,這一次所有的倒刺根根豎起,其上沾染的毒液哪怕不說也看得出來也多麽致命。
    蘇躍連沒有耐心了。
    他不再想迂回引誘小鳥主動被自己吃掉——他現在就要得到他。
    他的身形依舊保持着人類,然後那條尾巴卻逐漸抽長成黑獸的大小,如同一條巨型蟒蛇以叫人眼花缭亂的速度向着紀攸襲來!
    小鳳凰在是小鳥兒的時候也是有自己的尾巴的,他知道尾巴有多麽的重要,也知曉若是受了傷該有多疼。
    心軟的小神禽躊躇了一秒,該不該用風刃截斷對方的獸尾,還是換別的方法。
    忽然,有另一個人闖了進來。
    白衣白發,亮得晃眼。
    ……是豆腐。
    獸尾停下了,就算是蘇躍連,在豆腐的能力面前也要改變形态。
    原本的兩位當事人都沒有預料到第三者的到來,他們的神色各有各的訝異。
    蘇躍連原本就因為自己的怒火沒有辦法沖着小美人發洩而憋屈得慌,這時候來了一個新的靶子,簡直求之不得。
    短暫的形态改變結束之後,他再一次伸出獸尾,把豆腐抓了起來,一直帶到自己的面前。
    那些堅持都已經紮進了男人的皮膚,一個個血窟窿看得人心驚肉跳。
    然而蘇躍連面帶微笑,好像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尾巴越裹越緊,用上了可以直接把人的骨骼碾碎的力度。
    豆腐已經快喘不過來氣了,但并未求饒,掙紮着吐露出一句話:“少……主……小小姐、已、已經睡下了……”
    聽到自己的女兒,蘇躍連的力道有所放輕。
    知道不是仁慈,只是想聽一聽那小東西是否有了什麽狀況,能讓豆腐敢膽大包天闖入寶庫中。
    但豆腐想說的并不是西鹽。
    白發男人眼睛都沒有瞟過紀攸一次,在劇烈的咳嗽之後,很快地平複了自己的呼吸:“少主……請放他走吧。”
    原來是為了這個小美人兒。
    蘇躍連并未動怒,反倒更有興趣了:“你是出于什麽目的,才提這樣的想法?”
    “吾……”豆腐垂着眼睛不敢直視自己的主人,“他在這裏繼續待下去,恐怕只會對主星造成損傷。才來這麽短的時間,就已經把蘇宅攪得天翻地覆。”
    這還真不是一個誇張的修辭,原本井井有條的蘇宅的确在謝小九到來之後發生了許多變化。
    比如:“小蔥呢?”
    “按照少主的吩咐,已經處理了。”
    鳳凰在豆腐身後聽得一怔。
    處理,是什麽意思?
    蘇躍連摸了摸下巴:“所以放走這個寶貝這不是他的意思。是你的?”
    豆腐低眉順眼:“是的,是吾的想法。”
    “哎呀,所以我可以認為,你是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在給這個小美人求情?”
    豆腐伴在少主身邊這麽多年,怎麽可能聽不出他平靜語調下的暗流洶湧。
    但他咬緊牙關,并不松口:“……是的,是吾在替他求情。”
    “哈。這麽多年了,你對我一直忠心耿耿,從來沒有忤逆過我。就因為這麽一個美人決定站到我的對立面?”蘇躍連這句話并不是陰陽怪氣,而是當真好奇了,“他到底有什麽魔力,能讓你們一個二個恨不得易主?”
    “……少主,吾起誓,吾絕對沒有想要背叛蘇氏的想法,否則天打雷劈。”
    “別說笑話了,咱們這樣的種族也不怕這玩意兒啊。”
    “……”
    “我知道你這些年勞苦功高,也從來沒有向我要求過什麽,的确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你要是想換個要求,我可以答應你,但唯獨——”
    蘇躍連的話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有幾分渙散。
    豆腐感覺到不對勁,順着他視線的目光也扭頭看去。
    狂風過境之後,漫山金玉河流一樣鋪在地上,熠熠生輝。
    在這擁擠又空曠的寶庫之中,在他們心無旁骛的對話之外,哪裏還有少年的影子。
    *
    “昭昭,這是哪裏呀?”
