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信物(四更)
“以前我就跟你說過, 我早就有預感,遲早有一天要因為心髒病突發猝死在片場。”
裴桉的手指在桌面上輪流敲打。
“但我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這種猝死會是因為您的到來和驚吓——太子殿下。”
他們此刻坐在影城的VIP會客室中, 門窗緊閉, 确保不會再有其他人聽到裏面的動靜。
謝恺塵對裴桉的話不置可否。
後者睨了他一眼, 頓覺人生艱難:“而且您竟然一點兒也不遮不掩, 就這麽招搖地穿着軍部制服過來了?”
謝恺塵今天沒有穿白底金紋的皇家禮服,而是黑底銀邊的軍部制服。
太子雖貴是儲君,從不是那種養在深宮裏弱不禁風的嬌花, 平時更愛與冰冷的機甲、鋒銳的光子武器為伍,而不是和無聊又脆弱的人類紮堆。
除了軍部的制服, 還特意戴上了冬季特有的外勤軍帽, 寬大的帽檐在低下頭時能遮住大半張臉。
外加漆黑的抗漫反射光機械墨鏡, 才得以在人多眼雜的片場蒙混過關,沒有被人認出來,惹出騷亂。
他原本也很年輕, 身形又極為挺拔, 這樣打扮下來倒是像個還在帝國軍校摸爬滾打的小夥子。
“……我看你們這兒也有穿這樣衣服的演員。而且還挺多的。”
雖然這一塊影城大部分都是搭建的貧民區, 但貧民區茍延殘喘的底層人民遇上耀武揚威的士兵爆發出的戲劇化沖突, 一直是受歡迎的看點。
所以這兒有穿軍部制服的群演,也很合理。
“那些能和您比嗎?您知道自己一旦被認出來會有怎樣的後果嗎?”裴桉冷冷道, “不用我提醒您, 最近一次的民調有多低了吧。”
穿什麽樣的衣服不是重點,重點是太子殿下竟然來影視基地這種地方。
若是換做更受歡迎的三皇子, 那是有親和力, 體察民情;
可是對于一向對誰都冷冰冰、號稱“除了長得帥、一無是處的廢物”、民衆好感度實在不怎麽樣的太子殿下, 那就會被抹黑成為只知享樂。
尤其還和影帝扯上關系, 說得更難聽也不是沒可能。
謝恺塵和裴桉認識十幾年了,深知這個唯一的朋友只有在真正生氣的時候才會對自己使用敬稱。
他用手指逗弄着乖巧倚着自己的小鳳凰,順着大導演的話,講的倒是風輕雲淡:“你說得對,Ann,下次我會記得換個更低調一點的裝扮。”
裴桉:“……”
這是重點嗎?
裴桉捏了捏鼻梁,明白自己再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下去也沒有意義。
起碼結果是好的,殿下并沒有被任何人認出來。
“所以你是怎麽知道小不點在這兒的?連我都是剛剛才知道。”
改了稱呼,也就意味着氣消了。
那麽也該輪到太子殿下了。
謝恺塵用拇指和食指一同梳理着紀攸的兩邊羽翼,語調淡淡:“要不是被推送了星網頭條,我都不知道,我家的小朋友已經在影城的靈寵幼兒園這麽出名了。”
他好不容易處理完家長裏短,從皇宮出來,一下也沒耽擱直奔裴桉家去,所想的只有快點見到自己的小鳥兒。
沒想到半路上腕機突然跳出來一條推送,說是有目擊者宣稱,疑似太子的靈寵、最近直播間的新晉網紅“小奶瓶啾寶”出現在了影城。
謝恺塵先是對“小奶瓶啾寶”這個名字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網友給第一次在直播間看見小鳳凰、後者抱着奶瓶的懵懂模樣取的名字。
所以,這條消息是在說他的小家夥。
從裴桉那兒得知小鳳凰在直播間意外爆紅之後,謝恺塵便為自己的腕機設置了關鍵詞自動檢索。
一旦有關于紀攸的詞條達到一定熱度,就會被推給他,這樣來确保不會出現對小朋友有什麽傷害的負面新聞。
裴桉噎了片刻,看出來這人是在等着自己給一個說法呢。
他再次捏了捏鼻梁:“……這的确是我的過錯。”
哪怕小不點不是跟着他偷跑出來的。
哪怕他從療愈蘇醒以後,最先得知的是殿下來了,其次才是小鳥兒在。
歸根結底,殿下将小鳥交給他照顧是對他的信任。
沒看好,也的确是他的疏忽。
謝恺塵并沒有看他,眼神依舊停駐在鳳凰身上。
“好在沒出什麽岔子。”
後半句他不需要說,裴桉會懂。
聰明的人,和有默契的人,總是點到即止。
紀攸本倚着謝恺塵,極力汲取着來自人類先生的氣息,徜徉在最思念的懷抱中,一秒都不願離開。
這時候感覺到氣氛有種不太對勁的陰沉,從謝恺塵手中飛了出來。
先是在謝恺塵面前轉悠一圈,然後又飛到裴桉那兒。
小鳳凰的呆毛晃啊晃,語氣認真:“啾?”
