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治愈(三更)
    仙逢霞區, 影視基地。
    母星所在的阿爾法象限,是宇宙四個象限中最為繁榮穩定的一個。
    人類帝國以母星為軸心,所隸屬和管轄的大大小小數千顆星球、星域呈放射狀遍布象限, 取得了這裏的絕對領導地位與統治權。
    對于其他三個象限的種族與星球而言, 阿爾法象限基本等同于人類帝國勢力範圍的代名詞。
    在這樣不可撼動的霸主地位之下, 象限內為數不多的獨立星球和星系也選擇了歸順帝國, 成為友邦。
    瓦倫丁共和國便是其中之一。
    共和國與帝國素來交好,兩個月前是瓦倫丁建國一百周年紀念周,當然也邀請了人類帝國的首腦參加。
    由于皇帝病重, 由太子謝恺塵代為出席。
    太子出發之前,聯合享譽盛名的導演裴桉, 以及各界知名人士, 共同制作出講述兩國歷史友誼、以及帝國人民對瓦倫丁共和國祝福的影片。
    現在在影城內鐘樓投影循環播放的, 正是那支宣傳片。
    影城的演職人員已經看過很多遍這個片子了,不過因為裏面可能有幾幀出現了自己,他們還是很樂意接着看下去——能參演這種規格的宣傳片, 一生能有幾回啊?
    再說了, 鐘樓總是要放點兒東西的, 與其看些奇形怪狀的人, 不如看看貨真價實的“帝國第一臉”來得舒心些。
    星際時代發展到現在,全息技術已經很成熟了, 效果格外逼真。為了與真實相區分開來, 一般會将人體放大或者縮小,且沒有特殊需求時, 不投射于與真人同一水平線。
    鐘樓的這個位置格外高, 而且放大了不少, 再加上太子那張俊朗驚為天人的臉, 簡直像是複蘇的聖像。
    最開始的确引起了轟動,還成為網紅打卡地,不過時間久了,影城裏的人類和靈寵也就對赫然聳立在雲端的太子殿下見怪不怪。
    ……但第一次到這兒、總共也沒在人類社會呆多長時間的小幼雛,可就分辨不出虛實了。
    迷你形态的小鳳凰奮力撲騰着翅膀朝着自己的救命稻草飛去,他本來就心心念念想着約阿諾,這會兒又受了驚,更是無比需要人類先生的懷抱——那是世界上最最安全的地方。
    可正當和往常一樣飛到謝恺塵的掌心時,卻什麽也沒接住他。
    他直接穿透了那裏。
    小紀攸呆了呆,沒把握好平衡,差點再次從空中掉下去。
    好在他很快調整了過來,茫然地看了看身邊。
    那裏沒有約阿諾的手掌,也沒有人類先生身上熟悉的氣味。
    小鳥的身周全是晶亮的光粒,五顏六色的。
    他慢慢意識到,剛才那只手掌——不,是整個人類先生,都是由這些光粒組成的。
    看得見,摸不着。
    ……是假的人類先生。
    他從謬兒那裏學過一個詞,叫做……叫做……冒牌貨!
    冒牌貨約阿諾欺騙了自己的感情。
    小鳳凰很傷心。
    奶金色的小團子郁郁寡歡拍着翅膀,無精打采地繞着投影太子周圍轉圈圈。
    雖然是冒牌貨,可還是和約阿諾一樣好看。
    他好想人類先生呀。
    會在哪裏呢?
    說好的很快來看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
    鐘樓投影本就是萬衆矚目,從下往上更是一眼能看見高高盤懸着的小鳥。
    憂郁小鳥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
    “咦,誰家的小東西跑出來啦?”
