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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71 章
    靳白羽死了。
    摩西是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生物。
    它用樹突裹出來的一個繭突然失去了活性。
    繭裏的生物叫靳白羽,因為擁有一個叫太歲的進化源,號稱生命力比蟑螂還要頑強——要知道把蟑螂的頭扭掉,蟑螂大哥都能再活九天。
    而現在,靳白羽死了。他的身體正在消失,進化源也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失去活性。
    摩西的第一反應是,醫院生産的進化噴霧即将失去原材料,為此,醫院起碼每年少賺幾百萬進化點。
    雖然幾百萬看上去數額不大,但用人類社會類比一下,大概是損失了幾百億的現金流。
    而且由于進化噴霧特殊的成瘾性,這也會影響聖心神學醫院的戰略部署。
    醫生本打算在五年內把醫院幹成低調的業內第一的。這個第一并不是指有多大的攻擊性,能殺多少人;而是一種公認的崇高地位,能夠操控別人給自己辦事。就像是靳白羽當年挾太歲以令群禍那樣。
    而且,醫生其實也初步成功了。進化噴霧的銷量很好,哪怕大家都吐槽說味道有點悶頭。
    噴霧的複購率高達百分之七十;剩下百分之三十不是不想買,是破産了或者死了。
    只要再給幾年時間,聖心神學醫院完全可以成為禍害界的耶路撒冷。
    “醫生會責怪我。”
    這個念頭讓摩西陷入了深厚的懊惱和惶恐中,如果能流淚,它現在早就泣不成聲。
    更糟糕是的,贏舟還要醒了。
    後面沒有夢可以做。
    摩西的雙眼因為充血像是快要炸開的兩顆手榴彈,它感覺到自己的大腦正在山崩海嘯似的發疼。盡管它沒有腦子。
    靳白羽死了,摩西能想出來的唯一出路,就是留下贏舟。
    如果贏舟能成為被它操控的伥鬼,那靳白羽的死活就不那麽重要了。
    醫生不但不會怪他浪費了寶貴的資源,還會獎勵它。
    普通醫院的獎勵是升職或者加點獎金。放在詭域裏,那就是得到一些處理過的進化源作為零食。
    摩西不想吃零食,它只想要醫生摸摸它的頭。
    但摩西很快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它找不到贏舟的思緒團裏可供切入的節點。
    這能代表兩件事。
    第一是贏舟的精神力比它更強,杜絕了它的窺探。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事,摩西不認為有誰能在這一領域超過自己。
    第二就是贏舟的創傷回憶用完了。
    這說明,贏舟記憶裏那些稱得上是不幸的經歷,并沒有在他的內心深處留下任何痕跡。
    家庭暴力,校園霸淩,虐待,猥亵,貧窮,死亡。
    或許是足夠強大,又或許是足夠麻木;贏舟依舊記得這些回憶,只是并不會覺得疼痛。
    它們稀疏平常的像是某個夏日小憩的午後。
    摩西不願意放棄,在贏舟白裏泛着黑的思緒團裏不停地翻找,嘴裏念念有詞: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還會有的……”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摩西久違地感覺到了絕望。如果他還有身體,此時額頭邊應該布滿了冷汗。
    贏舟的睫毛顫了顫,眼皮子微微睜開一條縫,露出一截透亮水潤的粉色。
    摩西在這時終于翻出了一團黏黏糊糊的回憶,蒙着一層兇險的血光。
    它甚至都來不及評估,就急匆匆地載入了這段記憶。
    摩西在這一刻,聞到了濃烈的花香。
    太濃了,幾乎是從皮膚外滲透進來。它明明早就沒有了身體,在這裏卻變回了人類的模樣,穿着藍白相間的病號服。