“這是在興師問罪呢,還是在關心?”裴桉笑了,“我們沒吵架。”
他攤開掌心:“讓我摸一下好不好?”
“啾,啾啾!”
躲遠了。
裴桉佯裝生氣:“就只能他碰,我就不行?”
“啾啾!”
小鳳凰躲到謝恺塵的手掌後,探出小腦袋,把那寬厚的手當做堡壘。
裴桉湊過來逗他,作勢要掰開謝恺塵的手。
紀攸一下子放棄了抵抗,連忙飛出來,還顫巍巍張開小翅膀擋在謝恺塵面前,一副“不許欺負他”的護主模樣。
“行吧,我不能摸摸你,也不能碰他是不是?”裴桉這次是真的笑了出來,“你這麽寶貝他呀?”
“啾~!”
那當然啦!
小鳥驕傲。
(并且驕傲的時候一定要把呆毛翹起來才行!)
紀攸現在模模糊糊明白了人類先生好像不完全是他的“寵物”,或者說他們的所屬關系可能是颠倒的。
不過沒關系。
無論如何,那都是他最愛的約阿諾,唯一的星星。
有了小啾在中間這麽無心插柳地調節一番,謝恺塵和裴桉之間稍顯緊繃的氣氛也重新放松下來。
裴桉雙腿交疊,向後靠去,抱臂擡擡下巴:“那他呢,殿下打算怎麽處理?”
這個“他”,指的是縮在牆角的司野。
平日裏風光無限的影帝,此刻一把鼻涕一把淚,面容憔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麽呢?
——開工第一天和導演大吵了一架、主動辭演還被答應了?
——亂吃飛醋以至于醋到小靈寵頭上來?
——還是說剛剛得知,這只被他欺負了的小毛球,其實不是裴桉的、而是太子殿下家的?
哦對了,那個被他弄斷了的耳墜,還是先後的遺物,太子重視得不得了。
以上哪一點都足夠他哭幹一條河。
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究竟會受到怎樣的處罰。
那可是心狠手辣、人盡皆知必定會成為暴君的太子啊。
……人生重來算了。
貼在另一邊牆根的抱着貓咪的女助手同樣想哭。
且不說小鳥能偷遛到片場都是她的錯,光是她帶謬兒去吃罐罐、導致小鳥獨自待在車裏,以至于被司野當做“報複目标”——就是這一點的責任,夠她受了。
她可是比老板還要先看見殿下對小鳥有多寵溺。
米娅在心中落淚。
今天肯定要丢了工作了。
不對,事到如今還想着什麽工作——要是丢了命怎麽辦啊!
看着這兩人精彩紛呈的臉色,裴桉猜到他們一定是對太子的“殘暴”有所耳聞。
難怪民調那麽低呢。
但凡像謝家老三那樣,在子民面前會裝模作樣,哪怕多笑一笑、別整天冰着一張臉,也不至于落得這麽個負面印象。
不過歸根結底,謝恺塵被認為擔不起太子和未來皇帝之責的根本原因,還是他那極易暴走、無法自控和他控的精神力。
這麽想着,裴桉的視線落在正對謝恺塵撒嬌的小鳥身上。
有這個小不點助力,一切都會好轉吧?