    “小可憐,肯定是找不到主人了。”
    “長得真好看,瞧瞧那羽毛,金閃閃的。”
    “我就希望我閨女以後也能綁個鳥類靈寵。”
    “那只有嫁入皇室才有這個可能了,可惜你女兒太小,三個皇子都滿二十了。”
    “要不試試旁支?上次帝國大典游車行的時候……”
    “喂喂喂跑題了跑題了。”
    也有人拍照發到影城交流群裏。
    【家人們看看這是啥品種啊?】
    【山雀?】
    【長尾銀喉山雀!超可愛的,我才買了貼紙!】
    【……可這明顯是金色的啊?是我瞎了嗎?】
    【咦這是鐘樓那兒嗎?】
    【啊啊啊好像前兩天我在直播間看的崽崽!】
    【馬上到馬上到!】
    另一邊的“危房”裏,裴桉劇組的氣氛很緊張。
    影帝司野是裴導一手帶出來的,這部準備沖獎的新片最後也定了他來主演。然而今天他的狀态很不對,三番兩次NG,還跟裴桉頂了幾句。
    導演當時臉色都黑了。
    米娅瑟瑟發抖,老板的脾氣她比誰都清楚,在發火的時候誰都別去勸,只會火上澆油。
    裴桉讓其他人先出去,他要靜一靜。
    米娅趕忙拉走了沒眼力見還想留下來的人,随便找了個角落縮着,降低存在感。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司影帝不知是終于想通了還是徹底想不通了,竟然一臉大義凜然地走了進去。
    米娅抖了下。
    如果剛才還只是在休眠火山的邊緣徘徊,這下一定要引爆了。
    她趕緊打開腕機聯系靈寵幼兒園——不僅是影城,帝國大多數工作地點都會有這樣專門的區域,以便在主人忙工作時有人照看靈寵們——問謬兒怎麽樣,她馬上過去接。
    老板火山若是真噴發,全宇宙就只有他的貓咪能救火了。
    等她趕到靈寵幼兒園時,那邊的工作人員正忙着照顧新來的小幼崽。
    影城這樣人口流動性大、地形又複雜的地方,別說靈寵們了,就連人都容易迷路。
    靈寵幼兒園每天都能接到崽崽求助電話,包括自家崽崽走丢的,也包括在路上遇到迷路崽崽的。
    米娅原本沒覺得有什麽新奇,準備找空閑的工作人員接謬兒。
    然後她就聽見了熟悉的啾啾聲。
    “啾!”那個聲音聽起來還挺歡快,“啾啾~”
    米娅一僵。
    不可能的吧。
    小家夥明明在老板家,怎麽可能在影城的靈寵幼兒園聽見他的聲音呢?
    盡管抱着“絕對絕對不可能”“一定一定是錯覺”的篤定,姑娘還是提心吊膽擠進衆人的包圍圈裏看了一眼。
    這一眼差點沒讓她昏過去。
    太子家的小奶啾正站在接待臺上,面對着許許多多喜歡他、他也喜歡的人類,眼睛都快看不過來了,笑得彎彎的。
    有人試探着遞出食指,沒被啄之後,輕柔地撓撓小家夥的羽毛。
    “啾~~~”
    好舒服呀!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奶啾最喜歡撓撓啦。
    紀攸仰臉看着剛剛摸自己的人類,琉璃色的眼瞳裏滿是期待。
    “啊啊啊他喜歡摸摸!!”
    “救命,怎麽能這麽可愛!”
    “我也來我也來!”
    人類得到神明的鼓勵,争先恐後伸出手。
    紀攸享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愛戴(愛撫),整個鳥攤成一團甜蜜的金球球。
    米娅心髒要跳停了。
    且不說這個小家夥究竟怎麽會從老板家瞬移到這兒,光是太子的心肝寶貝被這麽多不知輕重的人揉來摸去這件事,已經足夠自己被流放去荒星了吧……!
    不要啊——
    姑娘心中滿是凄凄慘慘,差點被熱情的人類擠出小鳥包圍圈。
    好在紀攸看見了她。
    “啾啾!”
    神禽平等地愛着世人(約阿諾除外),但對于見過的人類總是要更親切一些。
    小鳳凰看見熟悉的米娅,拍拍翅膀朝她飛過來。
    “啾?”
    你怎麽在這裏呀?
    米娅趕緊伸出手,小心地捧着她。
    衆人詫異。
    雖然小毛球不認生,誰摸都行,但這還是頭一回主動飛向誰。
    米娅突然成了視線中心,很不自在。
    大家七嘴八舌問起來:
    “咦,你是裴導的助理吧。”
    “哪個裴導?”
    “裴桉啊,這都不認識。”
    “诶你是不是之前送貓來的那個?”
    “這只小鳥是你的靈寵嗎?”
    米娅一噎,哪敢妄領太子的小朋友,連連擺手:“不不不……”
    但還必須把紀攸帶走。
    她咽了咽口水,艱難道:“這是裴導……朋友家的。老板讓我過來接他。”
    沒有出示相應的證明,比如靈寵的證件,或者和靈寵之間能夠交流,肯定是不能單憑一句話冒領崽崽的。
    米娅很着急,別說自己了,就算是老板來了,也沒法證明紀攸的身份吧?
