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144/七流
元問心紅着眼睛和鼻子,狠狠拍了幾下贏舟的背。
然後轉頭,朝着一邊看呆了的荀玉咆哮: “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過來?”
荀玉精神一振,然後丢掉了手裏的防護服和降落傘包: “我也不走,我留下來看着贏舟。”
元問心氣得牙癢癢: “萬一出事了,我不好跟你爹交代。”
他們家也算世交。雖然荀玉他爹很早就遷走了,還有些家道中落的味兒。
荀玉: “你不要這麽烏鴉嘴,我們一路上好着呢!”
危險肯定是有的。
可是贏舟很固執地要留下,荀玉也不樂意走了。
第一是他的确不放心贏舟的安全。多個人好照應。
第二是他走了,那不就只剩下贏舟和裴天因兩個人了。荒郊野外,孤男寡男的。
難不成班花還真的要被辍學的鬼火少年拐走??
贏舟也跟着勸: “……你還是回去吧。”
但荀玉态度很是堅決,就差在地上撒潑打滾了。
元問心氣得太陽穴突突地跳,然後怒罵: “随便你們!老子回家吹空調了!”
說完,怒氣沖沖地走了。
但他留下了新補給好的信號彈。
救援隊肯定會繼續在山區附近待命的,元問心也不差那點錢燒。
這次地震的震源中心是在無人區,損失很小,可以忽略不計。真有那麽幾個在地震中被砸死的老羌民,大家也只能砸巴砸巴嘴,說一聲“倒黴”。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直升機雖然沒帶走贏舟,但是留下了新的物資:食物和水,還有一把穿透力很強的複合弩。
複合弩自帶水平儀;發射物配的有遠距離的箭和近距離的鋼珠,都是精鋼鍛造,除了殺傷力會小一點,完全能拿來當槍使。
救援隊的人行走江湖多年,知道“民風淳樸”是小概率事件,多的是窮山惡水的刁民。為了一兩千塊錢就能嘎掉一個人頭。裴天因是個見過血的。
這把弩,能提升一下贏舟和荀玉的自保能力,可惜他們這次也只帶了一把。
裴天因感覺有些輕微地被冒犯到,不過他能理解。這是面對威脅的本能反應。
譬如一只兔子從門前路過,裴天因看都不會看一眼。
但如果是一只棕熊,哪怕它什麽也不做,裴天因也會開始提防。
荀玉對這把複合弩愛不釋手,就是背在身上,有點重。
救援隊走了。
裴天因看了眼天色,道: “今天休息吧,不要趕夜路。”
他晚上也沒有去打獵,大家用礦泉水配壓縮餅幹應付了一頓。
贏舟咬了口嘴裏又幹又硬的餅子,問: “你以前吃過壓縮餅幹嗎?”
“吃過。”裴天因回答, “幫忙找人,後勤發的物資。還有之前跟什麽專家地質考察。”
經費可摳了,向導費500塊都沒有。
不過裴天因平時也是會進山的,也就順路帶上了。而且每次專家來的時候,縣上給護林隊的經費都批得特別快。申請個餐補啥的也不錯,算是附帶好處了。
親自打獵,這是元問心砸了十萬塊的VIP待遇。
但裴天因又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贏舟想吃的話,五百塊錢也沒關系。
贏舟總是讓裴天因回想起三毛剛出生時候的心情。
三毛是二毛的孩子,有些先天不良,捧在手裏小小一團,稍微用力都害怕捏壞了。
那種心情,大概是喜歡和憐惜,但又有些不一樣。
贏舟湊近一點,他會覺得鼻子癢癢的,手也癢癢的。再靠近一些,會有點熱和暈,他不知所措。
當然,後來三毛長大了,裴天因時不時就會踹它一腳。
因為它經常偷吃別人家門口挂的臘肉,還喜歡栽贓給別的土狗。
更重要的是偷回來的臘肉總是藏在裴天因的被窩,大概是想分他一口。
嗯,今晚沒去打是因為天色太黑了。
山裏還有動物跑了出來,把贏舟和荀玉留在這,他不怎麽放心。
三個人待在畢摩家裏。裴天因摸索了一會,在屋子點亮了篝火。
地板上有一個正方形的凹陷,大概往裏凹了30cm。
火焰就從正中升起。
火光照耀着周圍人的臉,暖洋洋的,不算明亮,但足以驅散夜裏的寒意。
“這是我們彜族的火塘。”裴天因說, “以前是不準火塘斷火的,成年後分家也要從火塘裏帶走火種。不過這只是當時村裏沒電,需要火。”
這和什麽精神傳承沒有關系,純粹是為了應付惡劣的生存條件。
後來大家搬進磚房,瓦房,又通了水電,也沒人繼續在家裏修火塘了。
裴天因的手握着根長樹枝,隔三岔五就會進火塘翻那麽一下,避免篝火熄滅。
火光給他的手背上染上一層紅光,手背上的黑色刺青很是顯眼。
贏舟問: “這些紋身是什麽?好像沒見過別的彜族人身上有。”
裴天因把袖子捋到了臂膊處,然後把胳膊湊到了贏舟的眼前。
深黑的圖騰從手背一直到脖頸處。
他的右手點上了左手的手背: “我阿媽說,那是因為我剛出生就沒了呼吸,阿爹說我是死胎,阿媽不信,背着我去找了山裏的老畢摩。”
“老畢摩是個瞎子,在我身上文了長生咒。紋完最後一筆的時候,我醒了。”
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已經無從考據,裴天因父母都死了,當時也沒有別人看見,聽上去不太科學,但很浪漫。
“這是火焰的圖騰,旁邊是彜文,不是文身。‘天上掉下一個祖靈來,掉在恩安吉列山,變成烈火而燃’……” *
贏舟湊近了些,用手指,戳了戳他胳膊上的圖騰: “那這個呢?”