忙着和人類手指嬉戲的小毛球一定想不到,自己那柔弱的小翅膀上将要扛起的,是人類帝國和阿爾法象限的輝煌未來。
……怎麽感覺在說太子妃似的。
嘶。
可能是殿下這種嬌寵程度讓他有了奇怪的幻視吧。
太子看都沒看角落裏可憐兮兮的人,戳了戳奶啾的呆毛。
後者抖了一下,呆毛彈簧似的歸位。
“你的人,你決定。”謝恺塵說。
看似寬宏大量。
就是頓了頓,又加了一句。
“不過,傷害靈寵可是惡性事件。”
裴桉:“……”
是怎麽講得這麽這麽輕描淡寫啊。
由于大多數公民都有精神力,靈寵的狀态直接關系到主人的安危,因此帝國對于靈寵的社會地位有着非常明确的規定,包括完整的保護法。
妄圖襲擊靈寵、尤其是造成其主人受損的,将判重刑。
這也是為什麽暴走中的司野,仍能留下丁點理智,在小鳥身上洩憤,而不是身為裴桉的綁定靈寵貓咪。
說好聽是趨利避害,說難聽點,就是欺軟怕硬。
當然,太子這句話還是有漏洞的。
裴桉腹诽。
您和小鳥兒根本還沒聯結——理論上小不點還算不上您或者任何人的靈寵好嗎。
既然殿下都這麽說了……
裴桉眯起眼,思索着處理方式。
片刻後,吩咐米娅:“讓他經紀人過來。”
解約也好,封殺也罷,那都是他們業內的事情了。
謝恺塵不關心。
他更關心的,是自己趕到時,司野正巧從暴怒中突然鎮靜下來,直接昏倒了。
如果他猜得沒錯,是鳳凰在受驚之下,靈力大漲,某種程度算是暴力平息了對方的精神海異動。
可惜小家夥沒有經受過專業的訓練,對自己能力施展的把握不夠,注入了過多的治愈能力,導致司野脆弱的精神力無法承受。
謝恺塵還記得在荒星上小鳳凰對自己的幾次安撫。
他長這麽大,見過的靈寵數不勝數,無論是私人的還是公共的,再怎麽有名有經驗的靈寵,見到他都會吓出問題來。
舉世無雙的S級精神力,別說是靈寵們了,就是人類見到也難免會感到威壓。
然而森林裏的小幼崽不僅不怕他,還安撫得如此游刃有餘。
鳳凰畢竟是鳳凰,身為神禽,的确不同凡響。
那樣一具柔軟嬌小的身體裏,究竟貯存着怎樣叫人膽寒的力量?
不僅能夠給予正向療愈的反饋,超過阈值之後還能成為負向的輸出。
而且還只是沒成年的雛鳥。
随着他的成長,力量又會發展到怎樣的地步?
若是被他人探知,必定會掀起争奪的血雨腥風。
謝恺塵倒不是對自己的保護能力沒信心,他一定會蕩平所有人的觊觎之心。
關鍵是,再發生一次像司野那樣對小叽的傷害事件,他簡直想不出自己會做出什麽來。
……好吧,還是對自己的自控力有點沒信心。
但不是同一件事。
太子陷入了兩難的抉擇。
究竟是一直保護着鳳凰身份的秘密,還是早日公開,以便尋求有能力的醫師保駕護航?
他從皇宮回來時,給鳳凰帶了禦花園特有的花種,小家夥現在用小爪子抓着,嗑得正香。
從荒星帶來的那些太陽花花種,不知是不适合母星的土壤氣候,死了一大半,只剩下寥寥無幾。
那是小朋友最喜歡的食物,得想辦法讓它們活下來才行。
司野的經紀人很快來了,一臉慌張。
看清在座的除了裴導以外,還有一個穿着軍服的男人。
一開始以為是某個演員,可那雙墨鏡之下的臉型怎麽看怎麽像……鐘樓才播放的視頻裏的太子。
……不是吧!?!
他大張着嘴,傻愣了半天也反應不過來。
謝恺塵不打算在這裏繼續待下去,否則司野的下場可能會更慘。
他起身壓了壓帽檐,重新調整了下墨鏡的位置,伸出手,把沙發上的小毛球連同沒吃完的花種一起拿起來。
裴桉也站起來:“要走了?”
“嗯。”
“回皇宮嗎?”
(皇宮??真的是太子??司野跟太子起沖突了??經紀人面如死灰。)
“不。”謝恺塵說,“去你家拿東西。”
裴桉:“?”
