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143/七流
贏舟打開藍牙,迅速轉達了裴天因的話。
元問心一愣: “地震?真的嗎?”
西南一帶經常地震,大封山更是位于地震帶上。對于這種事,元問心寧可信其有。
更何況,哪怕沒地震,元問心也是打算叫直升飛機的。
無人區負重15kg徒步兩天,已經差不多到了他生理的極限。
他的體力遠不如荀玉,甚至還未必有贏舟好。
他來到村寨高處的平地上,然後發射出一枚紅色的信號彈。
這表示情況緊急,需要立刻支援。
信號彈亮度約60萬流明,而且穿透性極強。在長達半分鐘的亮光後,半空留下了一道粉紅色的煙霧柱,久久不散。
荀玉則是拿出背包裏的衛星電話設備,立起了一個地面支架。
只是黑山溝內本身存在大量玄武岩,磁場混亂,信號很差。他倒騰了半天,一個“sos”的求救信息都沒傳送過去。
從裴天因給出地震通知到現在,過去了差不多十分鐘。
大家的精神緊繃。更糟糕是的,一大團黑色的雲飄了過來,擋住了頭頂的太陽。天色頓時格外昏暗。
八月份本就陰晴不定。大概是快要下雨了。
山谷裏起了山風,帶着草木的氣息。很清爽,但卻沒有人能欣賞。
“天有些黑。”元問心喃喃, “可能會擋住信號彈的痕跡,如果下暴雨,直升機也沒辦法起飛。”
飛機受氣流的影響很大。一點小小的風浪都有可能機毀人亡。
元問心的手腳發冷。
他很少把自己置于這麽危險的境地。尤其是他發現,在面對充滿意外的世界,任何準備都顯得這麽渺小和微不足道。
一群灰黑的鳥從山林中沖天而起,在河谷地盤旋,發出“嘎嘎”的怪叫聲,沒有飛走,但也不願意落下。
藍牙通訊中斷,裴天因從山坡跳下,大聲道: “別怕,是山雀。你們救援的人還沒到嗎?”
豆大的雨滴從天空砸向地面。冰冷刺骨。
荀玉面色凝重: “還沒到,可能來不及了。”
贏舟: “先找地方躲起來。沒事的,附近沒有高樓,都是平房。”
但後續的擔憂,他卻沒有說出來。
村寨背後就是山。
現在大雨,又碰上地震。爆發山洪,泥石流,都有可能。
不能躲在戶外,是害怕地震來時,附近的墜石和斷掉的樹。
裴天因舉起手裏的木矛,指向了不遠處唯一繪有彩色圖案的房子: “去畢摩家,他家是木頭做的老房子。”
木質結構的房子倒塌後,不像泥土房,沒有那麽大的壓砸力。
外面天色很黑,一進房間裏,就更黑了。
這裏似乎原本容納了一些齧齒動物,在贏舟等人進來後,翹起的木板下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找承重牆的牆角躲!”
大家都學過地震教育,很自覺地找到了牆角。
明明只是下午,但天色已經接近全黑。外面的雨下了一小會又停下,但陰雲并沒有散去。
時間又過去了幾分鐘,也許是十幾分鐘。地震依然沒有到。
屋子裏很安靜,只有呼吸和心跳。
荀玉開口: “放輕松點。地震嘛,地殼運動而已,很正常的,一會就過去了。而且,不一定會地震呢。是吧?”
但沒有人搭腔。
裴天因甚至沒有說,當初那場舉國同悲的大地震的震源中心,就在大封山附近。大概就離了七八十公裏。
贏舟看向了身邊的元問心,他蜷縮在牆角,盡可能地收攏自己要害位置。眉頭微微蹙着,面色不怎麽好看。
贏舟的心裏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歉意。
他悄悄地握住了元問心的手: “對不起。”
元問心勉強地笑了一下: “不,是我非要跟來的,和你沒關系。”
“但如果不是我想回來,你和荀玉也不會跟着。”
荀玉倒是很豁達: “不要這麽悲觀嘛。路上風景真的很漂亮诶,還有裴天因給我們做飯吃。野松茸我也吃過,但都是空運過來的,和剛采下來的味道完全不同,我一輩子都沒吃過這麽鮮的東西。魚肉也很好吃……雖然我只分到了魚尾巴。”
“回去的時候,可以多抓兩條。”裴天因開口, “到時候把魚肚子分給你。”
荀玉語氣誇張道: “好啊好啊。我草,裴哥,你突然變得好帥。怎麽回事好耀眼!”