    摩西茫然地擡起頭,望向深黑的暗淡天空。
    他好像變成了童話書裏的拇指姑娘,周圍的花莖高得吓人,頂端盛開着白色的花蓋兒;綠色的花莖上攢着一枚枚的白色小花,一團又一團,像是什麽昆蟲留下的卵巢。
    荒蕪,寂靜,了無生機。
    摩西的意識清醒了很短暫的一瞬,從喉嚨裏擠出了恐懼的“嗬嗬”聲。
    太歲花的香氣擠占了所有的空氣,他的胸腔燃着一團幹燥的火,窒息的感受讓他痛苦地撓起了自己的脖子,指甲在蒼白的皮膚上劃出一道道血痕。
    摩西想要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他的身體逐漸疲軟,無力,眼睛向上翻起,露出青灰的眼白。
    他“咚”的一聲,跪在地上;最後,溺死在了空氣裏。
    贏舟倏地睜開眼。
    他的面前是一片狼藉的門診室,地上,身上,到處都是粉紅色的線,黏糊糊的,粉中帶着點血色,觸感像是拉絲的芝士條。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腥味。不怎麽好聞。
    贏舟蹙起眉,掏出紙巾,把身上黏糊糊的線擦掉。有些還黏在了他的頭發上。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砸死靳白羽的時候。
    四毛在第一時間,從贏舟的腳邊沖了出去,目的很明确,直奔向了不遠處的繭。
    這個繭正在變幹癟,表面也由濕潤轉向幹燥,顏色加深。
    四毛從地上的黑影裏竄出。小姜餅人熟練地撕開了繭蛹,掏出一個剛好能讓自己通過的洞。
    它鑽進去,找到了一朵白色的黏菌。黏菌上插着幾根黑色的鳥羽。像是萬箭穿心。
    寄主的死亡讓進化源正在走向失活和失效。
    四毛吃飯一向是不怎麽挑的,但它把鳥羽拔了出來。并且砰出一團暗紅的火,把黏菌烤熟後,一口吞了下去。
    這個黏菌長相的進化源泛着一股中藥的苦味。
    四毛幹嘔了兩聲,順便撿起地上八根長長的羽毛,挂在自己的背後。
    八根羽毛,代表着靳白羽的進化源到了第八階段。
    這是異能局開張至今獵殺過的等級最高的詭異生物,離最後進化成功的九階段只差一級。
    很奇特的場景。
    羽毛并沒有融入四毛的身體裏,而是懸浮在它背後,隔着大概兩厘米。
    考慮到小姜餅人身高不過15cm, 2cm的距離剛剛好。
    八根羽毛像是被裝進了空氣箭筒似的。讓贏舟想起了之前在大封山裏,裴天因背着的那些長箭。
    門診室的燈不知道什麽時候炸的,樓層裏只剩下了應急通道暗淡的光。好在今天的月亮很圓,很亮。
    贏舟的身體有些虛,像是熬了幾天幾夜都沒能好好休息。
    但相比于缺胳膊少腿,這并不是什麽很嚴重的問題。
    走廊的盡頭出現了上下樓的電梯。這是以前幾次循環裏,沒有的東西。
    贏舟來到病房門口,敲了一下門: “謝東壁?”
    他記得謝東壁是躲在裏面的。
    房間裏沒有回答,贏舟有點不好的預感。
    他推開門,房間裏空無一人,鎖死的窗戶居然被打開了。風從外面灌了進來。
    贏舟走過去,往下看了眼。看不出病樓的高度,底下是一團濃郁的黑色霧氣。
    他絲毫不懷疑,直接開窗跳下去,片刻後,也會從天上掉下來。
    贏舟表情凝重地側過頭,看向了走廊另一側的牆壁。
    牆上挂着的照片發生了變化。
    精神科的主任醫師,從紅眼變成了一臉震驚的謝東壁。
    謝東壁,聖心神學醫院神經科主任(實習),曾就職于研究所二組。
    有多年科研經驗,風格平和,治療見效快。診斷記錄暫缺。
    擅長項目:情景模拟/第二人格
    ……
    ……
    住院部頂樓的ICU。
    醫生最後一次檢查了自己的裝備,時不時低頭,看一眼手表上的時間。
    分鐘并不會因為他的心情走得更慢或者更快,醫生這麽做,也不過是無聊,打發一下時間。
    他身邊,有一只巨大的鳥籠。院長蹲坐在鳥籠上,鷹勾似的爪子緊緊抓住了頂部的挂鈎。
    院長: “這個籠子只能裝一個人。你要帶誰走?”