    據她所知,小鳥和殿下還沒正式聯結呢。
    要聯系老板問一下麽?
    可是老板八成在氣頭上,她不想成為那個點燃火山的倒黴蛋啊……
    就在這時,一道黑色的閃電降臨在接待臺上。
    大家吓了一跳,才發現是只貓。
    “謬兒!”米娅差點忘了自己最初的來意,“快,快跟我走,老板生氣了……”
    比她更快樂的當然是紀攸。
    奶啾從她手中飛走,一朵雲似的輕盈落在貓咪面前:“Miu!”
    謬兒睨他:“怎麽不好好在家待着?什麽時候偷跑來的?”
    小鳳凰思索。
    小鳳凰找不出好理由。
    小鳳凰決定萌混過關。
    “miu~”他軟軟地一疊聲撒嬌,“Miumiumiu~~!”
    謬兒:“……”
    真拿這小東西沒辦法。
    自己認的小弟,除了寵着,還能怎麽辦呢?
    貓咪低頭舔了舔他的羽毛:“好了,跟我走吧。”
    “好~”
    紀攸飛到它的頭頂上。
    那已經是他的專屬位置啦!
    一群人類對這一貓一鳥的和諧相處目瞪口呆。
    最後黑貓張嘴的時候,他們還以為準備吃小鳥了呢!
    謬兒馱着紀攸,跳下桌面,向門口走去。
    走了幾步,發現米娅還沒跟上來,轉過頭催促:“走啊?不是說鏟屎官需要我嗎?”
    雖然在米娅聽來只有喵嗚喵嗚,女孩子還是及時反應過來,跟工作人員道了謝,彎腰連貓帶鳥一同抱起來。
    “救急如救火——你就是去救火山的火啊啊啊!!”
    優雅走路突然懸空的黑貓:“?”
    以為在玩游戲被舉高高很愉快的鳳凰:“啾~!”
    *
    危房還是那個危房,早上一大堆人圍在裏面熱熱鬧鬧開拍的氛圍蕩然無存。
    劇組的工作人員自發遠離十米遠,圍成了一道人形的警戒線,誰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米娅帶着謬兒回來的時候,所有人看見她——準确來說是看見她懷裏的貓咪——仿佛看到了救世主。
    “終于回來了!”
    “嗚嗚嗚嗚我真的要吓死了……”
    “導演今天真的發了好大的火,也不知道野哥到底是怎麽惹他生氣了。”
    為了不引起圍觀群衆騷亂,在回來之前米娅把紀攸藏在自己的帽子裏,并且叮囑他要躲好,不能随意跑出來。
    鳳凰把這當成一種新型peekaboo,聽話地遵守了游戲規則。
    米娅幾乎是一路狂奔回來的,這時候體力不支,彎腰撐着膝蓋,喘着粗氣:“怎、怎麽樣了?現在裏面什麽情況了?”
    副導演閉了閉眼,一臉不忍直視:“這下麻煩大了,一時半會兒都開拍不了了。我已經讓他們今天沒什麽戲份的人先回去了。”
    副導演也是兢兢業業的人,而且對裴桉頗有些畏懼。
    能這樣自作主張的安排,那說明……
    米娅悚然。
    早在她到達的時候,黑貓就已經從她懷裏跳了下來,這時候正擡起頭,頗為嫌棄地打量了一番這個危房布景。
    屋裏傳來激烈的争吵,幾乎沒起到什麽隔音效果的破財門框仿佛也在瑟瑟發抖。
    “……好。”
    這是影帝司野的聲音。
    “這可是你說的!”
    音量較之前提高了許多,就算在警戒圈的人們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衆人面面相觑,猜不透究竟發生了什麽。
    司野驀地拔高音量:“好,我不演了!你愛找誰找誰去吧,我伺候不了你了!”
    說完奪門而出。
    外面的人們自動給他讓出了一條路,他沒看任何人,氣勢洶洶地從人群中間走過。
    他的兩個助理在原地呆了幾秒,連忙拔腿追上去。
    “……怎麽鬧到這個地步?裴導不是一向很寵愛野哥嗎?”
