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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2 章
    162/七流
    謝東壁閉上了眼。
    但在他自己的腦海裏,他和贏舟正在朝前走去。
    只不過,他并沒有控制自己的身體,而是以一種上帝視角的狀态,俯瞰着醫院走廊裏發生的一切。
    謝東壁甚至還能再飄的高一些,那樣的話,就會飄出醫院的走廊,來到半空中。
    院區有三棟樓。第一棟樓,是他和贏舟所在的門診部。老舊的病牆上爬滿斷裂的手,像爬山虎和青苔。
    第二棟樓,是隔壁的住院部。也是全院最高的一棟樓。
    那裏的清掃絕對不會太輕松,每扇窗戶都冒着紅光,牆壁從中裂開,密密麻麻的屍體被燒熔在了一起,然後從縫隙中擠了出來。
    像是一塊掰開面包,流出了暗紅色草莓餡的夾心。
    疫醫院長就蹲在樓頂,它沒有胳膊,取而代之的是一對類似鳥類的羽翼。臉上的鳥嘴面具已經和皮膚融為一體,散發出一股腐爛的臭氣,身邊圍繞着許多只嗡嗡的蒼蠅。
    第三棟樓是太平間。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大概會有地下室。謝東壁從成排的窗戶裏掃過,看見了一具具關在培養皿中的怪物。
    這些培養皿規格一致,大多數怪物蜷縮在半透明的紅色液體中,看起來正在沉睡。但也有一些培養皿,已經被悄悄打開了艙門。謝東壁看見了站在入口處的荀玉,這一隊人并沒有被分開。他們正在研究門口的醫院導圖,殊不知暗處的怪物們正在逼近。
    謝東壁是想提醒的,但很快他意識到,這裏只是模拟出來的虛拟。提醒并沒有多大用處。又不會真的改變什麽現實。更何況,他也沒辦法以這樣的狀态做出提醒。頂多撥弄一下電燈泡什麽的……
    他的意識有些分散,不由得想到了恐怖片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先兆”,說不定就是另一個物質層面的善意提醒。
    謝東壁把目光投向了原本的位置。
    贏舟和“他”已經進入了另一側的走廊。走廊兩側不再是牆壁,而是一雙雙注視的眼睛。這些眼睛有的抽象,有的具體。有的如同卡通彩繪,有的又新鮮的像是剛從誰的眼眶裏摳下來。
    類似娃娃的玩偶之所以會成為備受喜愛,經久不衰的玩具,就是因為娃娃們會有類似人類的眼睛。會讓小孩感覺到自己正被“注視”。
    但人們并不是所有時候都需要“注視”,尤其是在這種精神高度緊繃的時候。
    走廊上的“謝東壁”突然擡頭,朝着謝東壁所在的位置,輕輕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又有一種惡意的嘲弄。
    謝東壁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在情景模拟裏,他已經很久沒有發現“僞人”。并不是“僞人”消失了,而是他在模拟中,變成了那個暗中觀察的“僞人”。
    他們的身份互換了。
    謝東壁心頭驟然一跳。
    贏舟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不對勁。
    他轉頭,看向謝東壁的方向,詢問: “你沒事嗎?”
    “謝東壁”從善如流地搖頭。
    贏舟欲言又止,最後只是輕飄飄地丢下了兩個字: “跟上。”
    他閉上了眼,用影子觀察着周圍的環境。
    周圍的眼球們對贏舟的行為表達出了怒意,眼球變得一片血紅。
    “謝東壁”閉着眼,跟在贏舟身後,但在某一刻驟然轉過了頭,下意識地睜開眼。
    背後的走廊上空無一物,他足足愣了三秒。
    哪怕前面什麽也沒有, “謝東壁”卻擺出了完全防禦和敵對的姿勢。
    地上,屬于他的影子扭曲着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謝東壁”同樣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大多時候,情景模拟中,謝東壁不會有任何感覺。他知道這是假象。
    但現在,一股真實的窒息感籠罩了他。
    他沒有身體,卻徒勞地想要掰開脖子上的手,喉管裏不斷擠出“咯咯”和“嗬嗬”的聲音。
    “謝東壁”的眼球逐漸往上翻白,贏舟的聲音忽遠又忽近。
    他聽見了什麽……?
    “醒醒”?
