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新年(上)
【番外-新年】
01
森林裏在下雪。
小房子的頂尖尖的,一層毛茸茸的新雪覆蓋在上面。
壁爐裏,木柴的火燃燒着,散發出一陣松香。
水暖順着管道流淌,房間的每個角落都溫暖如春。
甚至有小綠草不合時宜地在房門口生長。
牆上挂着一面電子鐘,顯示時間為當地上午九點。
“叮鈴鈴鈴——”
尖銳的手機鈴聲響起,打破了房間裏的平靜。
四毛眼疾手快,用兩只手捂住手機鈴聲,以免吵到贏舟。
他在瞬間從卧室閃現到客廳,手裏捧着的不像手機,像炸彈。
裴天因接通,元問心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贏舟。”他剛說兩個字。
裴天因打斷了他: “他在睡覺。”
裴天因天天跟着贏舟練口語,如今說話依然不算流暢,但簡單的溝通還是沒問題的。
元問心的表情有了些微妙的扭曲: “讓贏舟接電話。”
“在睡覺。”裴天因機械地重複。
元問心很沒素質地破口大罵: “都tm上午九點了,贏舟睡得時間又短,你別在這給我裝!”
裴天因從喉嚨裏擠出兩聲意味不明的“呵呵”,很嘲諷。
他還想再說點什麽,卧室裏傳來贏舟的聲音: “……手機給我。”
裴天因乖巧地閃了回去,把正在通話的手機遞給了贏舟。
贏舟瞥了他一眼,懶洋洋地詢問: “怎麽了?”
元問心忍氣吞聲: “這個月底,有表彰大會……”
贏舟: “不去。”
“但是你發揮的作用很重要。”
“那我還不能享有一點特權嗎?”贏舟問。
元問心沉默兩秒,說了實話: “馬上快過年了,我和荀玉都很想見你。”
贏舟慢條斯理地回答: “我邀請了荀玉來我家裏過年。”
為此,裴天因還開始在附近的平地掃雪蓋新房子,每天都充滿幹勁。
他不是那種小心眼的男人。怎麽可能讓荀玉睡狗窩呢,是吧。
元問心的手握緊手機,終于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那我呢?”
贏舟挑眉: “你想來,跟着荀玉一起過來也行。帶點酒,我要喝禮頓莊園71年的甜葡萄酒,不要酒精。再帶一箱榴蓮。算了,你直接給我空運過來吧。我現在就想吃。”
元問心一邊嫌贏舟事多,一邊又很滿意他事多。
他回答: “好。”
02
贏舟的确還在睡覺。
他挂了電話。現在是冬天,北方天亮的晚,房間裏又有窗簾,早上和晚上的九點一樣黑。
贏舟都沒怎麽睜開眼,感覺裴天因又從下邊被子鑽了進來。
溫度偏低的手搭在了他的腰上。
贏舟把手伸進去,按住了他的腦袋。腿絞緊他的腰,拒絕了進一步的行動。
“四毛啊。”贏舟開口, “你要閑得沒事把屋頂雪掃了。還有壁爐的灰。再等兩周過年了,有空多去打點獵。雖然我從局子裏榮譽退休了,但能幫一下就……呃,嗯。”
裴天因好像有認真聽,但多半也沒怎麽聽。
片刻後,贏舟的小腹繃緊,然後身體顫抖了一下。
贏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惱怒一下。四毛變成人後,顯然沒有過去那麽聽話了。
贏舟: “你要這麽喜歡,以後用木頭雕個,讓你天天塞嘴裏。”
裴天因哼哼了兩聲,頭從被子裏鑽了出來,吐出舌頭給贏舟看: “你的。”
贏舟承認他大腦空白了兩秒,然後很惱羞成怒地用手關上了他的下巴。
事實上,贏舟也不是很清楚,他和裴天因的關系是怎麽發展到這一步的。