    “是啊,之前都帶着他拿了好幾個獎了,有一段時間都快成了綁定關系。”
    “而且,我還聽說他們之間有些那樣的傳聞——”
    “噓,別瞎說,這種話可不能亂造謠。”
    衆人的竊竊私語很快被屋內傳來的一聲巨響掩蓋過去。
    站在離窗戶最近的人驚叫一聲。
    那裏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半扇窗戶徹底掉了下來,玻璃砸了個粉碎。
    很明顯,拜暴怒的導演所賜。
    和大多數帝國的精英階層一樣,裴桉的精神力等級是A。
    A級的破壞力很強,再加上裴桉本人又敏感易怒,兩重buff疊加,造就了他“休眠火山”的名頭。
    “危房”的質量本就堪憂,這回成了導演和主演之間的紛争的炮灰,怎麽看都堅持不了多久了。
    道具組成員唉聲嘆氣。
    謬兒尾巴耷拉下來,慢慢走進了沒有光的屋子裏。
    副導演見唯一的救星已經進去滅火了,沖着其他人拍拍手:“好了好了,都別圍在這兒了,找個地方休息,有什麽變動群裏通知,注意查收腕機消息。”
    “是。”
    衆人作鳥獸散。
    很快,門外只剩下了不敢走的米娅。
    小鳳凰本來還乖乖待在她帽子裏,聽見其他人都離開的動靜,再也憋不住好奇心,窸窸窣窣鑽出來。
    “啾?”
    他飛到米娅面前,疑惑地看着她。
    大家都去哪裏啦?
    米娅唯恐他飛進去破壞了裏面正在進行的療愈,趕緊伸手。
    可惜紀攸唯一會愛的掌心只有謝恺塵的,別人的都沒那麽舒服,偶爾一兩次就算了,多了可不行。
    他沒有落下來,扇扇翅膀,在她附近盤旋。
    米娅清楚小家夥關于這個問題的堅持,一時也沒有特別好的辦法,只好豎起食指:“噓……”
    小鳥眨眨眼睛,模仿她的聲音:“叽……”
    盡力了,但确實學不來。
    米娅被他逗笑了:“難怪殿下要那麽叫你。”
    “啾?”
    米娅竟然聽懂了他的意思:“小叽呀。”
    她說完捂住嘴,然後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抱歉,這是殿下專屬的昵稱,我不該喊。”
    小叽。
    紀攸想起來了。
    約阿諾臨走前,的确給他起了這麽個新名字。
    在夢到人類先生的時候,對方也是這樣溫柔地喊他。
    小鳳凰還沒來得及傷感,被屋裏的異樣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種奇特的波動。
    隔着牆看不見,也沒有聲音和氣味,純粹是一種「感受」。
    就好像約阿諾在摸摸他的頭那樣,傳遞來的溫和與舒适,叫他不自覺想要再靠近一些,想要再多一點。
    鳳凰着迷地感受着這種溪水和春風拂過羽毛的萌動,連在空中需要掀動翅膀都忘記了,米娅趕緊接住他。
    他是從荒星來的野生小鳥,沒有接受過任何成為靈寵的訓練課程,也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茫然地看向捧着自己的人類:“啾?”
    “是謬兒在安撫老板呢。”米娅輕聲問,“你沒有見過嗎?”
    “啾啾。”
    沒有喔。
    “啾……”
    想看看。
    米娅聽不懂鳥語,但從小東西的神色中看出了一種向往,猜測道:“你是……想看看他們在做什麽嗎?”
    “啾!”
    女孩有些為難。
    那可是盛怒中的老板啊……
    可是誰能拒絕一只奶黃包的請求呢?
    她猶豫再三,還是冒着被岩漿波及的危險,悄悄帶着紀攸去了另一扇可以看見裏面、但反過來行不通的窗戶,原本是用作機械臂從外面拍攝的,早就踩好點了。
    “不能出聲哦。”她說,“絕對絕對不行,要‘噓’——”
    小鳳凰也很小聲很小聲地回答:“叽……”
    紀攸順着米娅面朝的方向看向屋裏。
    平時裏那個貓一樣慵懶優雅、對吃穿用度極為講究的房東先生,正蜷縮在一張破爛不堪的床上,也沒心思在乎上面的髒亂了,捂着頭,神情扭曲而痛苦。
    真正的貓咪正在他身上,兩只前爪一擡一放,交錯着,似乎在按摩。
    紀攸不是第一次見到謬兒做這種動作,在裴桉家裏時,貓咪也會這樣“按摩”枕頭、靠墊、或者任何表面柔軟的物體。
    謬兒告訴他,這是在“踩奶”。
    那時候小鳳凰不解地問:“沒看見奶呀。”
    他還特意繞着枕頭飛了一圈,的确沒見到。
    “是貓祖上流傳的習慣。”謬兒回答,“反正也沒壞處,就随便踩踩。”
    紀攸似懂非懂,也學着貓咪的樣子在軟軟的枕頭上踩啊踩。
    可惜他的爪爪太細太小啦,一跳就陷下去。
    謬兒再踩上去的時候,他就會被彈起來,像玩蹦床。
    小毛球光顧着玩,很快就忘記了學習“踩奶”的真谛。
    而現在謬兒把人類當做“踩奶”的工具。
    這是在做什麽呢?