    醫生毫不猶豫地回答: “謝東壁。”
    “噢,我以為你會選擇摩西的培養皿。”
    培養皿是一套精密的儀器。并不是一個單純的玻璃瓶。內部是恒溫能量場,沒辦法抛棄主機,單獨攜帶。
    整套設備的體積和重量,剛好和一個成年男人差不多。
    培養皿正在運行中,淡金色的液體不斷咕嚕着小氣泡,一只瞳孔渙散的眼球在液體裏漂浮着。眼球的背後還連着一條粉紅色的神經線,像蝌蚪。
    摩西的另一只眼在外界,進化成了“紅眼醫生”。它還剩一只母體眼,其實是可以複活的。
    醫生不屑地勾起唇角,笑容隐藏在銀白色的金屬面具下: “選它幹什麽,再培養到能用的地步,太浪費了。它已經完成了對醫院的奉獻,是時候成為實驗耗材了。”
    院長遲疑兩秒: “那孩子喜歡你。而且,我們賬戶上有不缺錢。”
    “這裏沒有孩子,只有死人和鬼。”說到這的時候,醫生頓了頓, “而且,哪怕身體和進化源都能重新生長一次,記憶也不會回來。那只是一只‘克隆羊’。沒有必要。這只眼睛能研制成其他道具,不需要成為‘有意識的生命’。”
    院長撲棱一下了黑色的翅膀: “好吧。還是按照原計劃撤離嗎?”
    醫生發了一會呆,回答: “重要的實驗材料提前騰走了。沒有醫生,醫院只是一個空殼,我們随時都能再造一個醫院。可以更隐蔽,也更高效。而且現在撤離,也讓我們有了元問心的把柄。”
    醫生在幾個月前,就和元問心談過“合作”。
    具體內容是這樣的:醫院尋釁滋事,再由元問心牽頭,發起對醫院的圍剿計劃,最後肯定是會大獲全勝。而元問心也能借由這次行動,更進一步。
    從P8到P9,成為真正的“總執行官”。就像他上輩子那樣。
    不管元問心是假裝合作,還是真心合作。
    只要這次行動異能局得到了勝利,那麽元問心就沒辦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醫生其實并不介意異能局發展。現在還是蠻荒的叢林時期,人類的優勢是集體的強大,禍害的優勢是個體的強大。醫生曾經也是人類,他很清楚,現在最大的威脅反而是跟它們一樣的禍害。
    他需要借助人類的勢力來清除自己的競争者。
    不過,到後期嘛。
    人類是沒有希望的。
    院長的話打斷了白面醫生的回憶: “對了,這麽多人,您為什麽選擇帶上謝東壁?”
    謝東壁的異能,對它們來說,其實很雞肋。
    不管是人類還是禍害,能傷到它們的生物都不多。自然也不需要預知。
    在院長眼中,醫院裏還有很多比他更重要的實驗體。
    白面彎着腰,把手術包的最後一枚金屬板扣扣好,然後提起了手裏的人皮箱子。
    謝東壁被關在牢籠裏,目前正處于昏迷中。
    白面摘下悶熱的金屬面具,露出了底下那張臉: “可能因為,他曾經是我的老師吧。”
    面具之下的那張臉,是葉啓枝。
    他的臉還維持着年輕時的樣子,只是頭發斑白,顯得有些老氣。
    目光更是死氣沉沉。有一種歷經摧殘後的平靜。
    醫生把金屬面具扣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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