太子把小奶啾放進領口:“他的窩。”
裴桉本來心想,至于嗎,一個窩而已,再買就是了。
不過看殿下的樣子,何止一個窩。
就算是小鳥掉了一根毛毛,也是要收集起來放好的。
裴導看着平日裏走路帶風的太子,為了不晃到小不點,連腳步都放慢了不少。
他摸了摸下巴,啧了一聲。
缺愛太久突然遇見命中注定是這樣子的。
*
“你怎麽回來了?”謝恺塵打開門。
“……我記得這裏是我家吧?”裴桉無語,把手裏的東西給他,“這個是你的吧。”
謝恺塵接過來,是那根原本戴在鳳凰身上的耳墜。
……就覺得小鳥兒今天好像有點光禿禿(不是指毛少),好像哪裏不對,原來是這個。
“我看了監控,是司野扯壞的。”裴桉說,“我已經讓他……”
謝恺塵轉身往裏面走:“不用跟我說了。”
如果他想知道後果的話,他會親自動手的。
裴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傷害靈寵的行為嚴重的可至刑事案件,
司野的确是他一手帶出來的,鄰家弟弟的形象很有親和力,再加上演技也不錯,他給了一個不錯的本子,對方也抓住了機會。
原本未來是很光明的。
除了……
有時候心思不往演技上去,對伯樂滋生出不應當的迷戀心思,以至于釀成大禍。
裴桉早就對他的追求煩不勝煩,可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會以這種方式收場。
太子并不希望小鳥的身份這麽快暴露在大衆視線中(嗯,雖然直播間粉絲已經七位數了),沒有起訴,司野逃過一劫。
只不過,演藝生涯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了。
以後別說男一號,就是跑跑龍套,可能也沒有哪個劇組會接收了。
這些連裴桉都不用親自動手,自然有人會處理好,的确沒必要讓日理萬機的殿下操心。
裴桉跟着謝恺塵後面進了房間,一眼看見小鳥兒正在房間中央的水池裏快活地洗澡。
撲騰來撲騰去,一會兒低頭啄啄胸羽,一會兒抖抖毛,玩得開心得不得了,濺出的水珠都帶着金光。
謬兒從裴桉肩上跳下,來到水池附近打轉。
貓咪讨厭水,它并不打算靠近。
不過紀攸發現了它,用翅膀拍拍水,咯咯笑:“Miumiu,來玩!來玩!”
“……不了,謝謝,我看看就行。”
“來嘛。”小鳥說,“玩水很好喔!”
怎會如此?
貓貓當然是要與洗澡勢不兩立啊!
謝恺塵就坐在附近,專注地望着崽崽們嬉戲。
好似那不是小鳥洗澡,而是什麽複雜的星圖戰略圖。
裴桉來到他身邊,抱臂:“你不在的時候,小不點從來沒玩過這個。”
他環視一圈,指指其他的游樂設施:“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你讓我布置的東西,他基本沒去過。”
謝恺塵蹙眉:“他在這裏不開心麽?”
裴大導演有點想翻白眼,不過還是忍住了:“您把他獨自丢在這兒,他能開心起來?”
沒每天以淚洗面不錯了。
“……”
謝恺塵沒說話。
他的愧疚已經足夠多了,無須別人再加碼。
“這個你打算怎麽辦?”裴桉揚揚下巴,“給小不點戴,尺寸太不合适了。”
謝恺塵攤開掌心。
耳墜的鏈子斷了,好在高純度的寶石完好無損。
小小一點瑩綠在他手中散發着溫潤的光。
正好那個鏈子本來就不适合小鳳凰,謝恺塵早就打算給他重新定制一個。
在皇宮多耽擱了一天才回來接鳳凰,其中之一的原因也是為了拿到新的鏈子。
小鳥兒飛來飛去,吊墜挂在胸前并不方便。
所以謝恺塵決定改成腳環,将翡翠石鑲嵌其中。
“小叽。”
他沖着水池那邊喊了一聲。
熱情邀請玩水的小毛茸茸和警惕避開水的大毛茸茸同時停下動作,兩雙深淺、形狀不一的綠眼睛一起看過來。
“小叽。”謝恺塵又喚了一聲,伸出手,“過來。”
“啾!”