    紀攸想,是米娅所說的,在「安撫」嗎?
    謬兒的肉墊仿佛在發光,每踩一次,都漫出一道蔥翠的綠來,和貓咪眼睛的顏色很相似。
    痛苦蜷縮的裴桉被綠光包圍,緊皺的眉頭似有舒展的趨勢。
    那就是……治愈的力量嗎?
    無論是裴桉和米娅,又或者謬兒,都曾提及,靈寵的存在就是為了治愈主人的。
    盡管在紀攸的認知中,謝恺塵是自己的寵物、他才是那個主人,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對「自己需要治愈謝恺塵」這件事産生曲解。
    小鳳凰還記得在荒星的森林裏,與人類先生初遇時,困在夢魇中的後者精神力産生不正常的波動,以及電流般灼目的白金色光芒。
    那時候的小鳥兒對此并沒有任何清晰的認知,僅是憑本能進入人類的精神海,用金色的鳳羽擁抱他,平定了對方的狂躁。
    那個,就是安撫嗎?
    他對約阿諾所做的事,就是靈寵要做的嗎?
    人類先生說,等回來他們就「聯結」。
    奶啾的小腦袋瓜裏出現一個非常迫切的問題。
    ——如果聯結了,自己也要像謬兒這樣踩奶嗎?
    在……約阿諾身上?
    啊,人類先生的胸肌Q///Q
    顏控小鳥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些美好的畫面。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那他還挺期待的呢。
    *
    綠光漸漸消散,屋裏的裴桉閉着眼睛,面色平靜下來。
    療愈結束了。
    謬兒叼着旁邊薄薄的道具被子給他蓋上,有點費力,還“不小心”踩了他一腳。
    做完這些事以後,它伸了個懶腰,然後準确無誤地跳到紀攸和米娅躲藏的窗框上。
    偷窺被當場抓獲的一人一鳥:“……”
    小鳳凰倒是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還挺開心地飛過去,沒忘了姑娘之前的叮囑,很小聲很小聲地問:“房東先生還好嗎?”
    “我的仆人,我當然會照顧好。”黑貓用尾巴卷起小鳥,放到頭頂上,“不用擔心他。”
    看謬兒一如既往高傲淡定,米娅松了口氣。
    老板肯定沒事了。
    謬兒用爪子拍了拍米娅的衣服:“喵。”
    米娅分辨出這個語氣是在說“本大爺累了,說好的罐罐呢”。
    她之所以能在裴桉身邊幹了半年還沒被辭退,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能夠和與老板性格如出一轍的靈寵順暢溝通。
    米娅抱起謬兒,以及謬兒頭上的小奶啾,去了停車場。
    靈寵包可以為崽崽們恢複體力,是個最适合休息的場所,她把崽崽們放那兒以後也好騰出手去買答應好的啰啰魚罐罐。
    謬兒鑽進貓包裏,其實這個包是它小時候的,對已經成年的它來說并不算寬敞。
    但貓貓都喜歡狹小的空間,後來裴桉再換新的,它也還是更喜歡最初的這一個。
    黑貓把自己卷成一個圈,中間留了一個小小的圈。
    黑色甜甜圈出現了。
    它懶懶擡眼:“別在門口探頭探腦了,我都聞到裏面你的味道了。之前就是鑽這裏跟我們過來的吧?”
    小鳥單爪撓了撓自己,掩飾尴尬。
    然後把尴尬抛到腦後,蹦蹦跳跳進來了。
    甜甜圈中間的小圈就是留給他的。
    小鳳凰躺在貓咪被養得油光水滑的毛發上,想起了約阿諾那件大氅。
    想到那件被當成窩窩的大氅,就有點想睡覺呢。
    他從裴桉家輾轉到片場,受了差點被抓到的驚吓,然後被帶到靈寵幼兒園接收了信徒們的摸摸愛撫,再來是目睹謬兒給裴桉的治療過程。
    短短半天發生了一大堆事情,小幼崽的體力已經耗盡了。
    “困困……”
    奶啾嘟囔着,睡意纏綿得有點兒口齒不清了。
    他和貓咪同款卷卷姿勢,是黑色大卷懷裏的金色小卷。
    謬兒低頭舔了舔他:“睡一會兒吧,等啰啰魚罐罐來了一起吃。”
    “罐罐?”