“我今年20.”裴天因回答。
比荀玉是要年輕兩年的。
元問心沒忍住笑出了聲,氣氛突然間輕松了不少。
裴天因轉頭,看向窗外的天空,自言自語: “大封山在地震帶上,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地震了。山神會保佑我們的。”
贏舟說: “要是害怕,你過來點,我會護着你。”
“我害怕什麽?”元問心的聲音驟然拔高一點,然後悶悶道, “我才是哥哥。”
地面在此時震動起來。先抵達的是縱波,整個房屋開始劇烈地上下颠簸。
剛剛還在嘴硬的元問心瞬間抱緊了贏舟的腰,整個人都在發抖。
他還很年輕,也不想死。前幾天的晚宴,元問心還在政府牽頭的展會上,談着用來試手的幾千萬的生意。請來的記者對着他和合作方猛拍,商界報紙都說他是元家虎子。
他的母親是混血,外祖父是歷代傳承的勳爵。雖然她只是私生女,卻帶着幾億美金的遺産作為嫁妝。當時都說她是下嫁,但二十多年後,已經沒人會這麽說了。只說元太太眼光真好。
這些光環,在自然面前,竟然脆弱的不堪一擊,
元問心還沒活夠。他燦爛,輝煌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贏舟反手,更緊地抱住了他。卻不是因為害怕,是在安撫。
“沒事的,沒事的。別害怕。”贏舟維持着語氣的平緩, “很快就好。”
他們就像是面對災難時,報團取暖的小動物。
橫波很快抵達了山區。贏舟聽見了外面轟鳴的聲響,大概是什麽落木砸到了地上。
地動山搖。
贏舟從未如此直觀的認識到這個詞的威力。他坐在地上,依然感覺到了眩暈。周圍不斷有東西坍塌。撲簌的泥灰落在他們身上,嗆。
元問心已經開始尖叫,這純粹是動物的本能。
大地轟鳴,震顫。這震感并不浮空,而是實打實地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大概兩分鐘後,震動才徹底停下。
而贏舟卻覺得這短短兩分鐘,比幾個小時還要漫長。
畢摩家的房子的确不錯。
村裏的土房塌了好幾座。遠處的地上還被彎折的樹木砸出了一道道深坑。也有從山上滾落的巨石,砸在外圍的牆壁上。
躲在牆角的四個人都沒什麽大事,很狼狽,頭發上全是泥灰,但頂多被什麽木塊砸了一下,會有些擦傷和淤青,卻沒有一個重傷。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村裏的房子本來就是廢棄許久的老房子,如今地震一搖,許多地方都成了危房,露出最原始的土木結構。地面更是出現了一道道裂紋,像幹旱時的稻田。
荀玉心有餘悸地開口: “旁邊這房子,屋頂都塌了。怪不得地震的時候我就說旁邊有什麽一直在響。”
“感覺這地震起碼6.5級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餘震,還是這只是前震,”
元問心走到了空地上,捂住唇,有點想吐。
萬幸沒有下雨。但周圍出現了一些野獸的嚎叫。
裴天因說,是地震把山裏的動物們趕了出來。畢竟求生是每一個動物的本能,包括一只螞蟻。
他們又放了一個紅色的信號彈。
衛星接收設備的天線,在地震時被砸爛了,現在只能靠信號彈求助。
萬幸是的,幾十萬一天的救援隊還是有些用處的。
幾十分鐘後,兩臺直升機出現在了天邊。
荀玉一愣,從背包裏抽出一張紅色的布,來回揮動起來。
救援隊顯然也看見了他們,直升機滞留在上空。
只是黑山溝的确沒地方能讓他們迫降,原本還有一個平地,現在也被碎石,斷木攔住。
于是,直升機再次升高,機艙開啓,兩個穿迷彩服的安保背着降落傘,從一百多米的高空跳了下來。
裴天因擡頭,看着天邊飛來的兩個人,微微眯起眼。
他攀爬過沒有任何防護的懸崖,橫渡過汛期湍急的河水;但作為智人,還沒有進化出能上天飛行的翅膀,看着有些眼饞。
“元少。”第一個降落的安保人員趕來, “直升機降落不了,我們兩個先下來清理一下地面。看見您沒事就好。你們是否需要醫療援助?”
元問心明顯松了一口氣。
他微微搖頭: “沒事。地震幾級?”