鳳凰确認了是來自人類先生的召喚,也不管剛才邀請了半天謬兒也不肯離水再近一步,立刻從水裏鑽出來。
見約阿諾要幹幹爽爽的~
紀攸甩了甩毛。
然後那些水全都甩在了貓咪身上。
謬兒:“……”
真的謝。
等飛到謝恺塵手心裏時,小奶啾的羽毛已經全部都幹了。
除了琉璃色的眼瞳濕潤潤的,淺金的光芒霧氣一樣缭繞身周。
人類把另一條精巧得多的小鏈子拿出來:“試試看這個?”
那是條手工編織的紅繩,末段系着一顆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琳琅小球,用白金和軟玉镂空刻出繁複的花紋。
這樣細致的造型,同樣是手工雕琢的。
“啾?”
這是什麽呀?
謝恺塵拿出耳墜上的翡翠石。
“啾啾!”
小鳳凰認出了這個,着急地拍了拍翅膀。
這是約阿諾送給他的定情信物,被那個壞人弄壞了。
“啾……”
他把小腦袋埋進羽翼,是一個道歉的姿勢。
奶啾并不清楚那是人類先生媽媽的遺物,只知曉這是對方送給自己的禮物,都足夠讓小鳥傷心了。
謝恺塵看出了小啾的低落,摸摸他的腦袋:“沒關系,不是你的錯。”
“啾啾?”
“對,這個也是給你的。”
“啾!”
“嗯。”
裴桉在旁邊看得有些發怔:“你們已經能交流了嗎?可是那不是……”
人類和靈寵正式綁定之後,會産生精神鏈接,而那鏈接自然而然地能夠讓兩個截然不同的物種溝通。
可太子這些天忙得連和小不點視訊的時間都沒有,怎麽可能突然聯結?
“不能。”謝恺塵一邊回答,一邊把寶石裝進微型镂空小球裏,“我猜的。”
裴桉:“……”
有一些話想說,但不能在幼崽面前說。
話是這麽說,從小不點啾啾叫的反應來看,猜得還挺準。
這就是心有靈犀吧。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不管太子說什麽,小鳥都會很開心。
人類的精神力等級分A、B、C、D,以及太子特殊的S級。
其實靈寵的治愈力也是有差異的,只不過為了防止一些人以優劣的名義棄養,才沒有具體的等級劃分辦法。
太子家的小朋友大概和他本人一樣,是空前絕後的珍寶。
盡管看起來就是只可愛小毛球,裴桉總覺得,他的真實身份不會只有森林裏的小雀鳥那麽簡單。
謝恺塵碰了碰紀攸的小爪子,後者疑惑地看着他。
“擡起來。”人類耐心道。
喜歡單腳站立的小幼雛想,難道是約阿諾也想學這個姿勢嗎?
好叭,那自己就教教他!
奶啾把粉色的小爪爪擡得高高的,挺胸擡頭。
注意看注意看,就是這樣~
可惜學生并不聽話。
啪嗒。
紀攸低頭看去,爪爪圍了一根紅線。
那顆他之前就覺得很好看的小球球,也綴在那兒。
裏面好像還亮晶晶的。
“那顆寶石,我放在裏面了。”謝恺塵為他系好,用食指撥弄了下那顆發光的小球,“它會繼續保護你。”
那時候司野扯斷耳墜之後,在碰到注有謝恺塵精神力的寶石時,被燙得脫了手,也感受到了這顆寶石所展現出的威懾力。
這些是小家夥并不知道的事情。
小鳳凰好奇地放下爪爪,小球跟着垂落下來。
小球進過了特殊加工,非常輕,不會影響小鳥的飛行、或者任何動作。
現在的紀攸是僞裝後的迷你形态,等到以後恢複大一些的原身後,更不會有什麽負擔。
小鳥交換着踏了踏爪爪,裝着寶石的小球發出類似于鈴铛的清脆聲響。
叮咛,叮咛。
紀攸睜大眼睛,驚訝地看看謝恺塵,又看看自己的爪。
然後擡起來:“啾!”
“嗯。”謝恺塵說,“會響。”
“啾啾,啾啾!”
很開心的樣子。
“喜歡嗎?”
“啾~~”
小鳳凰飛過來,軟綿綿地蹭了蹭人類的頸窩。
他和約阿諾之間,有第二個“定情信物”啦!