    縱然困成這樣了,聽見疑似好吃的,小鳳凰還是費力地睜開眼。
    “吃!”
    “行,好,吃。”
    謬兒像哄孩子一樣随口道。
    小奶啾在溫暖的貓肚子上睡着了。
    夢裏還時不時砸吧一下嘴,好像已然吃到了罐罐。
    謬兒用尾巴蓋住紀攸,看着羽毛上溢出的點點金光在自己毛發上跳躍。
    它和裴桉一樣,是那種沒有感情的冷酷殺手型(自封),從沒想過有伴侶孩子。
    直到遇到這個小不點,被他的單純和活力所打動,激發出了本已消失的溺愛之心。
    難怪,謬兒想,連太子殿下那樣刀槍不入的人,在小鳥兒面前還是會心軟軟。
    此時的貓咪仍不知曉鳳凰的真實身份,不知神禽普渡世人的光輝與聖潔。
    當然,紀攸小朋友自己也還沒意識到那些神聖的職責。
    他只是一個想變得很可愛、被所有人喜歡的小啾罷了。
    團成大卷和小卷的崽崽們一起睡着啦。
    *
    紀攸是被強行拽醒的。
    他原本在做一個很好的夢,夢裏有約阿諾,有聖梧桐和太陽花田,有小象朋友與山魈長老。
    然後就突然被強硬地從夢中拖了出來。
    小鳳凰第一反應是謬兒來喊自己起床了,就像這些天在裴桉家裏一樣。
    可是貓咪從來不會對他這麽粗暴。
    從昏沉到清醒的過渡,他還想起來,miumiu應該是跟着米娅去吃罐罐了。
    那個叫啰啰魚的罐罐一點都不好吃,連吃貨小鳳凰都敬謝不敏。
    聞起來好怪。
    可貓咪倒是吃得很起勁。
    紀攸聞到那個味道直犯惡心,開了車裏的清潔循環也不行。
    小小一只鳥蔫噠噠的。
    沒辦法,米娅只好帶着謬兒換個地方吃,讓他待在靈寵包裏恢複精力。
    Miumiu還沒有回來……
    小鳳凰頗為費力地睜開眼,看見一張人類的面孔。
    是房東先生麽?
    不對……
    房東先生和他的約阿諾一樣,是黑發,而且都是長且直的。
    這個男人則是一頭卷曲的褐發。
    五官有種清透的少年感,略帶嬰兒肥的圓潤臉頰,讓他看起來就是那種很有親和力的鄰家哥哥。
    紀攸想起來了,是和裴桉吵架、然後從屋子裏沖出來的那個人——這些年斬獲各種獎項、口碑票房雙豐收的影帝司野。
    按照小鳳凰對人類的高初始喜愛值,他應當對這個不是頭一回見的陌生人友好啾啾。
    可是,翅膀上傳來的疼痛讓他意識到,司野對他,并不友好。
    紀攸在森林裏是尊貴的鳳凰小殿下,萬物朝拜,連肆意靠近都是不被允許的,更別說傷害;
    到了人類社會中,那也是太子的掌上明珠,更不可能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亂動。
    這還是小鳳凰長這麽大,第一次被如此粗暴對待。
    神禽并不會像普通鳥類那樣脆弱,這樣拎着翅膀不會讓他受嚴重的傷,可是撕裂般的劇痛仍然叫年幼的小鳥無法承受。
    “啾……啾……!”
    鳳凰無助地撲打着雙翼,想要将自己的翅膀從這個壞蛋人類手中搶回來。
    可迷你形态的奶啾哪裏抵得過人類的力量。
    “別動。”司野死死盯着他,提溜到眼前,“讓我看看你……到底有什麽好?”
    男人不僅沒有松手,反而一把握住他。
    “啾!!”
    小鳳凰害怕得直抖,連鳴叫聲都變得有些凄厲。
    這個人類很不正常。
    紀攸在畏怯痛之餘,感受到了一股非同尋常的詭異力量。
    他看見了銀色的光在這個人的身體裏洶湧咆哮,随即意識到那是司野的精神力超出了常規波動值。
    人類在憤怒。
    鳳凰後知後覺明白過來。
    是因為和房東先生吵架嗎?
