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195/七流
贏舟站在原地,身體僵硬,眼神裏還殘留着驚訝。
隔了會,他默默擡起手,用手背擦着自己的唇。
倒也不是反感……
但着實讓人意外。有一種做夢吓醒的錯覺,甚至連驚醒時那種後腦勺涼飕飕的感覺都很像。
贏舟一直把太歲視為“自我”。
現在,太歲的行為和他的認知有些矛盾,這讓他會忍不住把對方當成“他者”看待。*
不過目前顯然不是想這麽多的時候。
贏舟眯着眼,借着微光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沒有窗戶,房間裏的光線很暗,桌子和牆上都挂着一些培養皿,裏面種着花,草,小魚,以及小個頭的詭異生物。
這些培養皿都挂着燈條,如今成了房間裏唯一的光源。
贏舟正站在一排排書架中。書架是鐵質的,裏面擺着一層層的紙質檔案。四周都有鐵質的立櫃,有些抽屜是敞開的,裏面裝着一些藥品和辦公文具。地上有很多水,也不知道是哪裏漏了,一直淹沒到他的腳踝處。
牆角處能看見黃色的銅鏽,牆上還貼着工作安排,實驗清單。
然後就是幾張依次擺好的大桌子。亂七八糟的,文件在桌面鋪開,用的還tm是五國語言。
這是辦公室?
整個房間的布置都是為了實用服務,留給人的地方很少。
贏舟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虛弱與疼痛。
他捂住了腹部,震驚的發現竟然有一條豎着的刀傷,也不知道被開瓢多久了,傷口處的血跡發黑,幹涸。
贏舟用手摸了摸,疼得倒抽一口涼氣。從橫切面看,這應該是極其鋒利的切割傷。刀傷的起點在喉管,終點在腹部。感覺再多割一點,這具身體就能被人豎着切成兩半。
“……總不該是在剖腹産吧?”贏舟默默想着。
幽默可以化解壓力。
他忍着疼痛,朝自己的肝髒位置摸去。
這是想檢查體內有沒有出血點。內髒如果壞掉,比體表受傷麻煩許多。
當然,他現在沒持續性出血,內髒應該沒事。而且,被切成這樣還能動,多半也不是正常人。
贏舟在自己肚子裏摸到了一團交錯的小樹叉。內髒也有,但萎縮得相當厲害,像是曬幹的肉條。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沒穿衣服。涼飕飕的。
不遠處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大概是什麽走廊轉角的位置,混合着稀稀拉拉的水聲。
贏舟心頭一凜,抄起一把美工刀,握在手中。
他環顧四周,選擇了躲在書櫃後,這是唯一的遮擋物。雖然也擋不了什麽,但起碼不會第一時間被發現。
贏舟眉頭蹙起。
盡管信息不多,但贏舟掃了眼文件上的字,能大概猜到是什麽狀況:這裏是他之前一直沒找到的研究所,而他現在的身份,是出逃的實驗品。
贏舟的戰鬥本能還在,但這具身體顯然沒辦法進行高強度的戰鬥。
他是很耐痛的,疼痛是贏舟熟悉的東西,并不會影響行動,可這也改變不了一件事——這具身體很孱弱,也沒有進化源,目前狀态比普通人都不如。
就在這時,一只手驟然從他身後襲來。
黑色的陰影在瞬間籠罩贏舟全身,把他包裹起來。
這團影子的味道太熟悉了,像是太陽下曬過的棉被,又軟又熱。
贏舟小聲詢問: “四毛?”