謝恺塵笑着,食指把小家夥按在手掌上,讓紀攸仰面朝上。
人類先是撓了撓不安分動彈的小毛球,又親了親他的肚肚。
以前在森林裏,鳳凰聞起來是漿果、晨霧和雨後新芽的氣味。
現在更像軟糖和冬日太陽。
是太子殿下願意随時随地吸啾的味道。
被親了肚肚的小鳥仿佛被施加了什麽定身術,眼睛睜得圓圓的,立刻不動了。
“我認識你這麽多年,都不知道你這麽喜歡肢體接觸呢。”旁觀的裴桉嘲笑道,“殿下還真是轉性了。”
堪比平時自己吸貓了,他想。
不同的是,小鳥就這麽乖乖任人玩弄,溫順極了。
而謬兒煩了會給他幾爪子。
(他并不覺得這是因為自己和殿下不同。)
謝恺塵揉搓小啾的動作依舊溫柔,目光深處卻是冰冷的譏諷:“人類當然不值得我這樣做。”
裴桉倒是很贊同這句話。
貪婪的、麻木的、刻薄的人類。
怎麽會叫人想要靠近呢?
光是有接近一點的想法,都令人作嘔。
還是毛茸茸單純的小動物們更适合貼貼。
裴桉問:“準備什麽時候跟小不點聯結?”
眼下的情況類似于兩個相愛的人萬事俱備,只差一場正式的婚禮,作為親友忍不住想要催催看。
“要再等一下。”謝恺塵遲疑道,“我怕我會……傷害到他。”
精神力穩定、溫和的人類,或者受過專業訓練的靈寵,的确可以在彼此“看對眼”之後就自主綁定。
問題在于,無論是謝恺塵還是紀攸,都不屬于上述行列。
盡管鳳凰已經多次展現出強大的安撫力,可那畢竟是一個陌生的意識“入侵”,謝恺塵怕自己的潛意識會奮起反抗。
一旦暴走,他是無法自控的。
失控暴走的太子殿下,別說小幼鳥了,全宇宙也沒人想見到。
萬一傷到小叽……
他看着飛到謬兒那兒展示自己最新裝飾品的小奶啾,篤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還是有專業人士把控一下比較穩妥。
謝恺塵前兩天聯系了帝國首席療愈師,後者帶着團隊最近去了貝塔象限進行義診,最快也得一周後才能回來。
這位療愈師已經為太子診療很多年了,靈寵做不到的事情,只能由藥物控制,對他的身體情況非常熟悉。
對方一聽說殿下找到了可以契合的靈寵,立刻就要調整安排,動身回來。
但謝恺塵婉拒了。
太子的精神安危的确與帝國相維系,茲事體大,但首席療愈師班底的精湛醫術能給許多母星輻射範圍之外的窮苦人民帶來安寧和福祉。
首席很少有機會離開阿爾法象限,難得一次,他自然不能和平民争搶。
家用小機器人已經把鳥窩、奶瓶、攝像頭、吊床和一些零散的東西收拾好了,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之前用來裝小鳥的小籃子,用機械臂舉起遞給太子。
平日裏裴桉怕這些玩意兒吓到小鳥,每次都讓女傭進來打掃,這還是小鳳凰頭一回見到機器人。
奶啾從謝恺塵的掌心裏探頭探腦,看着這個奇怪的方方正正的金屬家夥。
……突然想起砸壞他太陽花田的機甲。
那可不是什麽好記憶。
奶啾又縮回人類的手心裏,不太高興地用屁股沖着它。
小機器人無辜地眨了眨電子屏上的O型眼睛。
謝恺塵起身,從機械臂那兒接過籃子:“我帶小叽回去了,這段時間謝謝你照顧他。”
裴桉擺了擺手,對他還這樣客氣不大滿意:“那些翡翠蘭怎麽辦?”
不僅那一棵棵金枝玉葉的翡翠蘭,還有這個房間裏的其他布景,貴得令人咋舌。
不會都不要了吧?
太子顯然忘了還有這一茬,低頭問鳳凰:“你想要嗎?”
“啾?”
“就是那些。”
紀攸順着謝恺塵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啾啾!”
他最喜歡亮瑩瑩的東西啦!
“那就派車送到我家吧。”謝恺塵看向裴桉,“費用我會出。”
裴桉:“。”
這位全星際聞名的大導演半真半假的嘆了口氣:“尊敬的皇太子殿下,我知道你們皇室從來都是把信用點當數字,但我也是真的很有錢的。”
他探身戳戳小鳳凰的額頭:“千金博你家小寶貝兒一笑,還是擲得起的,嗯?”