“6.8.”雇傭兵回答, “進山的路都斷了。如果不是您兩次放的信號彈,我們也沒辦法這麽快找來。後面還有幾輛直升機,背了燃油和其他物資。元少,我們是偵查機……每輛直升機只有一個空位。剩下的人要等下一班。”
最後兩段話,他微微壓低了一些聲音。
無人區救援這麽多次,他們見過太多次為了“最後一個座位”反目成仇的場景。
也有人會直接讓救援的人從飛機或者船上下來,他們自己上去。
這時候,救援隊會選擇直接撤離,假裝公司已經盡力了,但沒找到雇主;然後讓保險公司賠錢。至于雇主幸存然後索賠,但那也是之後的事了。
但無論如何,元問心享有優先選擇權,畢竟他才是這只救援隊的雇主。
元問心點了點頭,接過溫熱的葡萄糖水和氧氣瓶。
這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他會選擇他自己和贏舟。
安保人員開始清掃地面,好讓直升機降落。
片刻後,安保遞來手機: “元少,您父親的電話。”
元問心明白,自己又要挨罵了。
所以,他接過手機,選擇接聽,然後把手機握在手裏,大概兩分鐘後,才扣在了耳邊。
這時候,元成的訓斥已經到了尾聲。
“為什麽要去這麽危險的地方?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明天早上八點前,我要在家裏看見你。”
元問心面無表情地回答: “知道了。父親。”
和被散養的贏舟不一樣,元問心是在一個很苛刻的環境下長大的。
他很好,但似乎永遠不是最好,畢竟人的精力和時間都有限。
說完,元問心挂掉了電話。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然後把剩下三個人叫到了一起,簡單地敘述了一下目前的情況: “第一批救援只有兩個座位,剩下的救援大概三小時內趕來。”
但還沒等元問心公布結果,贏舟卻主動開口: “元問心,你先和荀玉走吧。”
贏舟有時候會叫元問心哥哥,但大多時候,卻喜歡直呼其名。尤其是在說正事的時候。
荀玉連忙擺手: “诶诶,別。我不用。我身體好。不用救援也能翻出去。”
安保在此時插嘴: “進來的路沒了。黑山溝入口山體垮塌,地貌結構變了。現在只能空運出去。
“而且我們觀察到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黑山溝內部沒有霧,但從外界看,是被一片濃霧籠罩的。我們本來以為是地震雲或者塵煙,但調取了衛星圖,這篇霧海竟然從10年8月就有了。”
裴天因聽到這時,側過頭,小聲對贏舟道: “10年8月。是山洪淹了許家寨的日子。”
贏舟突然有了一種很強的預感。
那就是這次離開後,他再也找不到這個地方。
他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但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而且很快變成了尖銳的嘯聲。
贏舟站在原地,手握緊。
他手背指骨上有些破皮擦傷的痕跡。那是地震時,幫元問心擋石頭砸出來的。
平地很快被清理了出來,兩架直升機一前一後落下。
元問心把防具和降落傘丢給了贏舟,然後低頭,開始給自己扣着鎖蓋。
半分鐘後,他擡起頭,輕松道: “走吧。”
這時候,元問心才發現,贏舟居然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荀玉走過去,想幫贏舟穿防護衣,然而贏舟卻把衣服和降落傘包都塞進了荀玉手裏: “你走。”
元問心的表情有些許的僵硬: “贏舟,下一班直升機兩三個小時就到了。荀玉不會有事的。”
“不是因為這個……”
贏舟的話剛開始,元問心卻驟然打斷了他: “那是因為什麽?你不想回去的原因是什麽?希望大家繼續陪着你胡來嗎?賭上性命找你臆想出來的那個人?贏舟,你已經成年了!我一直想要理解你的心理疾病,但這不是你一直任性的理由!”
元問心很少沖贏舟發火。
他白皙的臉漲紅,顯然憤怒到有些失去理智。
元問心感覺到了缺氧,他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
話說出後,元問心就有了些許的後悔。
他不該在生氣的時候試圖溝通的,但他控制不住。
比起怪罪贏舟,他其實更害怕是的……贏舟的死亡。
像他做過無數次的噩夢裏那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水裏。
元問心看起來既憤怒,又難過。
贏舟的內心掙紮又動搖,還有強烈的刺痛感。
一定要找到“他”嗎?
山路,懸崖,地震還有親人的指責。為什麽都攔不下他?
那個贏舟,難道比現在他擁有的一切更加重要嗎?
有那麽一瞬間,贏舟幾乎要妥協了。
他張開口,眼前一黑,在朦朦胧胧中,看見了一雙淺紅色的眼眸。
那雙眼正溫柔的凝視着他,似乎尊重他的所有選擇。
畢竟, “他”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
是痛苦的清醒?還是幸福的沉淪?
贏舟的聲音卡在了嗓子眼,他發現自己竟然妥協不了,也做不到。
“可是,”贏舟聽見自己說, “它只有我了,如果我都不去救它,誰……還能救我……”
他的人稱代詞很是混亂。
兩行淚從贏舟的眼裏流了出來,他站不穩,死死握緊了元問心的臂彎: “對不起,哥。讓我去吧。”
元問心低下頭,長長的劉海擋住了他的眼睛。
“贏舟,我不理解。”
他抱住了贏舟的腦袋,大滴大滴的眼淚彙聚到下巴上,然後滴落。
他感受着自己懷裏的小孩。呼吸,心跳,溫度。還有痛苦的眼淚。
元問心太熟悉贏舟了。他們一起長大,而且父母都在生命中缺席了最重要的一環。
元問心既是哥哥,也充當着父親和母親的角色。
贏舟是他對“家”的錨點。
贏舟長得很好看,又聰明。別的臭小子都各種各樣的味道,贏舟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香的。
是一種溫暖又讓人眷戀的氣息。
并不是元問心養育了贏舟。
是他們互相養育着對方。
元問心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對不起,我一直希望你幸福快樂。我也覺得,我有能力讓你快樂。更不能理解,你為什麽會抑郁到精神分裂。”
他松開了抱緊的手: “但如果真實和痛苦也是你想追求的東西,那就去吧。你沒有義務去遵循別人的期待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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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寫了五千字!真是辛苦我了。這就是單身的力量嗎(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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