裴天因: “這是森林和山風。”
以前也有人問過,但裴天因總是愛答不理,要不然就裝聽不懂漢語。
贏舟的手指往上,觸摸到了他脖子上的紋路。
裴天因微微擡起了頭: “這是大火熄滅後,在乞求延續和繁衍……”
他說話時,贏舟才發現,自己不怎麽禮貌地把手指搭在了人家的喉結上。會顫。
而在話音停下後,裴天因映着火光的眼眸正凝視着他。
火塘對面,一直在琢磨複合弩的荀玉: “嗯嗯?——咳咳咳!咳!”
贏舟覺得自己臉很熱,他把手收了回去,不動聲色地說着: “它們很好看。”
“嗯。”裴天因收回目光,輕輕笑了一下,繼續撥弄着篝火。
木柴燃燒發出了噼裏啪啦的輕響。
贏舟躺進睡袋裏,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按理說他的身體是很疲憊的,但大半天都沒睡着。
他們的對話看起來很禮貌,但其中的氛圍,只有當事人能察覺到。
一些隐藏在火光下的東西,正在悄悄流淌着,而且比火光還要炙熱。
從小到大,對贏舟表達過好感的人不少。
贏舟其實能感覺到,但不怎麽在乎。
這些情緒在他腦海裏過了一圈,就像是水霧一樣蒸發了。
去了解一個人,或者允許一個人進入自己內心世界,都很麻煩。
因為不知道對方精巧的皮囊下,是什麽顏色的衆生相。
贏舟翻了個面,思考,也許只是他想太多了。在封閉的環境下,很容易對新鮮的東西産生好感。
元問心說荀玉不錯。贏舟其實也覺得荀玉不錯,人還怪好的;不過他更習慣把荀玉當成另一個哥哥看待。
屬于那種也能過,對方甚至還可以把他照顧得很好的類型。只是他們之間很難産生愛情。
贏舟還沒愛過別人,也不太理解那是一種什麽感覺。
但他承認,裴天因讓他産生了一些生理沖動。
譬如之前,如果不是荀玉咳嗽了兩聲,他應該會繼續摸下去。
裴天因的皮膚居然不是那種曬得粗糙的質感。溫熱,而且很順滑。像一些油光水滑的大動物。
但元問心是不會同意的。
而讓裴天因到城市裏來,大概會像是野獸被關在動物園裏。
除非雙方願意“走婚”,這是一些少數民族的古老風俗,多見于母系社會。大概就是丈夫每年上門去妻子家裏,待一段時間後自己回去。雙方也不會結婚。
……算是不結婚的上門女婿?
但現在想這些還是太早了一些。
他們在一起的可能性也不大。
贏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着的時候,篝火還沒熄滅。
清晨,他被荀玉叫醒了。
“小舟?”荀玉拍着他的睡袋, “醒了沒?是身體不舒服嗎?現在都九點了。”
贏舟的生物鐘比較固定,一向早上七點準時醒。
但他其實會醒得更早一些,他睡眠質量不太好,容易做噩夢。一向只能睡五六個小時。擁有一個相對漫長的白天。
說到這,贏舟不由得想起,進山的這兩天,他居然都沒做過噩夢。
可能是太累了,睡得很安穩。夢裏會有一團暗紅色的火焰,隔絕陰影裏的怪物。
贏舟掀開睡袋: “嗯,我沒事。進山這兩天有點累。”
他打了個哈欠,然後發現一件事。
現在都早上九點了,天色居然還是黑的。
不是純然的黑色,是那種天剛黑不久的顏色,透着一點灰藍。
火塘裏的篝火還在燒着,看來是有人新添了柴火。
贏舟眨着眼,适應了這種光線,然後詢問: “裴天因呢?”
荀玉: “他手機上打字,跟我說先去探路。先吃點早飯吧,等他回來吧。”
主要是他們倆也不知道去許家寨的路。
敲門聲在此時響了起來。
荀玉嘀咕了一句: “門又沒鎖。”
說着,就打算起身,開門。
但贏舟卻在此時聞到了一種熟悉的奇怪氣味。
像燒過的塑料,又像是木頭發黴後長出來的菌味。
“荀玉!”贏舟猛地開口, “坐下,我去。”
贏舟很少用這麽急促嚴厲的語氣說話,以至于荀玉都愣了一下。
他摸了摸鼻子: “好,好,你來。不和你搶。”
贏舟順手抄起了荀玉放在一邊的複合弩,然後來到了門口。
複合弩和槍一樣,需要扣動扳機。
門外已經傳來了窸窸窣窣地摳動木板的聲音。
他給弓上膛,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打開了木門。
門口站着一個身上開滿菌花的人。行動緩慢,皮膚上,眼眶裏,嘴裏,塞滿了傘蓋似的肉太歲。
贏舟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利箭穿透面前菌菇人的腦袋,這個詭異的東西瞬間爆開,花粉一樣的孢子在空中飛舞。
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贏舟死死咬住了下唇。
借着天空灰蒙蒙的光線,他看見……周圍的空地上,那些裂開的地縫裏,數以百計的“肉太歲”正緩緩從縫隙中鑽出,并且朝着房屋圍過來。
荀玉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科幻的場面。
他瞪大了眼: “卧槽?喪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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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文字摘自涼山的彜族創世史詩《勒俄特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