奶啾掀了掀翅膀,自豪地附和:“啾啾!”
千不千金的,小鳥聽不懂。
但是沒錯,的确是謝恺塵家的小寶貝!
*
從森林,到老爺爺和老婆婆的小屋,到星艦,再到裴桉家,然後是謝恺塵家。
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小鳳凰已然輾轉搬了好幾次家。
好在他并不認生的地方,反正只要有人類先生在——只要在人類先生身邊,就是家。
謝恺塵并未帶紀攸回皇宮,而是去了栗源海灣邊的一處房産。
很小的時候,父母會在皇室休假期帶他來這裏玩。
那時他既沒有到需要接受精神力等級檢測的年齡,也沒有冒出兩個年齡相仿的異母弟弟。
母親沒有生病,父親的眼中也還是對獨子的愛護。
幼年的栗源灣,一直是太子記憶中最為溫馨的角落。
母親離世後,他有很多年沒有去過那兒,不想讓自己的頹喪破壞了美好。
很久以後調整過來,他才把它當做失意時的庇護所。
直到今日,迎來了十餘年來的第一個訪客。
謝恺塵終于有了想要與之分享的存在,哪怕是一只還無法順暢溝通的小鳥兒。
也依舊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珍寶。
森林長大的小鳳凰很少見到海,而裴桉家所在的蘭卡姆多海灣和栗源灣又是不同的風景。
蘭卡姆多的海是溫婉,栗源灣更加磅礴。
那樣壯闊奔騰的存在,翻湧不停息的浪花,與漸漸下沉的恒星,窮盡目之所及也看不見的邊界……
遠比他在人類那兒所見的精神海,要震撼得多。
紀攸一路上都想看窗外,謝恺塵索性擡着手臂靠在車窗,讓小家夥站在自己胳膊上。
經過沿海空軌時,見他對海着迷得眼都不眨,人類允諾道:“休息好了就帶你去玩。”
他會在栗源灣待到和小鳳凰聯結成功再回皇宮,至少還有一周的時間。
太子一向不喜歡奢靡,這處住所的裝修也很簡約,大多還保留着他童年時期的喜好。
這也是謝恺塵從不讓其他人靠近的原因之一:他并不想年幼無助的那個自己展現給任何人看。
當然,不屬于人類的小鳳凰是一切的例外。
紀攸來到又一個新家,開始了探索。
這兒瞅瞅,那兒轉轉,小監工非常忙碌。
皇室私人府邸方圓十裏都不會有別的建築,其實是很私密的,不過謝恺塵還是不太放心,進了卧室之後讓光腦關上窗簾。
“小叽。”
他喊。
音量并不大,不過鳳凰聽力極佳,很快撲棱着小翅膀從別的房間飛了過來。
“啾?”
找我什麽事呀?
有這麽個一喊就來的小東西,還挺有趣的。
房間裏其他的光源都已經關閉,只留下一盞雲團形狀的吊燈,黯淡的光從頭頂潑灑而下。
謝恺塵坐在光影交界處,眼窩深邃,鼻梁高挺。
紀攸看着他,像一座無悲無喜的俊美雕像。
不過雕像低頭望着他,開口時,又成了溫柔的人類:“你想要回到原來的樣子嗎?這裏是安全的。”
小鳥歪頭。
原來?
原來是什麽樣子來着?
黑貓口中“中風的山雀”僞裝久了,紀攸都已經習慣了這種更加嬌小的體型。
哦哦~!
他想起來了。
他本來的樣子,是鳳凰來着!