    少年輕軟的聲音帶着些不确定柔柔響起。
    【報告小主人,我也不知道。】
    “……”
    小鳳凰無奈地看向四周。
    幾分鐘前,在蘇家的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争吵時,趁他們不注意,昭昭在紀攸所站立的地方用風刃切割出一方小小的出口,爾後光粒子擁抱着少年平穩下墜。
    寶庫的正下方,似乎是又一間地下密室。
    這裏同樣昏暗,味道陳腐,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人了。
    紀攸起先還試圖用掩住口鼻的方法少吸入點奇怪的空氣,後來意識到這種普通的辦法實在是沒多大用處,幹脆召喚出一層流光把自己包裹在潔淨的氧氣泡泡中。
    真不知道蘇宅這些人到底有什麽怪癖,這麽愛挖密室,找到一個又有另一個,沒完沒了。
    紀攸低頭看着自己每走一步揚起的厚厚灰塵,都被流光泡泡擋在外面:“那你知道我們怎麽才能出去嗎?”
    【報告小主人,這個,這個,我也不知道……】昭昭的聲音心虛地弱了下去,【但是我可以幫你把房子掀了!】
    紀攸沉默了一下:“那掉下來的東西,也會把我埋起來的。”
    【……對哦……】
    小鳳凰嘆了口氣,“昭神”在當武器以外的其他場合,都不太靠譜呢。
    還是得靠他自己。
    他讓昭昭進入休眠狀态,拍了拍小腿上還在張牙舞爪的紅藤,告訴後者同樣不需要嚴陣以待,他已經暫時安全了。
    要是放在幾個月前,小鳳凰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夠膽子這麽大獨闖迷宮。
    情形所迫,他也在飛速成長。
    這個密室比樓上的寶庫要小很多,沒走幾步又來到一個房間門口。
    紀攸推門進去,聽見嘩啦啦的水聲。
    這裏為什麽會有水?
    不僅有水,還有光。
    他走到現在,終于有一個地方不是靠着他自身的光亮來照亮了。
    鳳凰大着膽子靠近,發現那嘩啦啦的水深是一個池子裏面發出來的。
    有點兒像個噴泉,只不過流淌出的并不是真正的水。
    銀色的,閃爍着剔透冷硬的光澤,不斷從造型精致的出水口往下濺落,開出一朵朵銀色的小花兒。
    這是……水銀嗎?
    盡管對人類所命名的那些元素并不是特別熟悉,鳳凰還是聽說過。或許德爾塔象限并沒有人類帝國的那種叫做水銀的物質,長得倒是有些像,他就暫時稱它為水銀。
    他不太敢碰,只站在池邊往裏看了一眼。
    就這麽一眼,讓他愣在原地。
    水銀池裏,躺着一個人。
    不,只能說是人類形态,因為他和蘇躍連、西鹽一樣,有着犄角、尾巴與雙翼。應當也是蘇氏的一份子。
    不同的是,這個人的這些部位都已化作白骨,好像是從外面嫁接上去的模型。
    只是其餘裸L的皮膚卻并沒有被水銀腐蝕,頗為衰老,但完好。
    男人五官輪廓深刻,是那種看起來就叫人很有安全感的長相。
    頭發摻着銀絲,臉上也有皺紋,模樣有五六十歲。
    他的表情還算平和,雙手交握着放在身前。
    紀攸有些驚疑。
    這個人是活着,還是死着?
    他忽然想起了謝恺塵的父親。
    皇帝病危時也是被放置在類似的玉臺上,周遭紅白燭搖曳,陰森又靜穆。
    這人看起來和父親先生差不多年紀,也和父親先生一樣,躺在堆金積玉的寶庫之下,卻無福消受。
    這個人……會是誰呢?
    和蘇家,和蘇躍連,又有什麽關系?