裴天因的紅發在贏舟的臉側掃過,他沒有回答,只是安撫性地拍了一下贏舟的小腹,作為回應。
他的手剛好避開了中線的傷口,
嗯,以裴天因的身高和姿勢,這是目前看,最禮貌的且安全的區域。
往上是胸。
往下不可描述。
“轟!”的一聲巨響,辦公室的大門被狠狠踢開。
幾乎是同一時間,裴天因将贏舟攔腰抱起,讓他挂在自己身上。
砸門聲正好掩蓋了那瞬間的水聲。
贏舟有實體,雖然可以用陰影遮蓋,但是會在原地留下明顯的痕跡。
畢竟正常情況下,水面也不會毫無理由地空出兩團。
而裴天因就沒有這樣的煩惱了。
他本來也不是人。
贏舟小幅度地扭着自己的身體,看向門口的位置,觀察着這些不速之客。
毛茸茸的頭發蹭着裴天因的下巴,裴天因唇線緊繃,有些緊張地擡起頭……順便掐了自己一把。
裴天因覺得贏舟壓根沒把他當人看。
更別提考慮到他竟然生理性別男。
門口的警衛員穿着簡潔利落的防護服,手裏還握着槍。能看見的有兩個,看不見的還有很多。槍。口自帶瞄準鏡,掃過的地方會有激光紅點。
警衛員頭上裝着照射燈,謹慎地走進辦公室內。
他們像飓風一樣掃過辦公室,又很快退去,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除了那點輕微的水聲。
人離開,但裴天因依然沒有放下贏舟,甚至禁锢着他的行動。
幾分鐘後,房間裏傳來了機械音, “滋滋”,竟然是天花板上的偵查無人機飛了出去。
裴天因這才放下贏舟,并且眼疾手快地從椅子上撈起一件長外套,披在了他肩上。
贏舟低頭,扣着扣子,問: “到底怎麽回事?”
從酒店發生爆炸後,他就有一種活在夢裏的感覺。
裴天因的聲音很艱澀: “葉,想,融……合。”
贏舟略微忖度: “葉啓枝想要要融合我和太歲?”
裴天因溫順地點着頭。
“那你呢?為什麽會出現在這?”
裴天因看着他的這張臉。
實驗體的長相和贏舟毫不相幹,但他卻依然從這張臉上看出了贏舟的影子。
裴天因一字一頓地回答: “我是,你,的。”
他想表達的其實更多:我是你的一部分,你接納了我,所以我們靈魂交融。葉啓枝想要把夢裏夢外的贏舟捏在一起,卻剔除不了我這部分純淨的污垢;所以我出現在了這裏。
他不僅出現在夢裏,也出現在夢外。
諾亞方舟上——
裴天因抱着昏迷不醒的贏舟,在船艙內穿梭着。
從外表看,這是一團移動着的黑色火焰,走到哪,就燒到哪。
火焰越過了一個個緊閉的金屬門。
門上挂着标簽, “靈魂貯藏室01”, “靈魂貯藏室02”……
他懷裏的贏舟眉頭緊蹙,太陽穴兩側貼着奇怪的圓形傳感器。仔細看,會發現這些圓片的表面有一圈尖刺。
傳感器不是貼上去的,是狠狠刺進去的。裴天因強行拔掉了連接管,一點血跡從傷口處流出。
贏舟的頭發顏色很淺,血浸入發絲,紅晃晃的,紮眼。
裴天因看着心疼。
葉啓枝冷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裴天因,你早該死了!”
他在用雙腿跑,追趕着裴天因,兩手握着的雙刃劍在牆壁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空間似乎在葉啓枝的周圍折疊了,哪怕是物理性地用腿跑路,他的速度絲毫不慢。不斷地朝着裴天因逼近。
葉啓枝是有些意外的。
按理來說,這裏會是只有他和贏舟能到達的地方,但沒想到,一個叛徒悄然潛入。
在葉啓枝的眼裏,裴天因是那個被研究所養大,最後背叛了研究所的叛徒。
哪有什麽兩不相欠,研究所的養育之恩,裴天因還得清嗎?
如果不是當初趙思嘉手下留情,裴天因能活下來嗎?!
讓它留下一條命的是誰?一直不計後果強化它的人是誰?