淡金的光芒包裹住小奶啾全身,謝恺塵看着那團懸浮在空中的光球越變越大。
然後,“嘭”的一聲,光球煙花一樣炸開,金光傾瀉。
鳳凰回來了。
小神禽比起在森林初見時又大了不少,如果說僞裝後的迷你形态像只牡丹鹦鹉,那麽原身已經長到葵花鹦鹉那麽大了。
當然,跟謝鳴風家那只強壯聒噪的金剛鹦鹉比起來,依舊是一手就能托住的小崽崽。
謝恺塵不确定小家夥什麽時候算是成年,畢竟星網上也查不到鳳凰的資料。
等到聯結之後,他要問問看。
自從離開荒星,紀攸便一直聽話地保持着小雀鳥的模樣,已經很久沒有回到原身了。
此刻他盡情舒展雙翼,在上空盤旋幾圈後,落回床上,梳理着長度已然超過他身高的尾羽,羽冠随着他輕微的動作抖動出一層又一層流光。
神靈現世,不過如此。
不僅長大了,謝恺塵還發現鳳凰羽毛的顏色也變得更加濃郁。
從柔和的奶金色,向着真正燦爛的金色過度——像傳說中光輝熠熠、普照大地的神禽那樣。
他接住飛向自己親昵貼貼的小家夥,實在有點兒想不出這個正跟自己撒嬌的奶團子長大會是什麽樣子。
傳說中的鳳凰乃上古神物,雙翅可遮天蔽日,降臨之時羽翼籠罩大地,鳴啭響徹千裏,每一根羽毛都能化作神罰斬殺罪孽……
他的小叽,以後會成為那樣嗎?
紀攸從相貼的溫度中感受到人類的擔憂,盡管那憂心的源頭無從得知,他還是決定做點什麽,讓約阿諾開心起來。
鳳凰離開人類的懷抱,來到吊燈的下面。
“啾。”
人類先生,請看着我哦。
鳥兒将自己收束成立态,幾秒鐘後,擡起頭。
他揮動翅膀,鳳羽劃過的痕跡留下一道蜿蜒的弧線。
雙翼時而交疊,時而展開成扇形角度。
尾翎流蘇般散開,柔柔地左搖右擺,灑下的每一粒光點宛若墜落的流星。
吊燈如同舞臺之上打下的追光燈,鳳凰在其下旋轉、躍動,取代羽粉的金色的碎片紛紛揚揚,一時間房間裏如仙如幻。
鳳凰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卡在節奏上的,還伴随着清靈柔嫩的啁啾。
謝恺塵望着他,忽然意識到,小家夥這是在……給自己跳舞嗎?
還是自帶伴奏的那種。
那不僅僅是一場視覺上的享受,謝恺塵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緒正變得前所未有的溫和與惬意,好似在嚴寒的深冬尋到一處溫泉。
——鳳凰的舞蹈,是凝聚着治愈靈力的。
至于獻上這支舞的小紀攸,看見人類先生的神情漸漸寧和下來,彎起翠眸。
以前他在森林也常常會跳祈願舞,為動物們療愈傷口,平息怒火。
而這一次不同尋常。
并非祈願,并非帶着怎樣鮮明的目的。
這是純粹歡悅、純粹為了心愛的人而跳出的舞蹈。
小鳳凰決定,給它起名為星塵舞。
僅為他的星星而跳。
一曲舞畢,謝恺塵鼓掌。
太子見過許多或莊嚴、或柔美、或清麗的舞蹈,可從沒有哪一個比得上他的小叽。
紀攸看見了他的動作,圍着人類的手轉了一圈。
人類果然和別的動物都不一樣。
以前跳祈願舞的時候,大象們會甩鼻子,松鼠們會相互碰碰尾巴,犬科則會激動地刨地。
金色的小鳥兒停在床上。
“叽啾。”
“嗯?”
奶啾擡起一邊的爪爪,向前撂:“啾!”
謝恺塵:“?”
“啾啾!”
這還不明顯嘛?
快點快點~牽寶寶的爪嘛!
謝恺塵笑了。
鳳凰遞出的爪爪,正是栓有腳鏈的那一邊。
他握住小小的爪,指尖碰了碰鈴铛。
叮咛。
“謝謝你成為我的。”
他說。
然後低下頭,親了親小鳳凰漂亮的羽冠。
“啾~”
小鳥也喜歡親親!
紀攸看着近在咫尺的謝恺塵,看進那銀灰眼瞳裏自己的倒影。
他已經知道了,謝恺塵對自己和對別人都不一樣。
接受、甚至主動和小啾貼貼,但同別的人類恨不得保持十米距離,生人勿近,氣場煞人。
紀攸想起之前謝恺塵和裴桉的那番關于人類不配靠近的交談。
那些話在曾受盡冷眼的兩人聽來,是教訓與共鳴。
可聽到小鳥兒的耳朵裏,就不是一回事了。
約阿諾很讨厭人類嗎?
不可以貼貼、更不能親親的那種讨厭?
還好,小鳳凰擡頭啾啾人類先生的臉頰,慶幸地想,我可不會變成人呢。
【作者有話說】
你确定嗎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