    就在這時,他的小腿忽然一陣刺痛。
    “嘶……”
    少年小聲地抽氣。
    他低頭一看,竟然是藤蔓上的尖刺紮到了他的皮膚,破了一個小口子。
    這很反常。
    緋紅藤蔓雖然是荊棘,但和“昭神”一樣,既然認定了他是主人就會顯出十二分的保護欲來,在他身上向來妥帖又溫柔,小心地收起自己的刺,從沒有傷害過他。
    藤蔓不僅是伸出來戳了他一下,而且還在往外生長。
    它看起來非常慌張,小小的枝條抖動得厲害。
    它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為什麽突然瘋長起來,又為什麽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甚至傷到了小主人。
    紀攸和藤蔓沒有直接的溝通方式,除非經過昭昭中轉。
    不過眼下這種情況,他不覺得藤蔓還能再經受得起昭昭陰陽怪氣的刺激,還是放棄了這一想法。
    鳳凰蹲下來,輕柔撫摸着還在繼續往上竄的緋色荊棘:“沒關系的。”
    小主人的聲音溫柔而有力量,淺金色的碎光順着他撫摸的動作緩緩灑在枝條上。
    藤蔓依舊在發抖,它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很怕被小主人責罰,更怕被丢棄。
    鳳凰感受到了它的這份惶恐,對它微微笑:“我不會怪你。我會守護你的,不用怕。”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一定不是你的錯。”
    “相信我好不好?”
    在紀攸的安撫下,紅藤蔓逐漸平靜下來。
    它打開了心房,袒L出其中一條枝葉裏面被細小尖刺裹起來的琳琅球。
    裏面那顆翡翠石……在發光。
    不僅發光還發熱,好像沸騰了似的,滾燙到紀攸都拿不住的地步。
    鳳凰不得不用一小團光來托住它。他能感覺到它在瘋狂往外散逸的精神力。
    ——寶石被召喚了。
    這串腳鏈是謝恺塵送給他的定情信物,紀攸還記得寶石最初是鑲嵌在謝恺塵的耳墜上的。
    而耳墜,是謝恺塵的母親留給他的遺物。
    究竟是注入其中的謝恺塵的精神力和密室産生了共鳴,還是皇後的所有物同這裏有所聯系?
    難道,和這個躺在水銀噴泉裏的男人有關?
    他們……是什麽關系?
    局外鳥完全被懵了。
    不過可以确定的是,藤蔓之前的瘋長就是被這顆寶石所影響,現在翡翠被鳳凰單獨拿出來之後,它重新變得乖順。
    失去了鈴铛,腳鏈不再完整,紀攸沒有把紅藤系回腳上,而是松松地搭在手腕。
    藤蔓自發地纏繞上光镯,逐漸與它融為一體。
    光镯原本是半透明的,現在裏面多了一圈細細的、懸浮于其中的緋色流光,更好看了。
    昭昭:“?”
    怎麽回事,感覺突然被偷家了。
    少年拿着翡翠石繞着噴泉走了好幾圈,似乎在不同的角度寶石發光和發熱的程度都不同。
    如果想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看來最好的辦法是喚醒這個男人。
    鳳凰在這人的額頭上方伸出手,隔空“掃描”了一下對方的情況。
    是活着的。
    只不過出于未知的原因,陷入了長久的昏迷。
    他能感覺到他的精神力,相當龐雜,也很紊亂,像是自己把自己困在了迷宮裏。
    除此之外,這個人的精神力構成還有些熟悉,好像不久前才在哪見過。
    正當鳳凰還想進一步深入對方的精神空間進行探究時,背後的門突然被打開。
    上了年紀的人提着一盞古老的煤油燈一樣的東西站在那兒,無聲無息,像個幽魂。
    紀攸認得他。
    是總是跟在蘇躍連身邊的老管家。
    他心跳猛地一跳。
    老管家雙目無神,緩緩開口,聲音像是從幾百年前傳來:“小客人,您不應當擅闖禁地。”
    鳳凰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已經貼上了噴泉池壁。
    老管家并未在意他随時要準備逃跑的舉動,繼續道:“如果打擾了老家主的休息,會很麻煩的。”
    老家主?
    是說水銀池裏的這個男人嗎?
    既然是老家主,那就是蘇躍連的父親?
    ——難怪他剛才會覺得男人的精神力構成有些熟悉,的确和蘇躍連有幾分相似之處!