為什麽當年在那麽多被試裏選中了裴天因!還不是因為他——溫馴,聽話,忠誠。
是的,這不是葉啓枝一個人的功勞。是好幾代人的努力。
葉啓枝不是趙思嘉那位“母親”,也不是謝東壁那位“兄長” ;但他是最後一任所長,他的意志就是研究所的意志。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裴天因是研究所的財産,裴天因應該為他的意志所驅使。
哪怕這意志和裴天因相悖,但自己一定行走在更正确的道路上。
裴天因沒有回答,他的精力也不允許他做出回應。
裴天因只記得身體最原始的指令,那就是把贏舟帶出去。
帶出去……帶到……諾亞方舟之外。
還有時間,還有機會。
眼前出現了那扇金屬門。裴天因撞了上去, “哐當”一聲巨響,頭頂的甲板掉落一片片碎石。
出不去。
他扭頭,當機立斷地往後轟出一團焰火。
高溫帶來激烈的爆炸,船艙震顫,兩側的牆體碎裂,露出底下的木質結構。
裴天因瞳孔一縮。
這些木頭居然是活着的!甚至長出了嫩綠的新芽。
世界安靜了片刻。
“唰”!淩冽的破空聲響起。
葉啓枝從漫天火光中飛射而出,高舉着雙刃一躍而下,臉上的笑容諷刺: “跑什麽?你看不出來嗎?融合已經開始了!”
刀刃朝着裴天因所在的位置砸下,葉啓枝厲聲道: “它,是,我,的!”
——工具。
……
……
贏舟的眉毛一挑,剛擡起頭,還沒來得及說話,裴天因卻突然悶哼了一聲。
一縷過于顯眼的血絲從他的唇角流下。
贏舟一愣: “怎麽了?”
他有些心慌,擡起胳膊,下意識地想擦掉裴天因唇角邊的血跡。
裴天因失神了幾秒,眼神恢複聚光。
他突如其來地伸手,扣住了贏舟的後腦勺,低頭,狠狠地吻了下去。
這一舉動完全不在贏舟的設想之內,他的大腦空白了一秒,才察覺到嘴裏多餘的血腥味。
贏舟的背抵住牆,手扶住了一旁的鐵質書架: “裴?!四毛?”
房間裏響起一陣水聲。
和之前淺嘗辄止的吻不太一樣,贏舟感覺裴天因是想把他吞下去,甚至有很明顯的吞咽動作。
緊閉的牙關被撬開,贏舟舌尖發麻,帶着血絲的唾液從唇角溢出。
他從鼻腔裏發出了幾聲輕哼。
這個黏糊糊的吻持續到贏舟感覺到窒息為止。
他不會換氣。
唇和唇分離,裴天因用鼻尖依依不舍地蹭着他,溫熱的呼吸灑在贏舟的臉上。
贏舟的臉通紅,唇也是。
他呼吸急促,感覺後腰都是軟的,好一會才喘過氣: “怎麽了?是要治療嗎?”
嗯,鑒于太歲的特性。
贏舟以前做噩夢,經常夢見別人把他當藥啃。而且這種噩夢是客觀存在的。
裴天因的語氣有些失落: “為什麽,不,醒?”
根據裴天因對人類淺薄的理解,生理沖動是會讓人從夢裏醒來的,過于明顯的錯位感也會。
譬如太歲親贏舟,贏舟就從上一層夢裏醒了過來。
那麽到底是夢境的引力太強大,還是贏舟壓根對他沒有興趣?
裴天因覺得是前者。
贏舟: “……”
你故意的吧。
算了。
裴四毛很快收拾好了情緒,道: “跟我,走。”
研究所的電源斷掉了。他燒的。
裴天因握住贏舟的手,朝着門外走去。
隔壁的實驗室有備用的工作服,防護服,讓贏舟穿上,會安全許多。
他要帶贏舟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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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者:是相對于“自我”而形成的概念,指自我以外的一切人與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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