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2 章
172/七流
元問心現在感覺很煩。
他解決掉了兒科門診的醫生,樓梯出現在了診室的背後。
他掃了何文一眼,屏住呼吸,朝着樓上走去。
吃飽喝足的蝴蝶落在元問心的肩頭,慵懶地扇着翅膀,看起來還能再存活一段時間。
畢竟自然界裏,蝴蝶的生命周期并不長。
門診大樓一共18層,對應神話意象裏的18層地獄。
隔壁的住院部也是18樓。
只有太平間例外,一共13樓,一層在地上,剩下12層在地底。
醫院比較特別的一點,通過步梯前往的上下層是随機的。
譬如兒科診所在8樓,你往上走,可能到7樓,也可能到17樓。
所以,醫院裏有一個很方便的脫險辦法,就是直接穿過不同樓層的樓梯。
每個伥鬼都只會在它們誕生的那一層樓裏徘徊。
按照元問心和醫生的約定,那麽再上一層樓,他應該來到天臺,直面頂樓院長。
然而,當元問心順着樓梯往上,樓道裏貼着的數字表明了這裏的位置: 10樓。
10樓,産科。
很多醫院,婦科和産科是不分家的。但在醫資強大的聖心神學醫院,顯然不是如此。
地上糊着黏稠的暗紅色液體,一路都是漆黑的景象,遠處的手術室迸發着暗紅色的光,夾雜着幾句女人的叫喊,是英文。
元問心很明白,他大概是被醫生耍了。他在不同的詭域裏和聯絡人虛與委蛇,對方同樣也沒有真正相信過他。
但現在不是考慮這件事的時候。
一只黑色的小蝴蝶迅速朝着前方掠去,像是從天空劃過的小鳥。迅速又輕盈。
這只蝴蝶的翅膀上有一枚鵝黃色的眼睛圖案,當它潛伏在手術室門口時,圖案往上鼓起,成了一枚真實的眼睛。
這只眼睛能維持的時間很短,只有兩秒。但已經足夠元問心看清楚手術室裏的場景。
一個渾身腫脹,宛如巨人觀的怪物坐在手術臺上,它皮膚泛着不正常的青紫,半透明的皮膚上血管格外明顯。身上蒙着一層冰霜,像是剛從冷凍庫裏放出來似的。
而這個怪物的肚子是敞開的,孕肚很大,很圓。
數不清的蒼白小手從縫隙裏探出來,抓住獵物,往媽媽的肚子裏塞去。
而産婦的周圍,還站着兩個衣衫褴褛的繃帶護士,和一位戴着口罩的繃帶醫生。它們看不出性別,像是捆綁好的木乃伊,虛弱地站在産房邊。護士手裏挽着自己剖開肚子裏的腸子;醫生手裏拿着鋸子。
白色繃帶上滲透出來的血跡星星點點。
這個倒黴的女員工是唯一一個傳到産科的職員。
更不幸的是她的戰鬥水平相對較弱,在面對婦産科這位孕婦時,毫無還手之力。
可能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剛懷上孕。
元問心記得她,音譯過來叫範琳娜。
蒼白人手組成的巨嘴已經吞噬了她的大半身體,大概到了胸膛位置。骨骼被絞碎的聲音很是刺耳。
劇痛讓範琳娜不停號叫着,叫的倒是和順産生孩子沒什麽區別。
元問心知道自己應該快一點的。起碼,如果不幸被這位鬼母纏上是的贏舟,那他的身體肯定先于意識一步行動了起來。
但現在,他卻在不可避免地權衡利弊。
範琳娜的身體受損到這個程度,短時間內肯定沒辦法恢複。更何況她的進化源不具備“重生性”,換句話說,哪怕這次詭域裏存活下來,她也不可能回到前線,頂多換個部門養老。
救下她會是個拖累。
元問心很清楚地明白這一點。他也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放棄這些不熟悉的隊友,沒人會指責他的選擇。
在一次次生和死的選擇裏,他們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非人化。
人類的感情是生存的累贅,所以我們在被環境“異化”,個體的死活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共同的“目的”……什麽目的呢?控制詭異複蘇,保護更多人活下去嗎?