    性格溫和的小孤雛還從來沒有和誰吵過架,不過聽他的小夥伴小象說,成年動物一旦吵起來是很兇的,甚至還會打起來。
    如果司野真的是因為和裴桉吵架而生氣,進而産生精神力的波動,那麽應該由他的靈寵進行安撫才對。
    很明顯,現在司野獨自在這兒,并沒有任何靈寵跟随。
    司野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樣,雙眼泛着不正常的紅。
    他抓着小鳥,心頭燃燒的怒火讓手上失了輕重。
    紀攸吃痛地叫了一聲。
    不行……
    小鳥想,他不能光等着什麽都不做,必須要想辦法救自己!
    還沒有等到人類先生回來,還沒有進行聯結,絕對不能不明不白地折在一個陌生人手裏!
    他沖着司野的虎口狠狠咬了一口,鳥兒的喙已經比小時候堅硬了許多,叫罪魁禍首手一抖。
    紀攸趁着這松開的丁點縫隙,奮力飛了出來。
    在荒星的集市上,曾經有人欺負他的約阿諾,那時候的小鳳凰進行了反擊。
    現在也一樣。
    他活動了下被拽得生疼的翅膀,羽粉抖落一地。
    還好,還好可以飛。
    紀攸擡起兩邊翅膀,沖着這個人本應很可親的臉,左右開弓,給了他一頓連環巴掌。
    鳳羽上附着着靈力,即便是這樣一只巴掌大的小毛球,也扇得司野暈頭轉向找不着北。
    “哈哈……”
    人類向後退幾步,重新站穩之後,竟然笑了起來。
    奶啾也往後離他遠點兒,警惕地盯着這個不對勁的人類。
    “不愧是裴桉養出來的。”
    司野扶着額頭低笑,不知是在笑他還是自己。
    “這小辣椒的性子跟他一模一樣……還有那只貓。”
    貓?
    是說miumiu嗎?
    小辣椒?
    才不是辣椒呢,是鳳凰,是鳳凰哦!
    等等……
    “啾啾!啾啾啾!”
    才不是裴桉養的呢!
    認真反駁。
    雖然房東先生也很好啦,不過可比不上約阿諾。
    約阿諾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最好的存在。
    誰也比不上。
    “對謬兒好就算了,那是他的靈寵。你又算什麽東西?為什麽他對你也這麽好?”
    司野一步步向他走來。
    “你知不知道……連他腕機的壁紙都改成了貓和你的照片。”
    “我呢?我又算什麽?”
    “我苦苦哀求……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人類的愛恨情仇對于神靈幼崽而言,目前還是個從未涉及過的議題。
    紀攸直覺要離開這裏,剛一轉身卻撞到了房梁上懸挂的一枚鈴铛,把小鳥的耳鳴都撞出來了。
    他晃晃悠悠向下墜,被司野一把抓住。
    有什麽東西在手心裏一閃。
    司野順着閃着金光的羽毛将那個色澤不同的光點拿出來——
    是一根……項鏈?
    不對,挂在小鳥脖子上的長度,看起來更像人類的耳墜一類的裝飾。
    司野代言過不少珠寶品牌,還是熟悉這些飾品的。
    那根耳墜的鏈子是鉑金的,比想象中還要細軟一些,他沒用多大力氣,就扯斷了。
    綴着的寶石透出琉璃般的明潤,裏面還有一圈懸浮的光芒,明滅如行星帶。
    司野拈起那顆翡色的寶石,感受到一種比遠勝于自己精神力等級的威壓。
    許多人會為自己的靈寵佩戴的東西注入一些精神力,作為“有主”标記。
    他确信,這絕不是普通精神力能夠達到的狀态。
    至少是A級……甚至,更強大。
    寶石似乎是感受到了這個陌生人對鳳凰的傷害意圖,驟然滾燙起來。
    它無聲地嗡鳴着,警告來犯者遠離它所守護的存在。
    司野心裏一顫,傾軋而來的恐懼讓他慌忙扔掉寶石。
    片刻後,他盯着地上依舊閃耀的寶石,似哭又似笑,神态瘋癫:“這是他給你的嗎?哈哈……是他給你的嗎……”
    “看起來很貴吧……我以前遞到他眼前,他看都不看。”
    “卻送給了一只小鳥……”
    那雙眼睛血紅得吓人。
    奶啾在他手中停止了掙紮。
    “你只是一只小鳥。”人類哈哈笑着,再無鏡頭前打造出的親切與随和,“一只平平無奇的雀鳥……都能比我獲得更多的目光?”