兩個世界失敗的融合,極大程度的消磨了本土世界的有生力量。原本岌岌可危的形勢瞬間得到了逆轉,人類成了占據上風的那一邊。
當然,事态并沒有得到完全的控制。世界各地的詭異生物依然層出不窮,只是短時間內,很難再出一些動辄滅村屠城的大禍害了。
贏舟在樹裏呆了三年又七個月。
按照研究所的說法,他的進化源其實完全失控了。
在某一瞬間,贏舟的确成了和禍害一樣的怪物。
但這個狀态卻發生了不可思議的逆轉。
“如果太歲樹開花,作為贏舟的自主意識會徹底淪陷。”
但沒有。
所以,他們從樹幹裏挖出了贏舟。
那時候,贏舟幾乎和整片森林長在一起。樹木的根系連接着他幾乎完全植物化的身體,他意識很微弱,也無法行動。說是活着,其實和木雕也沒有太大區別。
研究所關于如何刺激贏舟意識複蘇的廢案,都用了兩百公斤的A4紙。
萬幸道路雖然艱難,但并非毫無希望。
趙思嘉主持了這一搶救項目,歷時三個月,枯死的樹經過緊急修複,慢慢開始了新生。
沒有希望的等待是一場續性的長痛,比确切的死亡更讓人難熬和悲切。
起初很多人守着,希望能在下一秒就聽到好消息。
後來,堆積的公務,要處理的問題越來越多,守着的人慢慢變少。
大草原很遠。來一次很麻煩。探望的頻率從一周變成了一個月。又變成了兩個月。
最後會24小時觀察的人只剩下了裴天因。
他就是影子,哪怕被迫從贏舟的身體裏分離,也還是只會追着光跑。
他不是誰的上司,不是誰的同事,不是誰的兒子,朋友。
裴天因甚至不是人,都不用睡覺和眨眼。
他只要贏舟。
森林裏,多餘的樹一排又一排枯死,只有位于主體位置的大樹,越發綠意盎然,根深葉茂。那是其他禍害的殘骸,被轉成了贏舟的養分。
大草原位于赤道附近,春夏秋冬并不明顯。但贏舟是在初春醒來的。
他在樹裏慢慢長出骨骼,四肢。最後從樹裏長出來的,是皮膚。
贏舟從樹裏剝離了出來,渾身都黏糊糊的,全是樹幹分泌的汁液。
像是又從子宮裏出生了一回。
他剛從樹變回人的那段時間,記憶很朦胧。
贏舟只記得他跟裴天因說了一句“帶我回家”。
裴天因抱住他,哽咽着回答: “我們回家。我帶你回家。”
裴天因帶他回的家,不在A市那棟破舊的單元樓;也不在B市的大平層。
在北邊,無人區,森林裏。這裏空無一人,只有贏舟在夢境裏見過的那座木頭房子。
沒有人蓋它。
它仿佛是田裏的莊稼,播種好了,時間一到,便從土地裏生長出來。
這或許是上個世界留給贏舟的禮物。
……
……
剛恢複人型的時候,贏舟動作還不是很利索。他好像忘了怎麽呼吸,走路,睜眼。所有動作都要重新學起。怎麽裝作人類,竟然成了一個困難的課題。
贏舟也曾經教過四毛這些東西。
四毛未必教得很好,但他絕對是一個溫柔又有耐心的陪伴者。
而且捏的這張臉确實長在了贏舟的審美點上。
……說起來,四毛之前一直都沒臉。哪怕是在回憶裏也是模糊一團。
直到愚人船那次夢境裏,贏舟潛意識給他捏了一張臉。
那之後,裴天因才學會以“真面目示人”。
贏舟懷疑他是故意的。
可惜沒證據。
教着教着就發展到人生下一步了。
那時候贏舟身體完沒還全恢複,身體不太能動,在床上的聲音也小小的,像貓。
裴天因甚至覺得贏舟會答應也有腦子還沒徹底清醒的緣故。
可惜這種好事不是時常都有。
後來想騙上床的難度激增。
好在贏舟沒有幹出翻臉不認人這種事。
算默許了。
有時候贏舟會望着桌子上的永生花失神許久。
總之,到現在,蘇醒快一年了,贏舟還沒離開森林一步。