漫天的金色蝴蝶飛舞,先元問心一步,撞開了手術室的大門。
蝴蝶迅速覆蓋住手術室裏的詭異生物。
鬼母一只大手揮下,拍死一片。
元問心本來就寡淡的唇色更加蒼白,他劇烈地咳嗽着,喉管痙攣,嘴裏是一股鐵鏽味兒,驟然跪倒在地上。
往前沖的何文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他遲疑片刻,竟然直接從中撕裂開。
倒在地上的弟弟扭頭看了眼何文,朝手術室爬去。何文走過去,在元問心身邊蹲下。
他拿出随身攜帶的能量補充劑,給自己和元問心都來了一管。
味道有點像葡萄糖酸鋅,鐵鏽似的甜味。
失重一樣眩暈大概維持了兩分鐘。
元問心終于擡起頭,用手背擦了擦唇角: “你不用管你弟?”
“沒事……”何文猶豫了兩秒,回答, “它沒那麽兇。而且後來,研究所給我做了點小改造,離開我,他活不了太久。他需要我的身體。”
何文的弟弟拖着半具身體,從手術室爬了回來。
它拖回來是的範琳娜。
這個女人被斜着咬碎了大半邊,肩胛骨之下只留着半條手臂。傷口很新鮮,所以齒痕處的肉都還在彈跳。
何文突然“噗嗤”笑了出來: “之前去吃潮汕牛肉,廚師在後院殺牛,端上來的肉也會。”
正常人是不會聯想到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的。但在進化者內部,這卻很正常。
幽默或許是消解恐懼的最好辦法。
又或者,大家都對死亡麻木。
都這樣了,範琳娜居然還剩一口氣。
她天藍色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點,瞳孔渙散,嘴裏微微喃喃着。
手術室徹底安靜了下來。
活下來的蝴蝶們回到元問心的身邊,停在他的身上,然後死去。大片大片的,像是落葉。
元問心垂下眼眸: “抱歉。”
範琳娜的目光緩緩落到他的臉上,輕蔑地笑了起來: “我以為你不會救我。你也不想救的吧,只需要晚十秒,我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但你還是救了,還不如讓我早死一會呢,起碼現在不用這麽痛。為什麽要突然加速?
“你是想當西西弗斯嗎?”
這是她的遺言。
範妮娜快死了,進化源正在失控。她的腦後,粉紅色的肉條四處蔓延開來,正在尋找機會逃走,或者複蘇。
元問心沒有給它這個機會。
他拔出腰間的刺刀,正中範琳娜的眉心。進化源哀嚎一聲,萎靡着衰敗。
何文一愣: “西西弗斯是誰?這次名單裏有西西弗斯這個人嗎?”
他英文還不錯。
元問心抿起唇: “叫錯人了吧。”
但他其實明白範琳娜的意思。
西西弗斯是神話故事裏的角色。他讓世界沒有死亡,于是觸怒了衆神。宙斯罰他把石頭從山底推上山頂。但每次巨石都會在半途滾下去。于是西西弗斯一直都在重複這個過程。
範琳娜在嘲笑什麽?嘲笑他毫無意義的選擇,還是徒勞無功的努力?
為什麽?……可能因為他還想要像人一樣活着。
有時候元問心會不可避免地思考,他們這種人,和禍害有什麽區別?答案是從物質組成看,幾乎沒有區別。
到進化後期,他們都是活着的禍害,靠理智壓抑着體內的進化源,忍受着畸變和疼痛,随時都可能因為進化源失控而變成真的怪物。
只是不願意,不承認,不贊同。所以還在堅持。
一條命也是命;很多條命也是命。為什麽他明明有這個能力,卻依然會給每一條生命标好價格?然後暗中衡量值不值得?