    “你連治療都不能提供吧?還沒有那只貓有用。”
    “為什麽,為什麽能看着你……”
    “你只是一只小鳥啊……”
    紀攸根本聽不明白司野在胡言亂語些什麽,那些咬牙切齒的代稱又是指誰。
    他只知道,自己的項鏈被弄壞了,還扔在地上。
    那是人類先生給他的「定情信物」。
    怎麽能……怎麽能被別人搶走摔壞?
    絕對不可以!
    這次啾啾是真的、真的生氣了!
    然而有了上次被啄的教訓,這回司野特意用手指捂住了小鳥嘴。
    人類用了更多力氣來鉗制,柔弱的小鳥根本動彈不得。
    如果無法掙脫,紀攸想,是不是應該換個思路呢?
    司野這樣子都是因為精神力的暴躁,如果自己能像以前安撫約阿諾一樣,也澆滅這個人類的火焰,是不是也會變好?
    鳳凰面對着近在咫尺癫狂的人類,反而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他再一次看見司野的精神海,的确正躁動地翻攪着。
    司野的海浪是銀色的。
    沒有約阿諾的白金色好看。
    哼Q^Q
    紀攸在人類的精神海半空中抹去身形,以隐形的狀态恢複到了鳳凰原身。
    羽冠随着他颔首的動作輕盈一抖,鳳凰舒展開雙翼,垂下絢爛的尾羽,淺金色的光芒自羽毛滴落。
    叮咛——
    那一滴金光緩慢下墜,落在海水的剎那,精神空間中回蕩着無限空靈的聲響。
    琉璃鳳凰瞳倏然睜開,金光大盛!
    漫天碎金傾灑而下,光芒瞬間覆蓋了整片海洋。
    那原本猙獰咆哮的海水,在這淡淡的金光中恢複了平靜。
    司野呆住了。
    他的精神力等級是B+,不好不壞,若沒有裴桉賞識,有再好的演技也注定爬不到影帝的位置。
    神禽的療愈力對于B級精神力的波動實在有些大材小用,類似于把漫長盛夏的暴雨一次性注入小池塘,肯定承受不住。
    司野傻傻地看着手裏快要亮成光球的小鳥兒,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自己怎麽還沒接受靈寵安撫,大腦就變空白了。
    一般而言,人類在被治療之後都會進入一段時間或深或淺的睡眠,好讓精神力重新整修。
    比如先前在“危房”的裴桉,被謬兒安撫過後直接睡下了。
    但小鳳凰并不知曉。
    司野更沒繞過彎來。
    精神海平息得太快,司野根本來不及反應,平靜的困倦襲來,接管了他的意識。
    然後就這麽臉朝地倒下了。
    奶啾吓了一跳,這,這怎麽跟想象得不一樣呀!
    不應該是他使用了靈力,對方就變平靜嗎?
    怎麽……怎麽直接暈過去了QAQ
    問題是司野的肌肉記憶還在,連昏倒都沒松手,被拿捏住的紀攸被迫跟着他一起摔倒——
    在小毛球同樣悲慘地臉朝地前,有誰阻止了悲劇發生。
    一只手将他捧起。
    暈頭轉向的小奶啾迷糊地擡起頭,看見一束光籠罩着他。
    “怎麽這麽不小心?”
    那個聲音說。
    并非責備,反倒寵溺得很。
    鳳凰一眨不眨看着來人。
    又是幻覺嗎?
    不對。
    手心的溫度。
    氣息。
    聲音。
    ……是真的。
    紀攸被捧到來人的眼前。
    每次待在這個人的手心,鳳凰都覺得自己好像是珍寶。
    “抱歉。”那人親了親他,嗓音溫柔,“我來晚了。”
    “叽啾……”
    怎麽才來呀。
    啾啾委屈。
    來人撓了撓奶啾的頭頂,那是小家夥最喜歡的互動。
    “以後不會再丢下你。”
    “啾。”
    約定好了喔。
    小鳳凰蹭了蹭人類的手指,安心地卷成球,任自己被帶走。
    他的星星回來了。
    這一次他不會再墜落。
    因為星星接住他了。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