    謝東壁猛地睜開眼,神情還有些恍惚,臉蛋子也痛痛的。
    他捂住臉,緩緩從地上坐起: “好痛……”
    在贏舟的視角裏,謝東壁好好地站在原地,突然開始發瘋,掐自己脖子。
    他廢了好大力氣才掰開謝東壁的手。
    這裏沒有醫療檢測設備,贏舟也不是醫生。
    他死馬當活馬醫,給謝東壁注射了鎮定劑,又塞了幾顆糖豆。
    也多虧謝東壁醒了過來。
    異能者在死後,沒辦法控制進化源,很容易詐屍,然後痛擊隊友。給本就複雜困難的詭域環境錦上添花。
    贏舟還沒有遇到過需要手刃隊友的情況,但想來是不太好受的。
    贏舟問: “你看見了什麽?”
    謝東壁老老實實地回答: “走廊裏面有很多眼睛,會造成精神污染。我們只好閉上了眼睛,馬上就要走過去了,但是我突然被什麽東西蠱惑了,轉頭看了眼,然後開始掐自己的脖子。”
    謝東壁的異能中止了。
    他跟着下了這麽多次副本,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贏舟思考了兩秒: “是什麽在影響你?沒看清嗎?”
    謝東壁老實地回答: “我是上帝視角;蠱惑我的東西不存在于物質世界中。也有可能是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紅眼催眠了,在某個地點觸發了催眠狀态。”
    自從進入到循環走廊後,贏舟和謝東壁接觸的東西都差不多。
    在異能局上班這麽久,大家對精神攻擊也不陌生了。記憶篡改,認知紊亂都是很常見且專業的手法。
    并不能排除是謝東壁精神世界沒有贏舟強韌,所以率先受到攻擊的可能。
    但為了保險起見,贏舟還是道: “醫生證先讓四毛拿着,過了再給你。”
    一只小黑手從地板上竄起。
    謝東壁推了推眼鏡,然後摘下了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證。
    他把工作牌遞過去的時候,感覺像是在給未成年的兒子遞零花錢。
    四毛沒有把工牌挂在脖子上,而是一口氣吞進了肚子裏。
    它也不是第一次吃垃圾了,在場的人對此都見怪不怪。
    贏舟還從它的随身黑洞裏,掏出了一把嶄新的獵槍。
    研究所出品,三排管的,開一槍能射出三發獵魔子彈。材料費全免,但人工費和加急費依然不低。花了他差不多一半職工積分。
    事實證明,在詭域裏,無論做什麽樣的完全準備,都不一定能發揮作用。他們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的狀态調整到最好;把風險的可能降到最低。
    謝東壁沒有能代替自己視物的異能。
    贏舟本來想牽着他走的,但四毛眼疾手快,分出了一條黑線,挂在了謝東壁的手腕上。像是拴了頭老黃牛。
    線頭的另一端在贏舟手裏。
    謝東壁的嘴角抽搐: “……”
    贏舟突然想起四毛是沒有上輩子的記憶的。
    而謝東壁目前三十歲出頭,遠不到陽。痿的年紀,還沒有喪失擇偶權。
    贏舟微微拉了一下線,開口: “走吧。”
    他閉上眼,一頭撞進黑霧之中。
    第一個感覺是陰冷,像剛下過雨。還有一股濃烈的魚腥味。
    四毛在地上游動,贏舟共享着它的視角。會稍微有些矮,但足夠看清周圍的景象。
    走廊的地板是紅色的,踩上去質感柔軟,像牛舌。牆壁兩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眼珠子,大的有籃球那麽大,小的就是一堆蒼蠅的複眼攢在一起,又像是樹上結出來的小葡萄。鼓鼓的。
    贏舟還讓四毛稍微立了起來,上半邊牆壁的場景差不多;又掃了眼天花板,一樣。
    這一幕很有視覺沖擊力。
    哪怕不是親眼看見,贏舟依然本能地感覺到不适。
    四毛雖然是親眼看見,但并不受影響。或許是因為它并沒有掌握自己身體的主動權。
    贏舟穿過了走廊,來到轉角處。
    然後,他看見了前方的“診療室”。
    兩段走廊的中間,多出來了一塊空地,四四方方的。地面鋪的是石磚,帶花紋。大廳最左邊,能看見一扇半合上的磨砂玻璃門。門上用紅色的顏料塗着“診療室”三個字。
    門口擺放着幾盆枯萎的綠植,還沒死透,泛着一點黃色。
    玻璃門無風自動, “唰”地朝着另一邊推開。
    屋子裏,是一張紅木做成的書桌,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坐在了書桌前。
    他有一頭金色的卷發,看起來最多十七八歲,很标準的冷白皮,五官濃豔,碧藍眼。他的身體後傾,不斷地輕微搖晃着,以至于椅子只有一條腿踩在了地上,
    書桌前的銘牌上,有他的名字。
    摩西。
    也不知道是真名還是假名。
    考慮到外國人都早熟,他的實際年齡興許會更小。
    摩西笑着朝着贏舟招了招手: “可以睜眼了喔。”
    贏舟不為所動,并且舉起了手裏的獵。槍,槍口對準着摩西的位置。
    摩西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改變: “開槍殺了我。我的本體,也就是你們叫紅眼的那個東西就會出來。也許你能殺了它,但它其實很難對付。而且可能會讓你想起一些很糟糕的回憶……趁我們都還有理智,為什麽不能好好談談?”