元問心壓住自己的嘴,感覺自己更想吐了。
範琳娜死了。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他們把8樓打通關了。這樣,剩下有職工傳送到8樓,不需要再血拼一次。
元問心率先踏上樓梯,往上走去。
樓道裏亮着綠色的燈光,牆壁上貼着一個數字“4”。
當初,元問心和醫生是這麽約定的——
“你進入醫院,我會把你傳送到離天臺最近的樓層。你解決了那一層的怪物,順着樓梯往上就是天臺。我不會幫你殺了院長,但你可以自己解決它。等院長死了,我就撤銷詭域,營造出聖心神學醫院已經被攻克的假象。”
“嗯,你得到的好處,就是更上一層樓的威望;可以實現你大執行官的夢想。而對我來說,醫院會少一個控制者,我也能從異能局的通緝名單裏下來。
“呵呵,你放心。我會藏好的。我們這些幕後的研究人員,其實不适合抛頭露面。現在的醫院太高調了。”
元問心私底下和醫生合作過兩次,不多不少。
他其實從來都沒有相信過醫生,也不想和禍害同流合污。不過演戲誰不會?更何況這種事的确對行動有些好處。
元問心也做好了對方随時翻臉的準備。只是真翻臉後,他依然不可避免地感覺到了煩悶。
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自己的打算。
知道的人越多,消息就越容易洩露。元問心自己是t0級別的高官,他覺得自己有權獨/裁。
所以從表面上看,元問心就是在和白面不清不白。如果讓白面成功逃脫,那麽它極有可能向總局進行檢舉。
元問心會被撸掉一切職位,接受調查——他又不是真的想背叛人類陣營,當然不可能抵抗。
到了他這個級別,打怪能力都不是最主要的東西的,最重要的是行政和組織能力。
異能者因為進化源的緣故,精神和生命都不是特別穩定。
正常社會對他們的定義其實很清晰: “有自主意識的核武器”。如果不是因為禍害的客觀存在,人類并不需要這樣一批武器的存在。
調查的結果不會有問題,但元問心會被踢出決策層。因為他的這次不良記錄。
人們會繼續把他當武器使用,只是不放心讓他安排戰略部署。
從表面看,這不太公平;但元問心還真沒什麽選擇。畢竟他也沒冷漠到能夠坐視不理。
這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這裏殺死白面……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4樓,”何文的聲音打斷了元問心的思考, “元隊,咱們到了精神科門診。是不是要打BOSS了。”
他們從護士那裏得到一張執勤表,執勤表裏附有門診大樓的地圖。
何文緊張地搓了搓手: “咱們要不要在樓梯口等會兒,看看能不能多來幾個隊友。”
醫院簡介裏的紅眼醫生就在4樓精神科。是除了院長,醫生外的第三個關底BOSS。
元問心思考片刻,回答: “這裏空間是錯位的,先進4樓吧。”
何文深吸一口氣,鬼鬼祟祟地推開了應急通道的大門。
門外是一條走廊,充滿迷霧。
元問心的套在食指上的感應戒指發來了微微的信號。除此外,元問心還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
何文激動地往前走了兩步,腳步聲驟然頓住。
片刻後,贏舟的聲音傳來: “誰?”
“我,還有何文。”元問心摸着手上的戒指,他能感覺到,他們的距離很近,基本疊在一起, “我們在走廊上,但是沒有看見人。這裏有一個樓梯入口。”
贏舟頓了頓: “我也在樓梯入口前。門是開着的,但沒看見你們……”
介于紅眼已經死得不能再死,四毛甚至都回收了一只紅色的眼球。所以,贏舟排除了精神攻擊的可能。
何文警惕地左右看着,很擔心自己遭受了什麽精神攻擊,出現了幻覺。
很多時候,這并非多此一舉。
贏舟: “你那條走廊上是不是有很多關着的門?這個走廊是循環的。布局不會變,但走廊裏的場景會變。繞着走三圈試試呢?”
元問心回答: “好。”
何文: “元sir,我覺得這是紅眼的陰謀。”
元問心: “那你留在這,我先去?”
“……那萬一這是調虎離山呢,豈不是正中下懷?”
“沒有完全安全的詭域。非要安全,不如之前就退出行動,回家睡覺。”
元問心的聲音漸漸變遠,又消失。十幾分鐘後,他們的腳步聲再次出現。
贏舟在出口處等了半個小時。
終于,元問心領着何文,出現在了走廊的拐角處。
這兩人都很完整,幹淨。
相比之下,贏舟的衣服上全是血。表情也不怎麽輕松。
元問心的眉頭瞬間微微蹙起。
在對方開口之前,贏舟解釋: “別人的血,不是我的。”
元問心頓時松了一口氣。
他上前,輕輕給了贏舟一個擁抱: “很高興你還活着。”
贏舟不喜歡和陌生人有任何肢體接觸,但元問心顯然不算陌生人。
他把下巴搭在了元問心的肩上,閉上眼,重心不穩地靠在元問心身上,像是靠着一棵樹。
累。很累。不是身體上的困頓,是一種由內而外的疲憊。他想躺下,什麽也不管,發呆,從天亮到天黑。
元問心有些意外。
因為贏舟從未如此直接地表達過依賴。
元問心的身體突然充滿了力量。他拍起贏舟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入睡。
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發酵箱裏蓬松起來的面團,忍不住放柔了聲線,甚至不由自主地開始微笑: “沒事,沒事……辛苦了。”
元問心不知道贏舟經歷了什麽,但門診處戰鬥的痕跡觸目驚心。那應該是一場很慘烈的抗争。
更何況贏舟還是孤身一人。
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贏舟地上的影子嫉妒到扭曲變形,但忍住了。
而何文則是覺得自己和弟弟有點多餘。
贏舟恢複了一點精氣神,終于有力氣開口: “謝東壁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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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病句。
10.2早8點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