    老管家像個被輸入了指令的機器人,根本不管對方有什麽樣的反應,繼續吩咐:“蘇珊。”
    另一邊的陰影裏走出提着裙擺的少女。
    她和他一樣,神情麻木得好像根本沒有自己的意志和靈魂。
    “送我們的小客人離開吧,蘇珊。”
    老管家說的話都很有禮貌,紀攸只覺得毛骨悚然。
    清麗的少女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把匕首,一步步靠近少年。
    這兩人,尤其是那個女孩兒,鳳凰先前都有見過。他們對他還是不錯的,他并不覺得他們是壞人。
    現在兩人詭異的感覺好像是被控制了的傀儡,他想他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願。
    盡管鳳凰不願意傷害對方,但蘇珊揚起的匕首卻無比鋒利。
    情急之下,紀攸只得故技重施:“昭昭!”
    【來了小主人!】
    “昭神”現在從休眠模式到喚醒的切換速度越來越絲滑了。
    就像在寶庫裏逃離蘇躍連一樣,紀攸再度借助“昭神”形成的風刃切割腳下的地板。
    老管家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但已經來不及了。
    *
    謝恺塵揉了揉眉心,有點兒想嘆氣,還是忍住了。
    他發覺這段時間自己嘆氣的次數已經快比以前幾年加起來都要多了,小的時候母親還說過,不能總嘆氣,否則生活會很苦。
    母親倒是從不憂愁,可她也并沒有過上多麽幸福完美的日子。
    事實上,叽裏咕嚕星的時間流速幾乎無法感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這兒呆了多久。
    那些小小的燈籠果凍原住民們完全無法交流,它們只會叽裏咕嚕叽裏咕嚕地想往他身上爬,就算被一次又一次摘下去也不放棄,樂此不疲,好像把他當成了貓爬架。
    不過當貓爬架也有貓爬架的好處,小果凍們對他并不設防,謝恺塵靠着跟随它們的移動路線,還真找到了一個看起來像是通道的地方。
    問題是……
    他還是沒克制住,長長嘆了口氣。
    這條通道對于燈籠果凍們來說倒是挺寬敞的,畢竟它的出現也只為了容納原住民,三五不時地往另一個危險星球旅旅游散散步;但是對于人類來說,實在是窄得可憐。
    謝恺塵怎麽看自己都不可能豎着進去的,只能橫着。
    比起俯身爬過去這種尴尬的姿勢,還是仰面更合适一點兒。
    他剛坐下來,幾只小果凍就叽裏咕嚕歡呼着爬上來,黏唧唧得像一群透明蘑菇。
    他把它們摘下去,對着一群納悶的豆豆眼伸出食指做了一個禁止的動作。
    意外的是,這些小家夥好像明白了他的手勢,還真沒有再攀爬他,遠遠看着,時不時發出一陣叽裏咕嚕。
    疑問也好,警告也罷,都沒關系了。
    謝恺塵慢慢躺下。
    希望這個通道不是通往其他大型肉食土著生物的老巢的。
    進去之後,他慶幸自己的決定——這個通道竟然是向下傾斜的,而且角度還不小。
    一旦進去,基本等于開始自由落體。
    腳朝下總是比頭朝下要好的嘛。
    等到他完全進入通道之後,和銅鈴-伊塔過來的井隧道一樣,周遭頓時光怪陸離,好似被吸入另一個迥然不同的空間。
    他一直在墜落。
    墜落。
    被拉長到失去彈性的時間裏,謝恺塵想起那時候自己随着機甲墜毀到荒星,是不是也是同樣的感受。
    只不過彼時昏迷的他沒有感知,更不會預料到接下來會遇見怎樣的命運。
    鳳凰……
    他的小鳳凰啊。
    不知過去了多久,周遭變形的光斑消失了。
    他來到了盡頭,沒有立刻起身,躺在那兒,頭有些發暈。
    他是在室外,睜開眼就能看見天際永不止息的巨型風暴。
    星球天昏地暗,根本沒有光源,風暴帶阻擋了一切可能折射進來的光線,晦澀得像個噩夢。
    應該,是來對地方了吧?
    這就是“深淵”的核——“風暴之眼”嗎?
    ……嘩……
    精神力比感官更先察覺到有什麽在靠近,而且速度相當之快,他就算察覺,也已經來不及躲閃了。
    謝恺塵下意識擡起手,那本該是一個推拒和防備的姿勢。
    有誰從天而降,剛剛好,落進人類的懷裏。
    于是,那恰巧成了一個等待的擁抱。
    謝恺塵:“……”
    紀攸:“……”
    好,好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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