    贏舟沒有回答,但身後的謝東壁卻忍不住開口: “人和禍害沒什麽好談的。”
    “禍害……嗯,外界是這麽叫我們的。”摩西站了起來,還不忘擠了一泵酒精凝膠,抹在了手套上, “這讓我想起一些有意思的故事。是醫生告訴我的。”
    “他說,他以前行醫。見過一個天生患有阿斯伯格綜合征的青年,放在醫院裏,任何一個醫生都會開出自閉症的診斷,但那是一個很原始的村莊,大家只是覺得那個人不怎麽愛說話,幹活也不利索。但沒有人會把他當做病人看待,反而因為幹活慢,經常得到同村好心人的幫助。”
    “你們說,先有精神病,還是先有精神病人?”
    “一般人的想法,肯定是覺得先有精神病人,對吧。就像是一個新物種,需要被發現,被命名。然後才知道它是什麽東西。但實際上呢,精神病是現代才有的産物。”
    “正常人定義着‘不正常’,多數人定義着少數人。他們把和自己有差別的人,定義成了‘精神病人’。肉。體出了問題,能看見傷口,能看見病變的器官。而精神出了問題,沒有人會說看見了誰的靈魂缺胳膊少腿,但他們被迫矮化到和病人相等的地位。因為不正常的人,會給正常的人和社會帶來麻煩。”
    “所以說,精神疾病是文化塑造出來的産物。我沒病,你也沒,他也沒有!我們都沒病!”
    摩西說這段話的時候,看上去很是興奮,手舞足蹈。
    他用是的英語,語速極快,夾雜着一些專業詞彙。
    贏舟學是的應試英語,他足足反應了十幾秒,才回答道: “我覺得,這種事倒也不用急着否認。”
    有時候否定也是一種承認。
    贏舟沒有病恥感,或者說,他完全沒确診過。
    唯一的診斷是謝東壁拍了片,說他腦子有問題。和一些反社會人格障礙人群的大腦一樣。
    摩西平靜了下來,一只手擋住了自己的臉,笑起來像個神經病: “我說這段話的意思就是,禍害,是人類的定義。但我們是比人類更高級的生命體,為什麽要在意弱者給的标簽?”
    摩西說着,把玻璃門往裏重重一推。
    七八米長的玻璃門劃走,露出了診療室後半截的場景。
    那裏有一個全封閉玻璃崗,或者說培養皿。
    缸裏裝着透明的液體,八分滿。
    一顆人頭漂浮在水上,眼睛緊閉。自脖子以下,看不見一點血肉,骨頭暴露在水中,神經網絡和經絡在水中浸泡着,連接着骨頭。白色的骨頭上長出了一茬新鮮的血肉,是嫩嫩的粉紅色。
    除此外,還有幾根不知道什麽作用的輸液管,從培養皿的小孔上穿過,連接在脊椎上。
    這一場景,足以讓任何心智不變态的人感覺到生理性不适。
    起碼謝東壁就轉過頭,幹嘔了一聲。
    這是一張贏舟基本沒見過,但完全不陌生的臉。
    是靳白羽。
    摩西轉頭,用亮晶晶的眼眸盯着贏舟: “看。醫生送給我的實驗廢品。無論怎麽樣都死不了,傷勢再重也能慢慢恢複。”
    “而且,他的記憶……非常有意思。我看見了很多有趣的東西。很多都跟你有關。”
    “醫生跟我說,不可以玩死了,他的身體養好了還要拿回去繼續用。”
    摩西提到了好幾次“醫生”,語氣裏有些許的崇拜。
    多半是同一個人。
    贏舟猜,這個醫生指的是白面。摩西完全可以叫醫院裏的另一個禍害為“院長”。
    “但只有一種情況例外。”摩西直勾勾地望向贏舟, “你有興趣當我們醫院的醫生嗎?你要是願意,可以把他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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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會還有。不過啥時候不确定。建議明天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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